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解析民间公益的“雅安大考”

　　南都记者 吴珊 “从汶川地震后的民间不能参与太深，到玉树地震的捐款需要汇缴政府统一管理，到雅安地震后的政府为民间组织提供报备和服务。”作为曾经的特种侦察兵，平安星的老鬼以志愿者身份参与了汶川、玉树、雅安的三次地震救援。

　　雅安地震后的救援是对民间公益联合能力的一次验证，也是公益回归民间的一个转折点，在被李承鹏、肉唐僧、壹基金等撑开的空间中，能看到公民自主选择受捐机构的政策合力。

　　三个民间救灾网络

　　5月6日，雅安地震半个月后，雅安市区到芦山县城的道路已经畅通。志愿者仍源源不断从成都出发，到雅安再到芦山、宝兴、天泉三个重灾区循环。进入芦山的公共交通工具从大巴变成了小型面包车。

　　芦山县城的公安局大楼两侧，整条街道被一字排开的公益组织占据，一个帐篷挨着一个帐篷，门楣撑起机构的横幅，志愿者们笑称“如展销会一般”。这其中，“华夏公益服务中心”和“壹基金救援联盟”显得尤为醒目，它们如同两张毗邻的大网，把小型的民间组织网罗其中。“这种联合在汶川、玉树地震时都还没有成型，雅安地震时实现了。”平安星的老鬼说，作为华夏公益网络的合作者，他和其他机构在这里建立了联合的大本营。

　　华夏的红色阵队旁边，是壹基金的蓝色阵队。“这次可能全国80%的民间公益组织都来了。”壹基金救援联盟的裘叔、梦游、爵士冰站在帐篷外，轮替他们的新一批救援队员即将到来。“联合救灾”的大学生志愿者丁鹏飞、齐旭亮也脱下了壹基金的队服，返回学校。之前他们每天负责押车把物资派发到村庄，第二天再去村组长那里验收清单。

　　华夏和壹基金也经常互换信息，这天老鬼还去到龙门乡的古城村，探访另一个驻点的救灾网络成都公益组织420联合救援行动(简称“420联合救援”)的倪凯志。

　　“420联合救援”是雅安地震后由四川省内的9家民间组织和四川团省委共同发起的，第一时间就聚集了50多家注册机构，“多是汶川地震之后成长起来的社区服务型组织”。成都益众社区服务中心的倪凯志说。和华夏、壹基金不同，“420”网络的4个站点这次全部建在了村里，倪凯志所在的站点甚至建在了古城村的古城坪组。

　　这三张大网，和政府部门一起，在雅安地震后撑起了救援的半壁江山，一些机构的专业性和协作性也较汶川和玉树地震时大为提升。“壹基金的救援队和物资，华夏的信息平台和物资，420的社区服务和政府资源，各家的优势不同。”老鬼说。

　　经历过汶川、玉树地震民间救灾的混乱，2009年壹基金成立的救援联盟渐渐网罗了遍布全国各个省市的200多支民间救援队伍。芦山县城壹基金站点的厦门北极星救援队就是其中一支，他们平时和110联动做户外山地救援，在消防官兵训练营地训练，接受壹基金的培训。

　　2011年壹基金还启动了四川、贵州、云南、广西、湖南民间组织的西南联合救灾，2012年又启动了甘肃、山西、新疆的西北联合救灾，2012年云南旱灾、新疆地震、北京洪灾、彝良地震等都参与了救灾。今年3月的贵阳会议，刚刚决定变西南、西北片区为11个省本地筹资、一线建工作站、招募当地的志愿者，就发生了雅安地震。

　　而壹基金作为少有的民间公募基金会的筹资能力，也经历了考验。“汶川地震时作为中国红会下属的专项基金，筹资近1.3个亿；玉树地震时同时以专项基金和上海私募基金会的身份筹资，只有不到2000万；而雅安地震以深圳公募基金会身份筹资，截至目前已达2.3个亿。”壹基金灾害管理部高级项目官员魏明涛说。

　　“420联合救援”则来源于4月19日成都的公益组织创建的“成都公益圈”。“第二天雅安就发生了地震，四川甚至全国的公益组织都加入进来变成了联合救援。”作为召集人的四川尚明公益发展研究中心负责人高圭滋说：“这个团队大多是注册的N G O，和政府有良好合作。”

　　这和松散联络了全国1700多家N G O和志愿者团队的华夏有所不同，后者以浙江等地的企业资源和一个专司简报发布的信息平台为特色。

　　走进民间的政府

　　芦山县城，在公益组织一条街的“头部”，是政府部门创设的“社会组织和志愿者服务中心”(以下简称“服务中心”)。5月6日，宽大的帐篷和摆放的桌椅为民间组织开放了办公区域，接待部、服务部和项目申报部正等待着志愿者和民间组织上门。“相较过去，这是雅安地震以来的一个创举。”四川团省委志工部部长李建说。

　　华夏和壹基金的志愿者偶尔会到服务中心来办公，但更多的草根组织对政府开放的办公地点仍在观望。“是服务还是管理还不好说，处于互相试探的过程中。”一位民间组织负责人说。

　　这天，河北保定的电工曹会占，坐火车转汽车到了芦山县城，他直接到服务中心报到，此时龙门乡正好报上来需要15个志愿者，可以做电工和厨师的他直接被分配去了龙门乡。这天，服务中心共登记了91个民间公益组织和1000多名志愿者。这些信息在四川青年网和“四川共青团”的微博上滚动更新。

