情色交易背后的双面衣俊卿

　　女博士常艳在博客上留下了最后一段话。她说，她有抑郁症，所写一切不过是小说，希望读者看完“一笑了之”。

　　此前，她撰写长文，详细记录了她和时任中央编译局局长的衣俊卿之间的情色交易详情，详细到具体的开房次数、贿赂金额以及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

　　然而，一切并未就此结束。25天之后，2013年1月17日，新华社发布消息，衣俊卿因生活作风问题被免职。此前纷扰的传闻找到了落脚点，衣俊卿也因此成为新年开始后的风云人物。有媒体以“满嘴马列，满腹盗娼”评价衣俊卿，他的风流韵事也一度成为网络热议话题。

　　中国“最懂政治”单位的负责人，却因生活作风落马，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我们试图从这个荒唐的故事背后，勾勒衣俊卿的成长轨迹，也寻找其腐化堕落的答案。

　　神秘邮件

　　故事的开始源于一条很长的传闻。

　　2012年12月11日，微博之上，一名叫“建军伟业”的网友说他收到了一封神秘邮件。

　　他以长微博的形式贴出了邮件内容，写的正是时下流行的官员情色内幕。

　　有别于其他举报材料，这份邮件写得很详细，故事的时间地点清晰、细节齐全，全文超过了12万字。故事的名字也颇具演义味道——《一朝忽觉京梦醒，半世浮沉雨打萍 》。

　　故事的女主角叫常艳，现中央编译局博士后，曾供职于山西师范大学政法学院，担任副教授。

　　常艳在开篇便说，这是她的亲身经历，并对可能导致的后果做好充分准备，“涉及事件的当事人愿意起诉我的，我在等待官司及人身攻击”。

　　故事的主题是她与衣俊卿的一段婚外恋。2011年3月，年龄相差20岁的两人在一次面试中相识，此后常艳为了调入中央编译局，与衣俊卿开始了情色交易。她与衣俊卿发生性关系17次，行贿6万元。

　　随着故事发展，工作、感情、政治开始纠缠在一起。最终，常艳因工作安排不顺，且发觉衣俊卿还有“其他女人”而醋意大发，向衣俊卿索要100万封口费。

　　“女博士后”、“副部级高管”、“婚外情”，多个要素汇集，让这篇故事迅速走红网络。有网民从故事中提炼出一张“衣俊卿活动路线图”，就此对照中国共产党新闻网、中央编译局官网等官方网站上衣俊卿的活动信息，发现两者完全吻合。

　　桃色新闻持续发酵，然而女主角常艳却最终在网络上发声，声称由于科研压力很大，患上严重的抑郁症，以至于把某种并不现实的事情及人物与自己关联起来，以求精神境界的圆融与自我安慰。那份材料被她称为“业余时间虚构出来的小说”。

　　中央编译局新闻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证实，常艳确有其人，为局里的博士后，“她本人有些精神问题”。举报信在流到网上之前，就曾在局内传播，“材料发到了我们每个人的邮箱”。

　　这份神秘邮件最终完成了它的使命。2013年1月17日，衣俊卿被免职，官方信息中没有提常艳的名字，而是罕见的用“生活作风问题”作为免职原因。

　　事发之后，女主角常艳的手机再无人接听。一条自称她家人的短信回过来：“她患了严重的抑郁症，正在治疗中，请别打扰她。望见谅。”

　　明星校长

　　故事的男主角衣俊卿究竟何许人也？

　　纵观衣俊卿的履历，不可谓不是一个满腹经纶、仕途通畅的学者。

　　1958年1月，衣俊卿出生在黑龙江省虎林县一个普通干部家庭。青年时代，他曾为下乡知青。

　　他在自己的著作集中撰文回忆称，1976年7月，中学毕业后，他到一个知识青年点下乡并任青年队长，那段经历对他的学术生涯有很大影响，“当人被抛入直接的自然环境中，会对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以及生活的责任与重负形成一种直觉的、然而是深刻的体认”。

