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律师伪证案当事人：检方起诉学重庆李庄案

5日上午，取保候审的杨在新在北海合浦县的家中接受了早报记者的采访。 早报记者 张新燕 图

　　中国律师群体相当复杂，但李庄案以后，中国律师逐渐走向集体维权，律师越来越成为促进社会进步的力量。北海案只是个案，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不能代表中国司法的走向。当然，如果是好的，也可以说中国司法又向前迈了一小步。

　　早报记者 鲍志恒 发自广西北海

　　2010年之前，杨在新自称是广西北海有名的“维权律师”，代理过多起涉及土地纠纷、拆迁安置、行政诉讼、国家赔偿的“敏感案件”。2010年9月，因为同是律师的侄子介绍，成为北海“11.14故意伤害案”（即“杀人抛尸”案）嫌犯杨炳棋的辩护律师。

　　由于坚持为杨炳棋做无罪辩护，并向宋启玲、杨炳燕、潘凤和等三人调查取证，杨在新在宋启玲等三名证人先后被抓后，也被公安机关传唤、拘留、批捕，经历了1年零8个月的刑事拘留、监视居住、取保候审，直至昨天彻底恢复自由。

　　2月5日上午，北海“11.14故意伤害案”判决前夕，取保候审的杨在新在北海市合浦县的家中接受了早报记者的专访。

　　“取证时特意录音录像”

　　东方早报：你是如何介入北海故意伤害案的？

　　杨在新：我的侄子杨忠汉律师接了这个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刑事案件，他介绍我去做同案的另一名被告杨炳棋的辩护人。

　　我到合浦看守所会见杨炳棋前，杨的父母就告诉我，他们的儿子是冤枉的，没有殴打被害人致死。我会见杨炳棋时，杨炳棋向我否认了绑架、杀害被害人黄焕海的指控。

　　东方早报：杨炳棋有没有做过有罪供述？

　　杨在新：第一次的口供与我会见他时的会见笔录是基本一致的，第二次是承认用刀捅死人，第三次就说是拳打脚踢打死人的。

　　东方早报：会见他时，他有没有反映其他情况？

　　杨在新：说有被刑讯逼供。我在法庭辩论时就提出过，杨炳棋身上有被警方电击留下的伤痕，而且当庭展示给法官看了。我当时还拍了照片了，放在电脑里，后来我被抓，电脑被扣，照片也找不到了。

　　东方早报：你如何调查取证的？有没有想到会惹上麻烦？

　　杨在新：我会见之前，只对案子有个模糊的概念。但会见中，杨炳棋提到有三位证人（宋启玲、杨炳燕、潘凤和）在场，还有人开房过夜，这个细节我必须核对，我就和杨忠汉一起开始调查取证了。

　　我在找证人取证时，特意录音录像了，表明我没有教唆他们怎么说，就是为了避免被陷害。特别是李庄案出现以后，我们更有防范风险的意识了。

　　东方早报：证人证明了什么？为什么会陆续被抓？

　　杨在新：杨炳燕、潘凤和证明宋启玲确实是被裴金德电话叫过去的，当晚宋没有离开过裴（两人开房过夜），这样，检察院指控裴金德和杨炳棋等人一起将黄焕海绑架到海边打死、丢海就不能成立。起码裴金德就不在场，指控就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所以，我们四个律师都做了无罪辩护。当时，证人一到法庭，检察院就通知公安的人过来了，在外面守着，就想把证人带走。我就跟检察官交涉，侦查阶段都结束了，证人出庭作证，你们为什么要抓人？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也是想把证人带走，但证人还是在被告人家属的保护下溜走了，他们没抓着。

　　直到2010年除夕，我接到了裴金德的律师的电话，说宋启玲在家中被带走了。年后，被告家属陆续告诉我，另外两个证人也被抓走了。

　　东方早报：抓了证人之后呢？

　　杨在新：我在本地办一个民事案件，一个镇的政府官员就提到，说你们（当事人）要请的律师，公安准备要抓他。

　　还有南宁一个律师在北海跟我接了同一个案子，他也提到，公安和他吃饭，说要抓我，还说，“真的要抓，不是假的喔。”