　　雅安地震发生后，北京师范大学中国社会管理研究院副院长张欢向国务院提出了书面建议，“在四川省抗震救灾指挥部下面增设社会管理服务组，提倡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李建说，“建议得到了副总理汪洋的认可”。4月25日，建议书经汪洋批示后转到四川，“省委书记王东明当天就批示成立社会管理服务组，挂在省抗震救灾指挥部下面，做好社会组织的工作”。

　　4月27日，四川省委常委、省总工会主席李登菊和四川团省委副书记江海等来到芦山，和民间组织及志愿者面对面座谈。“汶川地震以来，政府救灾主动和民间对话，这是第一次。”老鬼说。

　　会场挤进了100多人，“民间组织和志愿者都显得有些混乱，有女志愿者说到灾民的惨况哭起来的，有骂政府不及时发物资的”，倪凯志说。四川一个义工协会的负责人甚至提出“雅安救灾我们一家就够了，省外的就不要来了”，当场被“420救援联盟”开除，让他脱下马甲离开了会场。

　　“民间组织的声音不一致，自我标榜、同类贬低，可能让省里的领导觉得民间组织还不太成熟，不好合作。”高圭滋说，最后李登菊还是宣布“社会组织和志愿者服务中心明天成立”。

　　4月28日，服务中心就在芦山县城紧挨着民间组织建立起来了。省、市、县三级的工青妇侨科残六大群团组织抽调了80多人建立了17个服务站和5大服务组，并入各区县的服务中心开展工作。

　　“但‘服务’现在还是个名词，不是动词。”一个民间组织负责人说，“政府把合作的意向抛出来，但是又划了条线，让民间组织还是没有参与感。”之前在芦山的民间组织大多收到了服务中心发来的短信，称“所有的民间组织要到团口统一报备，不然将由公安部门予以清理”，这受到了民间组织负责人的抗议，“这是政府管制思维的延续”。

　　而作为一项最大的尝试，服务中心首批拿出了100万元，用于资助已注册民间组织的50个公益项目，每个1万-3万元。服务中心为此专设了项目申报窗口。

　　在雅安，服务中心的办公室在一间废弃的中医院里落成。“未来将把南都基金会、扶贫基金会、壹基金、腾讯公益基金会和青基会等引入办公，打造平台为民间组织购买服务。”李建说。

　　用脚投票

　　5月7日，芦山县宝盛乡一个民办无证幼儿园的园长高琼第二次来到县教育局。幼儿园有108个孩子，地震后房屋坍塌了，高琼去教育局希望能要一些救灾物资，“教育局说没证的不给”。所以这次她希望教育局能给她办证，“教育局最后答复说地震了，办不了”。

　　地震后，住在乡政府旁边的高琼看着政府和民间的物资运输车从家门口过来过去，就是不停下来。“至今只分到过政府10斤大米和几袋面包、方便面，还有每天10元钱补贴。”

　　高琼没有像其他受灾群众那样去华夏等民间组织那里要物资，她觉得难为情。地震之后她的幼儿园得到过三顶帐篷，是上海来的一个志愿者转捐的。他用了15天时间，走遍了芦山县几乎所有的村，重点调查幼儿园的受灾情况。他走过的26家幼儿园中只有3家是公办的，人数从22人到202人不等，有5家的房屋全倒。

　　该志愿者把筹建帐篷幼儿园的信息通报给“成都缘来客栈420协作小组”，后者再去寻找可能对接的资源。5月5日，缘来客栈420协作小组在成都宣布解散。这个地震之后以客栈为中心成立的组织，聚集了一批公益组织和网络人士，网络名人肉唐僧通过特殊的网络筹款捐赠给李承鹏的物资，也由这个小组来做采购。

　　如风从协作小组中留守下来做长期灾后公益项目，5月8日，他在客栈试用IBM公司为灾后救援信息管理开发的一个软件平台。2009年，IBM公司开发的这个信息平台曾应用于台湾风灾，这次雅安地震也准备在民间组织中推广免费使用。

　　肉唐僧这天也来到缘来客栈，和IB M的志愿者小组一起给李承鹏的物资发放对账，因为网上出现了一些争议。民间公益的空间在雅安地震之后被放大，李承鹏、肉唐僧、壹基金等都因为民间身份而获得话语权。

　　“以往发生自然灾害时，除了政府依照特定法律可以接收捐款外，还有法外规定，除政府外只允许红会和民政系统的慈善总会接收捐款。”基金会中心网理事长、南都基金会理事长徐永光说，令人高兴的是，民政部于4月22日发出《公告》，第一次提出“个人、单位有向灾区捐赠意愿的，提倡通过依法登记、有救灾宗旨的公益慈善组织和灾区民政部门进行”，正如清华大学教授邓国胜说的，这是救灾捐款募集“从行政干预机制转变为社会选择机制”，可谓历史性的转折。

　　“2008年汶川地震，红会系统接收款物约138亿元，占整个社会捐款21.1%；而全国公募基金会总共才接收捐款13.75亿元，占1.81%。”5月9日，徐永光发微博说，芦山地震救援，135家基金会和众多草根N G O，以专业高效透明赢得公众信任，基金会捐款首超红会和慈善会系统。“壹基金收到160万公众捐款2.5亿，超过红会，为中华慈善总会的5倍。这是慈善回归民间的转折点，也是公众捐款‘用脚投票’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