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国务院司长行骗调查：官员曾轮番表示信服

　　赵锡永的最后一骗

　　文_本刊记者 刘兰 发自昆明 玉溪

　　3月22日，“假司长”赵锡永在辽宁营口被昆明警方抓获，罪名是冒充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招摇撞骗。这天，离“被骗者”之一的昆明云内动力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云内动力)报案相隔3天。

　　云南既是赵锡永的“福地”，也是他的案发地。在这里，他的骗术持续发酵近一年，身份从“国务院研究中心研究员”升格为“国务院研究室司长”。正当他打算在玉溪“大显身手”时，他的骗术被国务院研究室戳穿，“司长美梦”戛然而止。

　　如今，赵锡永除了在昆明看守所等待审判以外，只剩下后悔。

　　记者采访：三部门回应“不便透露”

　　3月27日，《廉政瞭望》记者来到云内动力公司位于昆明盘龙区的老厂区。办公楼已人去楼空，灰蒙蒙的玻璃大门半掩着，一楼零星摆放着几条残破的凳子，偌大的厂区只剩下几台锈迹斑斑的设备，工人们正在搬运。难以想象，这里曾是昆明知名上市公司所在地，而这里，也是赵锡永行骗云南的第一站。

　　老厂区的工人说，去年底到今年初，云内动力陆续搬迁到位于经济开发区的新厂区。记者坐上通勤车，前往经开区。40分钟后，到达新厂区，崭新的办公大楼矗立眼前，工作人员说，外人不能在厂区随意走动。

　　记者到云内动力办公室，打算了解赵锡永与公司的交往过程。办公室工作人员称副主任孙灵芝不在，最好择日再来。记者再三争取，员工拨通了孙灵芝电话，得到的回复是“孙主任这两天都要住院，不会去上班，也不会接受任何媒体采访。”该员工透露了她对此事的看法：“公司也是受害方，到底谁是谁非，得让时间来证明。”

　　就在当天下午，昆明市纪委监察局发布对云内动力董事长杨波等4人的问责处理，其中办公室副主任孙灵芝被停职检查。

　　昆明市纪委监察局一工作人员向《廉政瞭望》记者表示，云内动力给赵锡永支付了报酬，对赵锡永招摇撞骗行为得逞负有一定责任，但对4名相关责任人违反了《昆明市领导干部问责办法》的哪些条例，“纪委不便透露”。

　　同样不便透露的还有玉溪市委宣传部。据相关媒体报道，为了配合赵锡永“调研”，玉溪市委市政府曾发函给下辖的县政府和企业，通知国务院研究室的专家要来调研，要求县委主要领导陪同。

　　记者就此采访了玉溪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普红光，他说：“市上从没发过那样的函，也不清楚赵锡永到哪些地方调研，是媒体搞错了。”至于赵锡永是否是由玉溪市委书记张祖林引荐到玉溪，普红光称不便透露。

　　昆明某知情人士告诉记者，时任昆明市长张祖林调任玉溪市委书记之前，与赵锡永有过交集。他们曾在北京见过面，又一起参加了去年底在昆明举行的“收获金秋”活动。张祖林调到玉溪之后，把赵锡永带过去，让他调研玉溪的产业发展，形成报告，拿到今年玉溪的两会上讨论。于是，才有了赵锡永两次“问诊”玉溪之旅。

　　赵锡永实地调研的首站是蔬菜大县通海。通海县外宣办主任朱学尊也证实了未发函一事，“赵锡永下来考察之前，没接到市上发的函，只是临时接到市上电话，要求做好例行接待工作。”而这次例行接待中，县委书记、县长等主要领导悉数到场。

　　记者来到赵锡永曾调研过的汪家福蔬菜有限公司5号冷库，这是公司最大的冷库，去年9月挂牌“云菜集团”。

　　公司总经理汪文俊的姐姐汪文华参加了当天接待，她说整个过程仅持续了几分钟，他们参观了冷库，就去办公室喝茶，然后在会议室座谈片刻就走了。面对本刊记者的追问，汪文华说：“我只能说这么多。”

　　一名蒋姓员工向记者透露：“这事太荒唐了，但有人打了招呼，不能随便说。我们是依靠当地政府发展的企业，还是要和政府保持一致。”

　　“30亿一句话就搞定”

　　在昆明，除了云内动力以外，昆明理工大学是赵锡永往返较多的地方，他曾先后两次造访该校。

　　学校交通工程学院申立中教授两次陪同考察，现在，他对陌生人很警惕。采访前，申立中查看了记者的证件，确认无误才肯接受采访。他说：“现在骗子多，还是小心一点好。”

　　为了粉饰“国务院研究室司长”身份，赵锡永打起擦边球。

　　第一次考察昆明理工大学时，正值温州金融改革，中小企业拿不到钱。赵锡永“不小心”向随行人员透露了国务院决定设立温州市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的政策，在民间借贷领域尝试利率市场化，以平抑高利贷等等。随行人员听起来挺切合，实际上就是打了个时间差。