　　东方早报：你采取了什么措施？

　　杨在新：我打电话给陈有西，他在李庄案里表现得比较多，我对他印象比较深，我说了情况，他说：赶紧找司法厅，只有司法厅、律协能救你。

　　我还通报了我们律师事务所的主任，把资料整理出好几套来，刻录了好几份光盘，还把我对证人进行调查取证的光盘交给了法院。

　　“侄子写悔过书换自由”

　　东方早报：你被带走那天是什么情形？

　　杨在新：2011年6月14日一早，我出门去北海中院办事，就被抓了。警察早知道我在家，就是不上来敲门。他们前一天晚上就守在外面，等第二天早上我一下楼才冲过来，说依法对我传唤，并到我家里，翻箱倒柜搜查。

　　我在北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接受他们的问话，他们就问我接手本案的经过、调查取证的情况等。

　　我知道他们会以“律师伪证罪”对付我，但还是有点侥幸的想法：我有调查取证的光盘在那里，他们查清楚了，“吃不下”，就会放了我，即使最后被拘留，检察院也不太可能批捕，谁也想不到，就是检察院要抓我的。

　　东方早报：你怎么知道是检察院要抓你？

　　杨在新：因为警察说：你有罪没罪，法院说了算。警察还明确说，“你的事情是检察院写了函，要我们查的。”

　　东方早报：你在看守所里发生了什么？

　　杨在新：2011年6月14日我被拘留，6月28日，陈光武、张凯律师来会见我。陪他们来的就是我案子的承办警察。《律师法》规定，律师会见的时候不受监控，但他却在会见现场。所以，我问他，你懂不懂法？他回答：法律在我心中。

　　陈光武他们刚走，海城区公安分局就来人宣布批捕我了。

　　2011年7月5日前后某天傍晚，北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苏力辉劝我认罪，说只要认罪，其他的都好说，还可以灵活。说因为你这样搞，让被告人躲过了法律追究，对死者家属不好交代。我说不可能。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包括我侄子在内的其他三位律师也被抓，我还跟提审我的警察说，你们抓了我，他们一定会向司法厅、律师协会反映的，司法厅、律师协会也会关注我的。结果没想到，警察跟我说：“你以为你侄子就不会‘咬’你吗？”我后来知道杨忠汉写了“悔过书”，陷害我，换取他的自由。

　　我心里还在想，他们去哪里搞证据来定我的罪呢，但是他们说，即使你不说话，零口供，我们也有证据把你定罪。

　　我从2011年6月14日到2012年3月15日，在看守所整整九个月，一直没认罪。后来改为监视居住。后来又取保候审。

　　“我不能没罪认罪”

　　东方早报：为什么坚持不认罪？

　　杨在新：我没罪，认什么罪？如果没罪认罪，后果是什么？我这辈子就完了，因为认罪了，再想翻案，相当困难。

　　第二，认罪了，全国律师对你的营救怎么进行下去？全国关注、声援你的人也只能放弃，只能唾弃你。

　　第三，我认罪了，这辈子律师做不了了，两三年之后出来怎么办？人也老了，没什么别的本事，拖了一大家子，怎么活？

　　反过来想，我不认罪，即使你硬判我有罪，我出来会获得很多的同情和帮助。我跟李庄不一样，他可以先认罪，出来之后再弄，我不行，我没那么多资源。

　　东方早报：你认为重庆李庄案对北海案有某种影响？

　　杨在新：如果李庄不认罪，也许北海案（指北海故意伤害案被告人被起诉）都不可能发生。北海案学的就是当时的重庆。

　　东方早报：你被监视居住，为什么不是在家里，而是异地？

　　杨在新：我被监视居住是在海城区公安分局附近的一间民房，是公安租下来。按照刑诉法的规定，我在北海市有自己的住房，监视居住应当安排在我家里。但是我家在学校里面，他们怕警察进进出出，影响学校教学秩序，所以就以我在北海市海城区没有住房为由，把我安排在那里了。

