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截访干部调查：压力大稍不小心就跟丢了

　　周慧

　　近日四川一位副镇长的辞职信引发关注，辞职原因称其压力大，每年有四个月时间用在维稳。7月4日，福建另一位25岁的副镇长上吊，许多媒体亦迅速从遗书中解读到基层维稳压力。

　　不少律师及纪检官员认为应该废除信访制度。但若无信访路径，如“上访妈妈唐慧”，又能通过哪些途径获取公平？上访事件，多因地方司法不公正引起，司法路径失败，信访成为另一法外“捷径”。

　　上访户们“信访不信法，信上不信下”。司法不公正，上访闹访便无法避免，于是，按照属地管理模式和信访考核制度，信访这条法外路径，把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地方基层官员身上。

　　在出差采访期间，经常遇见基层官员吐苦水，比如工资低，维稳压力大。工资暂且无法讨论，但维稳压力，从采访群体性事件和个体上访户中都能“感受”。以在湖南永州采访唐慧案为例，唐慧因11岁的女儿遭强迫卖淫的案件，上访达六年，广受国内外媒体关注，其所在富家桥镇历任书记都视之为头号维稳对象。

　　当然，富家桥镇的官员们，在接受采访时，反复强调上访户的善解人意，和一些上访户沟通时，亦以“兄弟姐妹”相称，逢年过节，对上访户的老母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这些细节，后期在唐慧家里得到证实，唐慧给我展示了镇里干部发来的短信，类似“愿伤心似明日黄花凋零……”、“送你一枝康乃馨，祝福……”中年男人发出的温情而清新的短信，似触景生情而编，其用心让人印象深刻。

　　基层官员维稳的双面脸谱，在我获取的一份富家桥镇全部的维稳材料再次得到体现，材料包括“2012年全区(零陵区)信访工作目标管理考核细则”、“富家桥镇综合维稳考核办法”、“××历年索要金额”……数十个文件。详细记录小镇近两年来的维稳生态，包括数十个上访户的背景、“索要金额”、“进京上访信息登记”等。某重点上访户每“索要”一笔钱，均详细列明时间、事由、金额，并附1到2名镇干部证明。

　　地方政府维稳压力，信访考核细则可见一斑。按照永州市零陵区的细则，总分100分，进京上访的，自接到区信访局的通知后，24小时内未及时到京接访劝返的，扣5分，赴省上访的，接通知后6个小时内未及时赶到现场接访劝返的，扣3分；到市、区上访的，乡镇在2个小时内未赶到市、1个小时内未赶到区，分别扣1分、0.5分；特别防护期期间，每天不按要求报告情况的，每缺一次扣0.2分。

　　该镇党委书记透露，截访的干部压力大，睡不好觉，因为上访户比他们更熟悉北京，稍不小心就跟丢了；另外，一年截访的费用，远超过正常办公经费，单维稳唐慧一人，六年至少花掉80万。

　　目前我国是按照属地管理、分级负责的模式处理信访问题，唐慧一家搬到县城10年，其女儿遭遇强迫卖淫等系列遭遇，亦发生在城区，且是多年的积案，但户籍在富家桥镇，所以维稳压力都砸到了富家桥镇的近几任官员身上。

　　在目前基层矛盾集中的情况下，维稳成为基层治理的重要内容，是考核官员的重要指标，亦是对干部综合素质的极大考验。

　　采访湖北一起群体性事件时，记者参与一位市长和百余名上访户代表协商的圆桌会议，从静坐现场来到会场的上访户们，愤怒骂官骂政府，做掀桌状，记者悄悄坐在官员席的角落，唯恐发生群殴。意外的是，最后市长情理交融的一番话，不到一个小时后，就发生了电视里常见的画面：群众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其下属透露，市长是从村乡县基层走过来的，维稳经验丰富。

　　同样，记者熟悉的中部某县委书记，因基层治理有道著名，对于信访，他的原则是，有道理的解决到位，办不到的解释到位，非法上访的打击到位；当然，他也是少有的能在百姓间树立廉政口碑的县官。其管辖范围内有人进京上访，他曾亲自去接。近日小道消息，该书记刚被确认赴某敏感地区任要职。

　　当然，从司法不公正到上访，基层稳控截访，再上访……这始终是一个怪圈，上访户和基层官员都在圈里打转，没有尽头。司法公正是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制度上无法保证司法公正，上访无法杜绝，维稳永远会悬在地方官员头上的利剑。

　　今年的全国政法工作会议也提出了推进“四项改革”劳教制度改革、涉法涉诉信访工作改革、司法权力运行机制改革、户籍制度改革。若司法不改革和信访改革不同步，信访怪圈恐怕依然无法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