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梁平迁坟事件调查：与钱无关的搬迁？

位于梁平县双桂街道兴隆村的彭氏祖坟，堡坎的一部分已被挖断。人民网记者 李叶摄

通往彭氏祖坟已无路可走，只有踏着石块踩着土堆过去。人民网记者 李叶摄

　　“重庆梁平县的造城运动把我家祖坟挖塌了！”今年清明节，在论坛上出现了一篇名为《重庆梁平县挖坟掘墓天理不容》的帖文，其中如此写道。发帖人彭月希称，在与拆迁办迁坟协商未果的情况下，她家的祖坟在清明节前遭遇了“令人发指的恶劣事件”。当地新区拆迁办主任还曾表示，“任何阻碍经济发展的刁民，胆敢与政府作对，都会被碾得粉身碎骨！”这篇帖文一时引发广泛关注和热议。

　　事实是否真是如此？人民网记者前往重庆采访调查。

　　与钱无关的搬迁问题

　　位于梁平县双桂街道兴隆村的彭氏祖坟，安葬着六位彭氏先人。其搬迁问题，其实早在2009年就已经出现了。梁平县为实施新城建设，进行大规模拆迁，彭氏祖坟也被纳入动迁范围。

　　“从头到尾跟钱没关系。”谈及迁坟矛盾，彭月希告诉记者，如今已85岁的父亲彭林生曾是弃儿，是彭姓族人收养了他。老人很感恩，每年都从重庆市区回到梁平县扫墓。早年交通不便，即使辗转颠簸十余小时，也从无间断，“这成为他生命的一个部分”。彭月希本人侨居美国10多年，每年也必返乡祭奠。因此，彭月希一家希望能够尽量在原址保留祖坟。

　　为此，彭月希当年以华侨身份，曾就祖坟保留一事致函重庆市委统战部，时任重庆市委统战部部长翁杰明对此作出批示。记者从彭月希提供的函件复印件上看到，翁杰明批示时任梁平县委书记李志雄阅处。据记者了解，其后梁平县双桂街道党工委书记、新区拆迁办主任徐向阳与彭月希进行了两次协商。但直至现在，双方对协商结果仍各执一词。彭月希坚称，这处坟墓位于此开发区地块的绿化带里，政府当时同意保留。徐向阳则向记者表示，两次协商虽然在友好的氛围下进行，但双方并未达成一致。

　　“徐向阳的前后态度变化很大。”彭月希说，“后来他不愿与我们接触，都是派张部长来处理。‘刁民’那句话，就是张部长转达给我表哥杨安平的。”

　　彭月希所提到的“张部长”，是梁平县双桂街道武装部部长、新区指挥部维稳办副主任张学志。杨安平生活在梁平，张学志主要找他商谈坟墓搬迁事宜。

　　徐向阳、张学志均坚决否认在彭氏祖坟搬迁问题上说过“狠话”。“我一共跟彭月希直接接触两次，我还有其他日常社会事务要处理，其他几次都是张部长负责，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徐向阳告诉记者。

　　2012年，再次被要求迁移祖坟后，彭月希曾向重庆市海外交流协会反映问题。该办建议按照相关侨务政策，批转相关单位妥善处理。其后，双方进行多次协商，但并无结果。

　　不过，徐向阳、张学志均表示，就彭氏祖坟搬迁问题，彭月希没有提出任何经济要求。

　　迁坟协商未达成一致

　　徐向阳第一次与彭月希协商时，新区拆迁办副主任文国峰也在场。“跟彭月希第一次见面，她的表态是非常理解支持政府的。她的要求是坟墓能否作为绿化带先保留下来，确实不能保留会积极地支持配合政府。”文国峰说，“后头发生了一些变化。她不愿意迁。”

　　但记者了解到的情况并非如此。彭月希称她一直表示，希望祖坟能在原址保留，但实在无法保留也愿意和政府商量搬迁。“之前政府同意保留，现在又让搬迁。”她对徐向阳“出尔反尔”表示不满。“他们更不应该在协商未果的情况下，事先没有任何通知，就破坏人家的祖坟，把我父亲都气得住院了”。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徐向阳表示，彭月希最近就迁坟提出了三个要求，张学志都跟他汇报过。彭月希“具体也没什么要求就是要求保留”。当记者提到彭月希要求道歉时，徐向阳气愤地说，“我凭啥子要跟她道歉！甚至于她要我网上道歉，并且还要她本人同意过后网上道歉！”

　　彭月希与张学志最近一次协商是今年4月16日，在彭月希于网上发帖之后。彭月希告诉记者，她就迁坟问题的解决提出了三个要求：一是徐向阳必须向她父亲书面道歉；二是祖坟能够保留就保留，对破坏的地方进行修复；三是“利益获得人找块地迁坟修墓，墓地面积不能少于原有的0.7亩，然后六座墓合迁，火化后埋在一个墓里”。

　　在张学志那里，彭月希的三个要求是另外一个版本。“在谈条件之前，首先要求徐书记以他个人的名义写出书面检查和认识，交彭月希审定后，在相关网站曝光。然后是三个要求，第一个是六座祖坟要作为文化遗存保留在这个地方；第二，如果是按照新区规划的要求，确实不能保留，那么她本人在梁平县境内找一块地，看好了过后，由新区建设指挥部这边，由县里面出钱把她的坟迁了，并且要支付她从2009年到现在的看坟工资以及一切的相关费用、迁坟费用；第三，六座坟占地面积不少于0.7亩。”

