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侵十六名女童：乡村老师的画皮之下

　　对于刚刚过去的六一儿童节，河南省南阳市斗称沟村的部分女童们难言欢乐。她们正生活在恐惧和阴影当中。数天前，她们的老师杨士付因校园性侵被警方批捕。

　　杨士付在斗称沟村当了近40年的小学老师，许多受害者的家长都曾是他的学生。然而当天使的画皮被揭开，乡村教师的本来面目丑陋难言：在短短一年时间内，他涉嫌借课间检查作业之机，先后对10余名女生实施猥亵，多名女孩处女膜破裂。孩子们的春天记忆从此成为梦魇。

　　斗称沟村的悲剧并非孤案。在过去的20多天内，全国仅公开报道的校园性侵案就已发生8起。鲜花尚未绽放便遭玷污，谁应领罪？谁又该反思？

　　批捕

　　5月25日，河南省桐柏县中医院。妇科的护士通过门缝，却看到检查队列中有好几双花花绿绿的小凉鞋。

　　有人好奇追问，陪同孩子们的家属却支吾难言。

　　16位女孩紧紧贴在各自母亲的身旁，一个接一个地进入检查室。门内，不时传出母女的哭泣声。很快，过道里被女人们的哭声淹没。

　　检查结果是多名女童处女膜破裂，还有一些孩子阴道里有血块、外阴红肿。

　　这些女孩是当地斗称沟村小学的学生，分布在一年级至三年级。悲剧被发现，起因于孩子间一次意外的争吵。

　　5月23日，女孩青青和弟弟打架，弟弟无意间说："老师还摸你屁股呢，不羞！"在一旁的母亲听出蹊跷。

　　弟弟曾经看到青青在教室后面被老师摸下体，他也在女孩们讨论时，偷听过一些。母亲被孩子描述的那个场景震住了。

　　但青青只是低头摇头，再追问眼泪就开始往下掉。青青母亲通知了村里其他村民，家长们都开始盘问家里的女娃娃。

　　偏僻小山村的平静，被最不堪的丑闻打破。

　　第二天当愤怒的家长开始冲向小学时，杨士付躲进了校长办公室。

　　随后，两位民警冲进学校抓捕嫌疑人，早等候在门口的家长文斌喊"我知道他在哪"，就一脚踹开了校长办公室的大门。

　　门板裂成了几块，蹲在地上的杨士付猛地跳起，勾着头冲向了墙壁："我没脸见人了，我要撞死。"

　　一位民警用肚子抵住了他，被反剪着双手的杨士付仍四处乱窜；另一位民警要拦住疯了般的家长文斌，"我就想冲上去扇死他"。

　　连头发都没碰到，文斌气得朝杨士付吐口水，骂声不绝。

　　杨士付被押上警车，过程中，他低着头不停扇自己的脸，说："我没脸了，我没脸了。"

　　5月28日，杨士付因涉嫌猥亵儿童罪被当地检察机关批准逮捕。

　　画皮

　　最变态的行为发生在村里"唯一的文化人"身上，这种落差之大让村民简直无法接受。

　　杨士付出生于1958年，18岁就在斗称沟村"家长小学"当代课老师，近40年的教龄早已让他和这个村庄紧密相连。大部分孩子的家长都曾是他的学生。

　　他一位朋友罗西记得，干了十多年代课老师后，杨士付试图"转正"，他说："代课老师工资少，被别人看不起，要提升一下。"

　　自学两年后，他参加考试拿到了公办教师资格证，2000年成为公职教师。

　　除了校长外，他成为了斗称沟村唯一的正式老师。

　　"他总感觉自己和那些农民是不一样的"，罗西说，他常在喝酒的时候说，自己算是这个村子里文化最高的人。

　　斗称沟村位于桐柏县往东40公里远的偏远一隅，干旱的土地只能种植花生和板栗树，属贫困村。如今一千多人的人口只有一半还留在村内，很多农民放弃土地外出打工，一些土地已荒芜。

