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议查韦斯:玻利瓦尔主义旗手 成也石油败也石油

　　这已不是查韦斯第一次被传病故，但大多数人相信，这次查韦斯真的要“寿终正寝”了。自去年12月11日因癌症再度复发在古巴接受手术治疗以来，查韦斯就未再在公共场合露面，连原本定于本月10日举行的总统就职仪式也被推迟。查韦斯只是通过签署政令和写亲笔信的方式，向外界证明自己还活着。

　　但以卡普里莱斯为首的委内瑞拉反对派并不买查韦斯的账，认为其既然可以签署政令，为何不现身以正视听。在此，我们关注的不仅是查韦斯个人的生死，更关注其所倡导的“玻利瓦尔主义”和以丰富廉价的资源为后盾的“21世纪社会主义”模式是否会分崩离析。

　　可以想见，如若查韦斯遭遇不测，目前带有鲜明的查韦斯个人色彩的委内瑞拉内政外交均会受到重大影响。但查韦斯领导的统一社会主义党仍把持着国会和委内瑞拉绝大多数州的控制权。

　　跌宕起伏的执政生涯

　　自1998年首任总统以来，查韦斯已连任四届，在总统宝座的位置上坐了14年有余（除去2002年因政变而被短暂地赶下台）。查韦斯是位极具个性的政治人物，他以“玻利瓦尔主义”为旗号，一举成为拉美左翼激进运动和反美的“旗手”。查韦斯身上的革命气质和草根背景，使其成为委内瑞拉乃至其他拉美国家众多追随者心中的英雄人物。

　　查韦斯对19世纪委内瑞拉革命家西蒙·玻利瓦尔推崇备至，因此在大学期间就提出了名为“玻利瓦尔主义”的左翼民族主义理论。以此为基础，在经济低迷、民怨载道的背景下，查韦斯于1992年发动了一场军事政变。虽最终以失败而告终，但查韦斯却从此成为对抗政府贪腐的民族英雄。

　　因政变而被监禁的查韦斯在1994年被时任委内瑞拉总统的卡尔德拉赦免。查韦斯开始走上通过选举登上权力之巅的道路。1998年，凭借其个人魅力和通俗的竞选演说，查韦斯获得了草根阶层的大力支持，最终以56%的得票率首次当选委内瑞拉总统。但上任不久，查韦斯便遭到了史无前例的执政危机。

　　这一方面缘于查韦斯大刀阔斧的颠覆式改革，另一方面缘于严峻的经济形势。查韦斯对内摒弃新自由主义原则，提出以国有化和社会福利为特点的“21世纪社会主义”，对外断绝与美国和欧洲的战略关系，改走以反美为主导的外交路线。

　　查韦斯通过修宪延长总统任期，取消总统连任限制，获得议会“委任立法权”，大规模实施国有化运动，取消央行独立性，建立融合众多政党的委内瑞拉统一社会主义党。这种颠覆式改革必会触动既得利益集团的命脉，加上当时油价低迷、经济衰退，查韦斯无力兑现竞选时的承诺，最终引发2002年的军事政变。2004年，委内瑞拉还进行过一次罢免查韦斯的投票，但结果未能如查韦斯反对者所愿。

　　玻利瓦尔主义的旗手

　　在拉美的政治图谱中，玻利瓦尔主义无疑是一道耀眼的光芒。该主义以将委内瑞拉、秘鲁、哥伦比亚、厄瓜多尔、玻利维亚和巴拿马等六国从西班牙殖民者手中解放出来的民族英雄玻利瓦尔命名，其宗旨是反帝、促进拉美的团结。在拉美，自视为“玻利瓦尔主义”践行者的政治领导人不在少数，但最突出的无疑是查韦斯。查韦斯不仅倡导建立了美洲玻利瓦尔联盟，甚至在该联盟内使用自己的虚拟货币——“苏克雷”。

　　对华盛顿共识的排斥曾推动中左派政治力量在拉美重获新生。除查韦斯1998年当选委内瑞拉总统外，2003~2006年，基什内尔、巴斯克斯、莫拉莱斯、巴切莱特、加西亚和科雷雅分别在阿根廷、乌拉圭、玻利维亚、智利、秘鲁和厄瓜多尔的大选中获胜。这些政治领导人在竞选时都曾强调要放弃“过度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强调本国的独立性，限制美国在拉美的影响力。

　　只有委内瑞拉的邻国、曾深受玻利瓦尔影响的哥伦比亚同美国保持了紧密的关系，成为美国在拉美最重要的盟友。两国领导相互指责对方包庇对方反政府力量，意图推翻对方政权。两国甚至一度断交，直到桑托斯就任哥伦比亚总统以来，两国关系才有所改善。

　　查韦斯颇为敬重古巴的民族英雄、现已退居二线的领导人菲德尔·卡斯特罗，并称之为自己的导师，而在反美的大旗下，卡斯特罗也对这位“反美后生”心心相惜。正是这种“革命友谊”将古巴和查韦斯领导下的委内瑞拉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查韦斯本人的一切治疗都选择在古巴，古巴俨然成了查韦斯的后院和避难所。为了“回报”古巴为自己和委内瑞拉民众提供的医疗服务，查韦斯向古巴供应了大量的廉价石油，占其总供应的60%多。