　　文革结束后，衣俊卿报考大学。他曾有志于经济和政法，但最终因当时参加录取的哲学系老师的“偏爱”，才选择了北京大学哲学系。当年，他19岁。

　　从北大毕业后，他来到高校任教，10年间完成从助教到教授的职称跨跃，并逐步进入政坛。

　　1987年，衣俊卿担任黑龙江大学哲学系主任，随后成为校内《求是学刊》主编，第二年就升为黑龙江大学副校长。10年之后，40岁的衣俊卿担任黑龙江大学校长。

　　衣俊卿在黑龙江大学留下了很好的口碑。即便事发之后，他的形象在一些老教师眼中仍无改变。

　　“衣俊卿改变了黑大的命运。”黑龙江大学一位退休的老教师称，衣俊卿在校园内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办学体制、学分制、教学手段现代化、校办产业管理体制、住房制度等。而对于老教师来说，因为住房制度的改革，他们住上了宿舍楼，这是最大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福利。

　　老教师觉得衣俊卿每次在校园中都是行色匆匆，他既要处理行政事务又要带博士生，特别繁忙。和老师们擦肩而过时他都要嘱咐几句，步子不停，拧着身子回头喊，常常说完一句话就走出十来米远了。

　　“那时候，就觉得他是一位儒雅谦和的老师。”衣俊卿曾经的一位学生回忆，他的课堂生动活泼，能把生涩的哲学讲解得活泛通俗。学生们发给他请教问题的邮件，不管他有多繁忙，都会“很认真、很仔细的回复”。

　　“他的口才特别好，讲话能鼓舞人心”。老教师还记得2007年，衣俊卿即将赴任中共黑龙江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时，在会议上对所有的师生们发表临别感言。

　　衣俊卿说他最近一些天，走在熟悉的校园中，走在主楼的长长的过道中，感觉到自己马上将离开，“有很多很多留恋，很多很多不舍”。

　　此时，在互联网上，黑大贴吧内，衣俊卿享受着明星般的待遇。3000多条送别信息轮番轰炸，学生们对“衣校长”充满好感。

　　一位哲学系的学生仍然记得那天散会后的场景：天降大雪，许多学生在他身后站得笔直，齐声一起喊“衣校长”。衣俊卿回头，冲学生们挥手，满脸微笑。

　　倘若没有最后那个狼狈结局，这或许成为许多人对“明星校长”的最后印象。

　　书生官吏

　　2007年，衣俊卿就任黑龙江省委宣传部部长。这是一个从学者到官员的转身，但衣俊卿并不习惯，他不止一次表示，“我实际上是在一所更大的大学里工作”。

　　曾和他同事过的一位官方人员透露，衣俊卿始终是一个文人，在工作中没有摆过“官谱”。黑龙江某地的书记，曾在接待活动中多次遇到衣俊卿，“他说话很谨慎，有些木讷，但能看出他很聪明，对政治也有自己的期许”。他评价称，衣俊卿骨子里还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书生。

　　在黑龙江，衣俊卿留下了一段光芒四射的履历：在各类学术期刊发表学术论文200多篇，曾荣获黑龙江省十大杰出青年、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等多项荣誉称号。

　　2010年2月，衣俊卿进京，担任中央编译局局长。这看似是一个很适合他的工作，可同时兼顾学术和仕途。

　　《中国新闻周刊》编委、主笔章文则称“衣局落马，令我惋惜”。他认为，衣俊卿是中共省部级高官中比较清醒的一位，北非革命后，章文曾与他对谈过一次，他言“不要急于总结中国模式”。此后因工作关系，两人又通过几次电话、见过数面，衣俊卿从未摆过部长架子，“现在他因绯闻去职，更应证了我对他的感觉：依然一介书生”。