　　按照法律规定，要对我变更强制措施为监视居住，就应当通知我家属。但他们好几天都没通知，最后是我妻子去海城区检察院办事，看到我被关在什么街什么楼多少号的信息，然后一间一间去找，找到后敲门，我当时没听见，警察就对她说没有这个人，把她赶走了。后来还是陈光武律师来了之后，跟他们交涉，才让我家人来见我。

　　那以后，家属见我还比较放松，什么时间看，看多久都比较随意。后来发现我妻子拍照片传上网，我用她的手机打电话给外界，后来就被限令每周只能看两次，每次一小时，而且除了要安检，还要提前一天提出申请，所以我妻子见我一次要跑两趟。

　　东方早报：监视你的警察多少人？会和你聊天吗？

　　杨在新：监视我的警察是三班倒，最少一班是四个人，跟我同吃同住。平时也有警察跟我聊天，有些人还聊得很开心，有些人不跟你聊，有些对我很同情。

　　东方早报：监视居住后来又变成取保候审了？

　　杨在新：2012年9月13日，监视居住6个月还差两天，我被取保候审，就回家了。但不能离开合浦县，要想离开就要公安批准，所以我想去北海市中院听故意伤害案的宣判，也去不了。

　　“不起诉就必须撤案了”

　　东方早报：你回家之后，杨炳棋的家人有没有看过你？

　　杨在新：杨炳棋的父亲还来看过我，对我也很感激。

　　东方早报：你出事，对家庭有什么影响？同行、朋友怎么看你？

　　杨在新：我跟妻子经常吵架，她总说我不顾家庭，不同意我去办一些比较有风险的案子。小孩读到初二读不下去，被迫休学一年。他以前成绩还过得去，现在差得要命，英语、数学只考二十几分，学校也有人欺负他。所以想休学找另外一个环境给他，结果在另外一个学校又出问题，学校不敢要了，所以一个学期都在家里自学。

　　大部分同行对我还好，也有一些人关系不如以前。前几天，我去一个事务所办事，遇到一位很熟悉的老律师，我跟他握手，他就用胳膊挡开。

　　东方早报：怎么看你的事？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杨在新：按规定，取保候审一年内，他们不起诉就必须要撤案了。

　　如果要起诉我，北海故意伤害案能不能成立，这是个先决条件。如果成立，牵涉到我的问题有多大？起诉我社会各界的反应会怎么样？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我很忐忑，因为我的命运与北海故意伤害案息息相关。如果故意伤害案是坏的结果，我有可能被收监。

　　不过我心里自我安慰的成分比较大，因为故意伤害案，我们没有找到任何能判有罪的证据和理由。

　　东方早报：你的律师执照被停止年检了，现在就靠你妻子和社会捐款生活？

　　杨在新：我妻子基本上没收入，我们基本就靠律师、网友捐款。网上谣传，去年收了十几万今年收了十几万，其实两年加起来约十万多一点。没有社会各界的帮助，我杨在新死定了。法律上死定了，经济上也死定了。

　　陈光武、伍雷他们遭到围攻、殴打多少次，但他们为了中国法治在拼命。还有社会各界和媒体都在声援、帮助我，让我相当感动。

　　东方早报：怎么看待你的律师生涯和律师群体？怎么看北海案对于中国司法的影响？

　　杨在新：中国律师群体相当复杂，但李庄案以后，中国律师逐渐走向集体维权，律师越来越成为促进社会进步的力量。

　　北海案只是个案，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不能代表中国司法的走向。当然，如果是好的，也可以说中国司法又向前迈了一小步。我做律师会更理直气壮，回报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