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管局长举报拆迁补偿骗局 4S店作假获补上千万

　　59岁的正县级干部王明如决定打破沉默。4月，河北唐山“两会”结束。看到新上任的市领导全部到位后，他准备再次举报“政府被骗1320万拆迁补偿款”事件。他已为此举报了6年。

　　20 0 6年，唐山市外环路贯通工程拆迁工作启动，王明如任局长的房管局负责其中的拆迁补偿款确认事务。他发现一家汽车4S店私刻印章造假，虚报了上千万元补偿款，拒绝予以办理，并向上级举报。

　　始料不及的是，造假者没有立即得到处理，反而出现了说情者，既有与他平级的官员，也有上级领导。事件进入司法程序后，造假者被认为“情节轻微”而免予起诉。

　　南都记者获得的多份资料显示，当地存在多起围绕拆迁补偿的暗箱操作，一批人被追究刑责。而在一批拆迁利益涉及的村庄，矛盾迄今未能得以解决。

　　疑点

　　最终司法机关认定1320万元虚报事实

　　唐山市外环路全长50 .2公里，2008年建成通车后，唐山形成了“一环十桥”的城市环线新格局。彼时，外环路工程是唐山有史以来规模最大、投资最多的城市交通建设项目，总投资32.4亿元。

　　2006年，外环路征地拆迁启动后，按照工作程序，补偿款需要市拆迁领导小组确认，财政方能拨款，具体确认工作由设在房管局的拆迁办承担。

　　2007年5月，一家汽车4S店的补偿数目引起了时任唐山市房管局局长王明如的怀疑：一个店的评估价格高达3830万元。

　　这个店是唐山四通汽车贸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四通汽贸”)的。在外环路拆迁中，四通汽贸在荣丰汽车园的两个4S店和两个汽车销售展厅都在拆迁范围之列。

　　2007年1月12日，四通汽贸负责人王琳就其中一家4S店与唐山市外环项目办签订了拆迁补偿协议，确定补偿款为3830万元。

　　王明如觉得离谱，报告上对这家4S店进行评估的单位是唐山衡信资产评估公司。

　　王明如告诉南都记者，他叫来评估公司的负责人和落款的几个评估师，要求说明评估理由。在当天的这次会见时，衡信公司没有给出答复。4天后，公司派人到了房管局，回复让人大吃一惊：评估报告不是他们做的。

　　根据衡信公司当时出具的一份说明显示，通过核对该报告复印件的公章、法人章及评估师章，皆系伪造。

　　在和王琳的一轮交涉之后，王明如以房管局及局党委的名义向唐山市委、市纪委举报此事。时任市委书记赵勇批示后，公安机关控制了王琳及相关造假的参与者。他们讲述了3830万元拆迁补偿款的评估过程。

　　2006年，他们曾按常规委托一家资产评估事务所对这家4S店进行了资产评估，价值为1008万元，王琳不满意，该事务所再次评估，上升至1246万元，王琳仍不满意。

　　在王琳授意下，公司其他工作人员与公司外面的人员联络，通过私刻评估公司公章、虚构评估明细表等方式，制作了衡信公司的假评估报告，最终将这家4S店的拆迁补偿评估为3830万元。

　　刻枚假章，就让4S店评估价值增加了近2600万元。其中一套市场价值80万元的设备，被评估到1400万元，最终，司法机关认定了这1320万元的虚报事实，对其他“有争议”的部分没有认定。

　　激怒

　　回到办公室后，王明如开始准备举报材料

　　王明如说，他举报王琳，是因为王琳“太猖狂了”，在市政府组织的协调会上向他拍桌子。

　　早在2006年，与王琳的拆迁补偿谈判即已开始。彼时，唐山市外环路的拆迁工作时间紧张，在修到王琳的店时止步不前。

　　根据王明如的说法，王琳提出四通汽贸4个店（展厅）要价1.2亿多元。但王明如认为这个价钱4000万才合理。

　　“差距太大，没人敢给她办。”王明如说。

　　正当谈判陷入僵局时，在2006年11月召开的外环路拆迁协调会上，有关领导突然宣布要唐山市房管局从拆迁领导小组撤出。

　　王明如没有参加这次会议。在接到下属汇报后，他认为“退出挺好”，“出了事不承担责任”。

　　新的拆迁主管领导到任后，唐山市房管局再次进入拆迁领导小组。就在此时，这份伪造拆迁评估报告摆到了王明如的案头。问题再次出现。

　　这时，王琳催促王明如尽快落实评估的事情。王明如回忆，他开始接到各路说情的电话，包括市领导，“还和分管城建的副秘书长李建洲吵了起来。”

　　王明如说，李建洲多次催促他尽快办理。对此，今年4月16日，已调任城管局党委书记的李建洲称，“没有那回事”。

　　矛盾在一次市政府组织的会上激化。王明如被通知参加这次会议，“听听王琳的意见”。他回忆，王琳提出补偿要求，称拆迁不公平。他告诉王琳，评估报告是假的，违反有关法律法规，要她个人不要犯错误，也不要让有关人员犯错误。