　　“当时政策刚出来，他比我们提前关注，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申立中说。

　　申立中听说他曾担任过金杯汽车股份有限公司厂长，出于行业敏感，申立中开始在网上查赵锡永的资料，想知道他在金杯公司的业绩。

　　金杯厂长的记录没找到，申立中却查到2010年赵锡永被娄底经开区聘为经济顾问的消息，还有照片。“其他地方都承认他是司长，我们就没怀疑。再说我查他，只是想知道他在汽车行业有多大能耐。”

　　今年初的两次玉溪之行与以往的单打独斗不同，这次赵锡永带来了“智囊团”。除了赵锡永，还有中国科技信息研究所(国家科技部下属事业单位)工作人员葛守江，“智囊团”的其他7名专家由葛守江介绍而来。

　　2月27日上午，专家组参加了玉溪市主要领导及各行业部门负责人的工作汇报会，赵锡永做了一个多小时的“重要讲话”。

　　“西部承接东部不要的产业，拿来干什么？产业必须选好的，选高水平的，要把直升机制造项目放在玉溪。”赵锡永说，他能去国务院协调，把项目争取到玉溪来。

　　当天参会的某官员猜测，赵锡永来玉溪之前或许已做足功课，知道玉溪有发展飞机制造业的基础。在上一届领导班子时期，玉溪已跟乌克兰、美国谈了直升机的组装和航空通用发动机项目，并签了框架协议，留了20平方公里意向性土地。

　　参会的三四十人中，有人直呼他为“赵部长”。对“赵部长”的信服，可从参会人口中得到印证。一名官员说：“听了赵部长一席话，不是胜读十年书，而是为我们的思维打开了一扇窗户。”另一名官员马上补充，“何止是一扇窗户，完全是打开了一扇大门”。

　　在第二天的实地考察中，赵锡永得知澄江县樱花谷旅游项目建设要30多亿，他转身问专家组中的“银行行长”：“这个项目要30多个亿，你看怎么处理？”这名所谓的“行长”说，如果相关手续合法，两个月就能搞定。赵锡永不知道，这个项目已筹到资。陪同调研的一名官员至今仍不清楚，除了赵锡永和葛守江，其他专家的身份是否真实，只是当时在心里感慨：“地方贷几千万都要很多手续，国务院领导真有本事，30亿一句话就能搞定。”

　　家境殷实，自叹“怀才不遇”

　　记者在昆明云内动力公司采访的同一天，来自湖南的两名代理律师在昆明看守所见到赵锡永，一同前来的赵锡永妻子关岩却被拒之门外。

　　代理律师匡继美告诉《廉政瞭望》记者，赵锡永状态不太好，面谈过程中时不时低头，和网络上意气风发的照片判若两人，他一开口便承认自己冒充国务院官员。“据赵锡永交代，他冒充司长，纯属偶然。”匡继美说。

　　受聘于云内动力发展顾问以后，赵锡永经常代表云内动力参加汽车行业会议。去年6月左右，在一次“乘用车柴油化”的会议上，云内动力邀请了一些知名的汽车制造企业参会，赵锡永被安排在会上发言。

　　当时云内动力给他配了一名秘书，秘书问他是什么身份时，赵锡永随口一说：国务院研究室司长。“他觉得这个身份更有说服力，也能为会议衬托气氛。”匡继美称。

　　会议被公布之后，赵锡永一跃成为“赵司长”。

　　赵锡永承认冒充司长，但他再三强调不是为了骗钱，只是为了满足虚荣心。

　　据律师透露，赵锡永家境殷实，在沈阳开了家汽车弹簧坐垫厂，平时由儿子打理。赵锡永也曾报考过国务院的某个部门，但没考上。他认为自己有才华，却得不到施展。恰好，云内动力给他提供了机会。

　　虽然赵锡永声称没骗钱，但他还是收下了27万元顾问费。

　　去年5月，云内动力聘请赵锡永为企业发展顾问，帮助企业编制十二五规划。匡继美介绍，之前受聘于湖南娄底经开区当经济顾问时，赵锡永并未取得任何报酬，而这次他却以个人名义签合同，每个月收取3万元的顾问费。从去年6月到今年2月，云内动力支付了9个月顾问费。

　　在看守所，赵锡永几次提到自己法制观念淡薄，他觉得反正没有损害别人利益，一个假身份而已，不会有太大问题。

　　事发前，当别人叫赵锡永司长时，妻子关岩很纳闷，赵锡永谎称是别人叫着玩的。网上开始报道后，关岩着急了，但他仍说没事。事情闹大了，赵锡永也想暂时避避风头，但他并没有刻意躲避，不仅没换手机，也从来不关机。

　　在匡继美看来，一般骗子都用假名，而赵锡永却一直用真名，法制观念弱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