　　这里的孩子大部分只读完小学，就开始外出打工。杨士付的确已算是"高学历"。

　　他的打扮也是"文化人"。总是穿着白色的衬衫和皮鞋，冷天的时候会套件西服外套。但乡间逼仄的田埂路并不吝惜他的皮鞋，他进入教室的时候皮鞋上常已落满了土灰。

　　这不妨碍村民对他的尊敬，他们把杨士付当成这个村子里文化与知识的象征。

　　村路上碰面时，村民都先给他打招呼，叫"杨老师"。他会笑眯眯地应声，细声细语地和村民闲聊几句，但却不开玩笑。

　　每逢村里的红白喜事他都会参加，与村民一起喝酒聊天。每次他只喝二两，耳朵微微泛红就说"要醉了"。没人再敢硬灌。

　　有时候也和村民玩玩斗地主，带点彩头，但村民很少赢他，"他聪明着，懂得算牌"。打完牌后，他把赢的零钱放进兜里时，村民还会赔笑地说"下次再玩"。

　　村里的孩子都会进入"家长小学"这所唯一的村级小学读书，因此大部分村民都是他的学生。他曾和罗西说："我也算桃李满斗称沟了。"

　　杨士付结婚后和妻子育有三个儿子。婚后一度生活艰难，孩子们吃穿紧张，他不得不再开垦出两三亩地，种了花生补贴家用。

　　但这些田地，基本上是学生帮他打理。

　　愤怒的家长文斌曾是杨士付的学生。他学习成绩很不好，小学5年纪读了10年，等他读到4年级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壮小伙。

　　杨士付常常让他干活，种花生、扛木头、捡砖、挑水。在乡村孩子的心目中，老师就像知识一样"纯洁高尚"。文斌"巴结还来不及"，每次给老师干私活都跑得很积极。

　　那时候，文斌和其他学生都没有发现杨士付有任何异常。他是一位负责的老师，每天晚上放学后，他就捧着孩子们的作业到办公室批改，很多夜晚杨士付办公室的灯光成了校园中唯一的光亮。

　　梦魇

　　虽然在村民眼中光鲜体面的。但杨士付却觉得"生活没有意义"。罗西说，杨士付曾表示想去外面闯一闯，却始终没有勇气走出去。

　　外面世界的遥远和现实的狭窄，让杨士付一度消沉。在一次酒后他对罗西透露，"我太可惜了，困在了小村里一辈子"。

　　杨士付的人生慢慢滑向畸形的暗道，他的心里多了黑暗的角落。

　　杨士付四年前的学生记得，杨士付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用塑料布围了一个两三平米的空间，成了他的"私人办公室"。"有时女孩会被叫到办公室，拉着女生的手说话，有时候还会摸摸脸"。

　　刚开始这些行为并没有让孩子们反感，有些女孩还以为老师如此是"喜欢自己"。情况变本加厉到让女孩亲他的脸时，大家才开始觉得有些"奇怪"。

　　杨士付的3个子女结婚后，都搬到了镇上去居住。杨士付在离小学不远处租了一间小平房，将老伴和孙女孙子留在了身边。

　　老伴作陪，儿孙绕膝，本来应该美满的生活，却没有阻止他的人生继续变形。

　　几年前，学校取消了四五年级，只留下了一二三年级。杨士付开始只教一二年级，他的学生都只是6岁到11岁的幼童。

　　孩子变得更小，却让杨士付变得更加大胆。

　　女孩灵灵8岁，自从发生"那件事情"后，便开始不断做噩梦。

　　一年前，灵灵上小学一年级，一天放学后杨士付把她单独留下。等孩子们走空后，老师坐在讲台上让她过去。

　　她走到讲台下面，杨士付让她上去。直到她贴近到他身边。

　　杨士付问她家里都有谁，灵灵说爸爸去外地打工了，只有妈妈在家。

　　"他就一只手搂我腰，亲我的嘴，一只手插进了我的裤子里，摸我的屁股"。灵灵指着自己的下体，她还分不清屁股与阴部的区别。灵灵觉得很痛，就求："杨老师，别掐我。"

　　杨士付并没有停止，直到孩子大声挣扎哭喊时，他才住手。

　　那天晚上，灵灵做了噩梦，她梦见有人撕扯她的身体，"快撕成两半了"。

　　此后杨士付对她的折磨越发频繁，"一天两次"。

　　受害女孩们说，杨老师每次最开始都会问，孩子家里都还有谁，如果父母都在的，"就不动"。但到最后，几乎每个女孩他都不再放过。

　　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哪怕他的老伴就在家长小学担任代课老师，哪怕孙女和孙子就在学校的学前班就读。