　　彭月希认为，张学志所述迁坟的三个要求，与她的诉求有较大差异。“我从来没有提过金钱方面的要求，而且并没有要求政府出钱修墓，我指的是利益获得人。”她强调。

　　现场：小山坡上的“孤坟”

　　谈及彭氏祖坟现状，杨安平情绪激动，“今年3月28日，清明节前，我上坟时看到坟墓已是‘满目疮痍’，堡坎都被挖了。”徐向阳对记者表示，“坟墓搬迁一直协商未果，我们一直未动。只是上坟的道路挖断了，我也到现场看了。施工单位在协商未果的情况下，出现这种情况我们也是不愿意看到的。”文国峰则强调，开发商的行为政府事前并不知情，获悉后已让开发商停手。

　　“开发商在正常交付的土地上施工，同样地按照正常的程序进行，我们是不能够管他的。土地交付开发商使用，他应该使用。我觉得这个过程当中没有大的问题。”徐向阳认为。文国峰也持同样的看法，“地已经批给人家了，人家做什么都属正常。”

　　对于下一步如何促进问题解决，徐向阳就彭氏祖坟搬迁提出三点建议：当事双方要见面商谈；尊重事实，实事求是；按政策、按法律解决问题。文国峰也表示愿意继续与彭月希协商，如果协商还不能达成一致，将按照法律程序处理。记者多次追问，按照法律程序如何处理此事。文国峰回答称，由土地管理部门按程序处理。

　　在杨安平和彭月希家人的带领下，记者来到了彭氏祖坟所在地。

　　坟墓位于一个小山坡上，记者沿着一肩宽的土路往上爬。彭月希家人告诉记者，之前还有一条比较好走的路，但已经被开发商挖断了。

　　登上坡顶，记者发现，离彭氏祖坟还有一段距离，但已无路可走，只有踏着石块踩着土堆过去。祖坟堡坎的一部分已被挖断，不远处是鳞次栉比的住宅楼，还有不少楼房正在建设，传来了机器的轰鸣声。

　　正如彭月希所说，“彭氏祖坟已成为了‘孤岛’”。

　　记者将彭月希于4月4日清明节当天拍摄的坟墓照片与目前的状况对比，发现坟墓四周又被挖掘了。“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反应。”彭月希表示，“之前看到我们反应激烈，他们暂停了一阵子，后来又行动了”。

　　律师：带有一点侵权性质

　　彭月希本人认为，在彭氏祖坟所在地块开发住宅小区“兴茂-盛世华都”以营利为目的，是商业行为，不涉及重大公共利益。应该征得她们同意才能搬迁祖坟，不应该切断她们的上坟道路。

　　对此，重庆志和智律师事务所律师曾晓灵也作出分析。他认为，彭氏祖坟所在地涉及所谓开发项目，并非《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所规定的“公共利益”的范畴，属于一般的经济开发项目。所以，不应以“公共利益”为由进行征用，彭氏后人可以依法维权。

　　曾晓灵指出，我国的法律迄今为止尚未对坟墓及墓地作明确、直接的规定。根据我国各地的实践经验，对墓地的征收，一般采用房屋征收的规定和程序进行。按照我国《物权法》和2011年1月21日公布实施的《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的规定，只有对该条例第八条所规定的几种符合公共利益的情形方可由县级及县级以上人民政府作出征收决定，且必须按照程序进行，主要程序包括：1、拟定并审批补偿方案；2、进行公告；3、由政府或其委托的机构与权利人签署《征收协议》；4、对不能达成协议的由政府作出《征收决定》；5、对《征收决定》不服的权利人有权向上一级政府申请行政复议或直接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6、对既不执行《征收决定》，又不复议或起诉的，政府可以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新规定取消了政府直接执行的权力。

　　北京京栋律师事务所律师张朝栋认为，“没有法院强制执行这个程序之前，利用骚扰等不正常手段，去影响到被拆迁人的合法利益，是带有一点侵权性质的。”“尽量保护每个个体的利益，让大家的利益得到保障，这才是保护最大的公共利益。”

　　梁平县政府：积极协商尽可能达成搬迁协议

　　梁平县政府4月23日对记者表示，根据梁平县城的发展规划，并报经重庆市人民政府批准，该县于2006年1月开始实施新城建设，县委、县政府自2007年开始组织实施该工程，县政府先后于2009年和2010年发布征地公告，对整个规划区内所涉及到的村、组、户、单位及坟墓进行迁移。截至2013年3月为止，已搬迁居民9862人，房屋7498间、坟墓3271座（尚有8座没迁，有2座是杨安平家的祖坟、6座是彭月希所反映的祖坟）。

　　该县政府称，目前，由于彭月希所反映祖坟并未搬迁，导致梁平新城区建设受阻。彭氏祖坟在新区规划的范围内，依据相关法律法规必须搬迁。为此，县里将再次上门做工作，与其积极协商尽可能达成搬迁协议。若不能达成协议，将依据有关法律、法规、政策等规定办理。

　　但记者5月2日联系彭月希获悉，4月17日至今，梁平县未与她进行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