　　然而事实上，衣俊卿已经不满足再单纯做一个书生。在常艳笔下，衣几次提起高层领导对他印象颇佳，并透露希望换到更有实权的部门，“总是需要有才华的人吧”。

　　在生活上，衣俊卿也改变了他的底线。他在2005年出版的《现代化和日常生活批判》中曾写到：完满和谐的爱情会使人家庭美满，事业有成，而无法结合的恋情、被压抑的情感和破裂的爱情又往往会导致变态的、失衡的、绝望的人生。

　　然而面对常艳，他选择了婚外情。在常艳描述中，衣俊卿开房、调情、上床业务熟练，并无任何心理负担。

　　双面衣俊卿

　　出现在媒体中的衣俊卿总是谦谦学者的模样。聚光灯下，他坐在写着他名字的名牌后，西装笔挺地安坐，谈论的是哲学领域最高深的问题，诠释的是马列主义的精髓。

　　衣俊卿身上似乎聚集了很多让女人倾倒的特质：学识渊博，举止儒雅。当然还有身居高位。

　　进入仕途后的衣俊卿一直处在聚光灯下，他甚至有自己的粉丝团。

　　百度贴吧中，有一个“衣俊卿吧”，固定会员近百名，他们把自己叫做“洗衣粉”。他们觉得衣俊卿的名字“就充满了温柔诗意”。一个“洗衣粉”给自己取名叫“我为卿狂”。

　　他们给衣俊卿取了各种亲切的外号：“小王子”、“大博士”、“衣帅”、“校长后”等。

　　贴吧中贴出了他平时出席各种会议时的工作照，他们称赞衣俊卿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衣俊卿知道自己粉丝团的存在，他说，整个中央编译局的人都知道，他常常去这个贴吧逛。常艳也是洗衣粉中的一员，她曾化名“shine尧尧”去贴吧发帖。

　　对于那些外号，衣俊卿有自己的定位。他不止一次在公众场合提到，他最喜欢的一本小说是《小王子》，读时让他落泪不止。因此，“洗衣粉”们最习惯叫他小王子。

　　衣俊卿说他喜欢小王子做事情的真诚、善良、纯真，永远有种责任感，“所以我一直排斥、讨厌一种圆滑的成熟，一种平庸、一种虚伪”。

　　老男人的浪漫打动了许多人。至今还有人记得衣俊卿自我评价的一句话，“我具有很强的适应性和自律性人格”。

　　美好的形象在情色交易事发后被打破。然而在网民声讨之余，“洗衣粉”们仍不愿接受这一现实。

　　至今，贴吧中一直保持着沉默，其他网友前来发帖也会被吧主删除。吧主发了条声明：“所有广告帖、链接贴、与学术无关贴将一律删除。”

　　一名已为人母的“洗衣粉”说，衣俊卿是非常有见地的哲学学者，人也长得文质彬彬，带有文人的风度翩翩，“我是无法接受的，就像自己喜欢的明星受到了攻击一样，除了极力维护，我不能就此放弃他在我心中的地位。”

　　她说，事发后她一直看衣俊卿的新闻，有一天甚至梦见衣俊卿被恢复原职。醒来后，她松了口气“你看看，我就知道搞错了”。

　　不光是“洗衣粉”无法接受这一带有巨大反差的现实。数名衣俊卿在黑龙江的同事也接受采访时也提出，衣俊卿所犯不过是“才子的风流事”，现在的声讨更多是落井下石，“何须为他的一些感情问题而折毁他的一生所学？”

　　然而评论员谷正中却指出，这些粉丝忘记了衣俊卿的身份，事实上，衣俊卿的局长身份“是意识形态的理论权威”。

　　“列宁曾经称理论是革命的火车头，火车头岂能出故障?出了故障岂能不修理？”谷正中质问。

　　两方的争吵恰好对应了衣俊卿表里的两重形象。或许，曾和他有情欲纠葛的常艳，对其认识更为准确，“他是个优秀得让人炫目的男人，同时也是个虚伪的人，谦谦君子的外表之下是颗冰冷的心，多年的政治生涯决定的。”

　　常艳说，是“命运、制度毁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