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涌
这些年，我一直在著书立说，评议中西方教育制度。不过，即使是我这么一个经常给国内教育“提意见”的人，最近也发了条微博，呼吁大家不要盲目否定国内的教育制度。
中国的应试教育，多年来一直被公众和媒体诟病。特别是高考，似乎一切都可归咎于此。一到夏天，媒体上就有不少相关报道，比如某个学生没考过分数线寻短见等等。似乎学生已经被压得心理崩溃。我们这些经历了高考的过来人都纳闷：有那么可怕吗？现在高考的竞争程度，未必比我们那时更激烈。家长也众口一词，呼吁给孩子们减压。这并非全无道理，但是，有时孩子们顺竿子就爬，因为不喜欢读书，也跟着抱怨，称在这种压力下根本没法学习。最近还有个所谓的研究，说最近几十年的高考状元一无所成，“全军覆没”。我对着名单一查：里面好几位是常春藤的教授，也有我认识的企业领袖，成才率很高。
之所以谈起这些问题，是因为我自己一直评议中国教育制度，想做点实事，开始教一些国内的孩子。确实，不少不喜欢应试教育的孩子跑来跟我学习。但是，还有许多人，是因为家长是我的粉丝或读者，对我的评论感到共鸣，就把孩子送来。可惜，我很快发现：有些孩子不是不喜欢国内的教育，而是不喜欢被教育。应试教育成了他们不读书的借口。不读书再加上成天抱怨，家长一着急就让孩子出国了。这就是我在前不久讲的现象：留学成了许多家长对不用功孩子的奖励。
不想读书的孩子，留在国内家长还有管教的可能；出了国则如断线的风筝，更是难办。因为外面的环境更自由。对肯努力的孩子当然提供了无限的施展天地，对混日子的孩子也提供了混日子的天堂。这里提请读者注意，我是“薛涌留美预科”的创办人，留学热越是升温，越符合我的个人利益。当我说大部分留美学生根本不该出国时，大家就有必要好好想一想了。
最近我给一位家长写信，谈起“断线的风筝”会是一种什么情况：
“我们在大学教书，每天都碰到这样的情况。好学生一天到晚往我们办公室跑，讨论问题动辄一小时，写了论文反复改，毕业时我们又费心费力给写推荐信，时间全花在这几个人身上。糟糕的学生，上课都不来，今天外婆死了，明天奶奶死了，后天爷爷死了。上了不到半学期，家里的老人都不够死的。就是为了不来上课，最后老师连人都不认识。这么混四年，学了什么？他们跟那些好学生缴一样的学费呀！把不肯用功的孩子送出去读大学，他不肯上课你都不知道。美国大学保护学生隐私，家长支付学费，孩子是否上课、表现如何，不能问。家长问了，我们也不能告诉他们，否则犯法。大学生已是成人，有隐私。所以，家长一年几万美元，孩子天天和教授说奶奶死了，外婆死了，爷爷死了。还好，还没有说自己爹妈死了的。唉，这种事情，当老师的恨都恨不过来。 ”
这不是我在瞎编。美国学生，读小学时不完成作业，就说作业被狗吃了。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到了大学，往往拿爷爷奶奶开刀。一位教授为此还写了篇调侃的文章，声称年轻人上大学会导致巨大的家庭悲剧，使爷爷奶奶们危在旦夕。他还拿出了统计数据，特别指出那些分数低的学生，爷爷奶奶的死亡率高出同龄人口正常死亡率好几倍，也远远高出全优生爷爷奶奶的死亡率。有时我万般无奈，学期开始时就讲这篇论文的数据，并问学生：“谁家老人快顶不住了？现在告诉我，让我有所准备。 ”学生算是知道我这位“老外”很懂他们那一套，上完一学期不太有祖辈死亡的事情发生。有时我忍不住开玩笑，要自荐为诺贝尔医学奖的候选人。
我和家长讲这些，还有一层目的。那就是告诉大家：别以为只有中国的教育制度存在弊病，一到美国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美国的教育制度也是问题一大堆，天下没有完美的教育制度。现在的孩子确实有压力，但塑造我们这一代人的教育制度还不如现在。难道要等一切都改好了才开始成长吗？归根到底，人的根本素质，就是适应环境的能力，一个人应该具有应付环境造成的种种问题的能力，而不是面对这样的环境感叹无助、放弃努力。
（作者为美国萨福克大学副教授）
作者：薛涌来源新闻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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