　　石油不仅是连接委内瑞拉和古巴的桥梁，同时也是维系美洲玻利瓦尔联盟的纽带。目前，诸多拉美国家都与委内瑞拉签有廉价石油供应协议，查韦斯也积极倡导建立南美一体化能源市场，推进南美能源和基础设施建设一体化，甚至提出过建立南方石油公司。在拉美复杂多变的政治图谱中，政治理念很难成为国家间合作的持久动力，但能源利益却可以成为拉近国家间关系的现实因素。

　　前述拉美中左派领导执政后，各自的施政方针却不尽相同。以查韦斯为代表的其实是典型的民粹主义者。他大幅增加公共开支，大兴国有化浪潮，让国有企业承担大量的社会职能，通过具有诱惑力的福利改善计划来稳固选民支持。而巴西为首的其他一些拉美国家则进行了以尊重商业合同、私人产权和知识产权，加强财政政策，完善法律和监管体系及提供公共服务质量为主的改革。这些改革措施甚至帮助这些国家平稳度过了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金融海啸。

　　“成也石油，败也石油”

　　查韦斯的模式是难以为继的。查韦斯的“21世纪社会主义”计划之所以能延续至今，完全是拜其丰富的石油资源所赐。目前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PDVSA）俨然成为查韦斯的提款机。据统计，PDVSA贡献给政府的收入曾占其总收入的40%多。PDVSA不但没有扩大在主业石油上的投入，反而被迫收购了食品加工等与石油无关的企业。

　　查韦斯也过高估计了PDVSA这棵摇钱树的再生能力。再高产的油田，如果不进行生产再投入也是徒劳。查韦斯或许不会忘记，导致其短暂下台的罢工和军事政变，直接诱因就是其大肆开除PDVSA的员工。

　　为了扩大玻利瓦尔式理想的号召力，查韦斯还在2005年倡导建立了“加勒比石油计划”（Petrocaribe）。该组织目前有古巴、尼加拉瓜、危地马拉、多米尼加等18个成员国。委内瑞拉以非常优惠的价格向其他成员国供应石油及成品油，受惠国只需支付40%~60%现金，另外部分可向委内瑞拉贷款，贷款期限可长达25年，年息仅为1%，甚至可以用货物或劳务的方式来还贷。

　　如此诱人的条件的确让查韦斯笼络了一批加勒比兄弟。在查韦斯赴古巴期间，玻利瓦尔联盟和加勒比石油计划成员国发表声明称与查韦斯保持“完全和绝对的团结”，并希望委内瑞拉最高法院将查韦斯的就职日期无限延长。

　　为了获得这些国家的“芳心”，委内瑞拉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据统计，多米尼加、牙买加等国通过加勒比石油计划每天从委内瑞拉进口9.46万桶的廉价石油，而古巴一国的进口量就有9.63万桶/天，按市场价格计算约合35亿美元。当油价超过100美元/桶时，这些优惠交易的交易量在2001年就足以为委内瑞拉创造89亿美元的收入。由于现金短缺，PDVSA一再推迟维修和保养计划，在安全方面的投入也不足。去年8月，法肯州因此发生了一起造成40余人死亡的石油炼厂大爆炸事故。

　　在查韦斯执政之初，委内瑞拉石油产量不增反降。在欧佩克内部，查韦斯总是主张限产，虽美其名曰限产保价，实为自身难以实现增产。而同为石油大国的巴西，不仅在深海领域取得积极进展，满足了国内需求，未来还将出口原油。更为重要的是，巴西不仅保持了经济增长，也使数百万民众脱困，并实现了政治稳定。包括秘鲁和哥伦比亚在内的一些拉美国家已公开表示要学习卢拉模式。而美国也开始意识到，巴西模式或许才是适合拉美国家发展的道路。

　　鉴于查韦斯之于拉美中左派力量和玻利瓦尔联盟的重要性，如若查韦斯果真病故，那么必将对其倡导的玻利瓦尔主义形成致命打击，委内瑞拉国内反对派势力可能出现反弹，政局短期内或会发生动荡。但鉴于委内瑞拉统一社会主义党目前的强大优势，真正可能带来委内瑞拉政治巨变的到可能是该党的内部瓦解。虽然副总统马杜罗获得查韦斯“口谕”，但党内反对他的势力也不可小视。美洲玻利瓦尔联盟也将陷入群龙无首的状况，虽然委内瑞拉反对派并不一定会完全推翻加勒比石油计划，但南美能源市场一体化进程必将短暂停滞。也不排除巴西取而代之，大力主导南美能源市场一体化进程的可能性。

　　至于中国在委内瑞拉的石油投资，中国应首先清醒地认识到，查韦斯本质上是实用主义者。不管其如何反美，委内瑞拉始终维持着和美国紧密的石油关系。美国始终是委内瑞拉第一大石油出口对象，中国对委内瑞拉的石油投资仅占其外资总额的7%左右，绝大部分外资仍来自西方国家的石油公司。而且中国公司在委内瑞拉的投资也没有受到任何优待，即使经营良好的油田也被委内瑞拉政府课以重税，并被迫让PDVSA占据更多的股份。

　　中国方面更应密切关注委内瑞拉的局势，做好充分的预案。对中国公司而言，首先希望的是保持现有政策的稳定，其次才是争取更多的利益。

　　（作者系第一财经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