　　在这次会上，王明如感到气氛奇怪，在场的其他职能部门官员都不吭声，王琳用手机冲他拍了桌子。他被激怒了。回到办公室后，王明如开始准备举报材料。随后司法机关介入。

　　困惑

　　“诈骗130 0万还叫轻微？”王明如觉得难以理解

　　在举报之初，时任政法委书记提醒他注意安全，王明如自称并不感到害怕。但王明如也隐约感觉到，他面对的不是王琳一个人，而是一条说不清的链条。

　　首先让他感到蹊跷的是，尽管拆迁办没有认可王琳的这家4S店的评估补偿数额，但早在2007年1月，也就是材料报送到拆迁办之前4个月，外环路项目办已经将3830万元补偿款汇入福特4S店的账户，到拆迁办其实只是“补办”手续。司法机关认定，这个补偿“骗”走了政府1320万元。

　　“按程序拆迁办没有核定评估报告，不可能先给她钱的。”王明如说，这是政府有关人员违规操纵所致。

　　王琳的汇通汽贸，除了这家4S店，另3个店（展厅）当时还没有签协议，但也做好了评估报告，评估价值8000多万元。

　　王明如说，在另外3个店（展厅）连拆迁协议都没有签订的情况下，项目办给每个店预付了1000万元。他认为，如果不是他们及时发现阻止，剩下的5000万元很快也会打到王琳的账上。

　　最终，唐山市检察院以已签了协议的这家4S店虚报的1320万元对王琳进行了起诉，2008年5月15日，唐山中院对案件进行了公开审理，检察机关认为王琳等人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应当以诈骗罪追究刑事责任。

　　南都记者看到的资料显示，就在中院开庭之后，唐山市委就组织政法委及公检法的领导召开了庭审协调会，会上市委主要领导提出这类诈骗恶性小，应与纯粹诈骗罪有所区别。“如果王琳能够顾全大局，无条件撤出现场，可大幅度从轻减轻处罚。”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唐山中院在2008年5月21日函告唐山检察院，建议撤回起诉，补充侦查。唐山检察院将案件交由下级路北区检察院办理。

　　案件退回到公安机关后，公安机关并没有对这起案件进行补充侦查，一年后的2009年6月10日，路北区检察院对案件作出了不起诉的决定，尽管也认为事实清楚，但却由于“犯罪情节轻微”，决定对王琳等人不起诉。

　　“诈骗1300万还叫轻微？”王明如觉得难以理解。今年4月15日，唐山市检察院当时分管批捕、现在分管公诉的副检察长郑喜兰对记者说，由于时间太久，她也记不清当时的处理情况，对于案件为何撤诉，她没有回应。

　　4月16日，王琳在电话里告诉记者，这件事她不想再提，她对过去的事情也已看淡。

　　调职

　　他觉得老实人吃亏，干事的不一定有好处

　　案件办理过程中，举报人王明如本人的职务也经过了几次调整。

　　2008年初，市委组织部领导与他谈话，认为他在房管局长的位置上已经待了13年，该调整一下了。他1995年就是正处级干部，在唐山市处级干部中资历靠前，很多资历比他浅的人都已当了副厅级干部。当年的王明如54岁，作为处级干部，还不到退出实职的年龄，但组织部提出让他去人大城乡委任主任委员，被王明如拒绝了。随后他被任命为房管局党委书记，实际是个二线职务，2011年后又改任调研员。

　　王明如不愿意将自己没有在仕途上再进一步与举报联系起来，但他觉得老实人吃亏，干事的不一定有好处：“如果我不举报，后面的钱也就给了。”

　　王明如认为，组织对不起他。在组织部门找他谈话时，他提出自己干了十多年县级干部，举报一起涉嫌诈骗国家财产的案件后，没有等到结果，反而被调整职务。

　　当知道王琳等人不被起诉后，王明如有些心灰意冷，他告诉南都记者，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我当时想，我们的很多干部不应该是这样的。”

　　动机

　　王明如坚持认为，举报是为保护国家财产

　　2010年，唐山当地法院审理了数起与外环路建设有关的虚报拆迁补偿的案件。一条清晰的拆迁利益链浮现出来。

　　2007年3月，唐山丰润区国土局左家坞土地所的土地员张大伟，任外环路工程下屋村补偿工作组组长，他与村主任赵立红商量，以村民柳某的名义骗取补偿款，并与柳某约定无论补偿多少，事后只给他两万元。那起骗取补偿行为中，张大伟分得8万元，赵立红分到88700元。被举报后，张获刑7年，赵获刑6年半。

　　2008年，唐山市外环路主体工程通车后，实施了205国道改线立交桥工程。规划公开后，沿途的东王盼庄村不少人已开始筹划如何在拆迁时多得一些补偿，种树是最被认可的方式。

　　南都记者探访时发现，当年拆迁酿成的村内矛盾仍然存在，一些村民开始不断信访举报。村民许平(化名)说，一旦知道自家被征用的具体地块后，大家开始疯狂种树，一般都会栽种补偿较高的核桃树和枣树。多年之后，许平承认他当时在自家被征用的土地上补种了200棵树，多得了两万元补偿款。

　　王明如承认在当年的拆迁中存在大量种树的情况，他觉得老百姓知道拆迁后，种几棵树是可以理解的。而王琳伪造公章骗取补偿款，数额特别巨大，情况并不相同。

　　王明如坚持认为，自己的举报是为保护国家财产。

　　南都记者王世宇 特约记者钱昊平实习生张嘉发自唐山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