　　一年前，杨士付曾对罗西说自己可能犯了错误，却停不下来。罗西当时以为他找了"相好"，还劝到"犯错误会上瘾，要戒掉，就像戒酒戒烟一样难，但必须戒掉，不然早晚出事"。

　　杨士付没听朋友的劝告。东窗事发后，杨士付已经侵犯了10余名孩子，其中最小的6岁，最大的11岁。

　　杨士付对女童的非常举动，在女孩子中间早就不是秘密，她们甚至会私下讨论，今天谁被亲了，昨天谁被摸了。

　　没有孩子明白老师这样做的意义，只是"害怕"、"躲避"和一些本能性的反感。

　　被老师"点到"成了最可怕的事情，一些聪明的女孩开始有意逃跑，下课铃一响就往家里冲，老师让她去就说身体不舒服，如果有事就让男孩代办。

　　一些乖巧老实的女孩噩梦继续着。7岁的女孩霞霞说，杨士付摸完她以后，就让她趴在地上，用棍子打她的屁股，揪她的耳朵，说如果告诉家长，就天天打她；灵灵每天都要遭受老师的特殊"点到"，就像每天布置的作业一样从未缺席，"他说，要是我敢告诉爸爸妈妈，就剁我的手指头"。

　　杨士付一次喝醉了酒，对灵灵用力过猛，"下面流了血"，她哭着回家对母亲说，"我肚子好痛"。

　　母亲以为她有些上火，就给她烧了一盆热盐水，让她自己洗洗。灵灵裤子上淡淡的血迹，却没有被注意到。

　　角落

　　悲剧发生之前，并非没有征兆。

　　曾有女孩对母亲说"老师亲我"，母亲说"那是老师喜欢你"；有女孩哭着说"我想去镇里的学校上学"，奶奶说"镇里太贵"；还有一个女孩脱了裤子让母亲看自己的下体，说"流血了"，结果母亲以为孩子不小心抓破了。

　　除却家长对杨士付的信任，这些疏忽也与当地的风俗有关。斗称沟村每个家庭都有三四个孩子，最少也有两个。"如果头胎是个女孩，我们会一直生，直到有一个男孩"，家长陈新说，当地的老年人都想要男娃，他最小的儿子就有三个姐姐。

　　4个孩子，十几亩的花生地，根本养活不了。陈新就和妻子到外地打工，孩子们留给60多岁的奶奶照顾，其中两个女孩常年忍受着杨士付的折磨。

　　灵灵家也是如此，她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母亲要种花生收栗子，分给每个孩子的精力有限，何况，"妈妈更喜欢弟弟"。

　　16个被侵犯的孩子中，大半的父母都在外打工，或只由单亲照顾。繁锁的农活，沉重的家庭负担，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让家里的女孩，成了最容易被忽视的对象。

　　告诉女孩们，哪里不可以让别人碰这些最基本的性教育，也从未提及。家长们只是说，"孩子太小了，说了也不懂"。

　　事情发生后几天，孩子们的父母从全国各地赶了回来。对于一些尚不懂事的孩子来说，只有过年才回家的父母突然出现，一时幸福得忘记了痛苦。

　　当从外地回来的妈妈追问霞霞老师是怎么欺负她说，小女孩一汪泪水："妈妈，不要问，好不好？你就一直抱着我，好不好？"

　　"如果这件事情处理得不好，我就再也不走了。留在孩子身边。"从北京坐了一夜火车赶回家的霞霞母亲说，每天晚上，她都给孩子抹上药。但她知道，她在孩子身边的陪伴比任何药都有效。

　　但大部分家长，还会选择继续去外面打工。近两年花生跌价，那几亩花生和为数不多的栗子树，无法养活这么多孩子。

　　事发后，家长小学的校长被免职，第二天从外面调来了新的校长和新的老师。但一二年级的教室里，只有几位男孩零零散散地坐在课桌旁。女孩们一直都没有来上课。

　　灵灵说，只要一跨进那个学校，就感觉"杨老师还在那里"。

　　杨士付被抓后，他的老伴和孙女孙子离开了小学旁租的平房。

　　学校旁边的小卖部老板说，以前放学后，杨士付6岁的小孙女常来买零食。有一次，杨士付还拉着孙女的手到小卖部买饼干，小女孩迫不及待拆开来吃，吃得满嘴都是饼干碎屑。

　　老板看见杨士付弯下腰，用右手轻轻给孙女抹去了碎屑。他带着微笑，"爷爷对孙女那种慈爱的微笑"。

　　只是同样一只手，同样的微笑，却带给16个女童最可怖的梦魇。

　　（文中未成年人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