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的特长是搞大项目强势推进,往往在没有任何规划的情况下,现场办公拍板,事后再按他的方案补手续。他拍板的市政工程项目,督察力度很大,有时甚至要一日一报。有些执行力不足的区长和部委办局负责人,经常给他当众骂得狗血喷头。”]
10月16日下午4时左右,江苏一场海外商务活动刚刚开始,主讲嘉宾正在激情演讲,一位与会官员处于静音状态的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简短的一句话:“南京,季被双规。”
就这6个字,让这位官员愣了一下。沉思片刻,他漫不经心地把手机从左手茶几移至右手的茶几,与会的另一位官员会意地看到这条短信。
几分钟后,有人悄然离场去卫生间打电话。再过几分钟,更多人的手机中跳出相关内容,更多的人离席走向卫生间。
几乎同一时间,有媒体记者实名发布微博后又删除,但是这仍不能阻挡网友截图的疯传,而香港《大公报》的网站则挂出了江苏记者站站长的署名消息,事件似乎在逐渐清晰。
10月17日上午7点55分,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挂出公告:“江苏省南京市委副书记、市长季建业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季建业,江苏苏州张家港人,1975年参加工作,历任苏州日报社副总编、昆山市委书记、扬州市市长,被调查前在南京市履职市委副书记、市长。
季建业是“十八大”之后落马的第十名副部(省)级以上干部,而其“出事”前最后一次在媒体露面,则是10月14日下午,南京市委召开“两深化九整治”整改行动部署会,市委书记杨卫泽主持会议,季建业等多名市领导出席会议。
《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调查显示,季建业被调查或与其在南京大拆大建有关,而早在一年前,互联网上便已有“季建业博士论文造假”、“季建业从扬州拆到南京,从雨污分流和保障房上赚了多少钱”等传闻。
“风起于青苹之末,无风不起浪。一个高级干部,长期被这些负面事件缠身,并且官方从未有过正式而有力的辟谣,这是十分耐人寻味的,也是能说明问题的。”接近权力部门的一位官员昨天对本报记者说。
“一竿子到底”
公开资料显示,季建业的仕途起步于昆山,先后在苏州、扬州任职,其风格强悍而被当地群众形容为“在下面当市长时喜欢干书记的事”,而等他到了地级市当书记时,又喜欢亲力亲为“干市长的事”。
与季建业交往多年的一位苏州老干部告诉本报记者,季建业当时各方面给人印象都一般,不管是待人接物、日常工作、写文章,均没有明显的特点。
另有消息人士对本报记者表示,季建业的父亲当时任苏州下属一县文化局党委书记。对季建业有重要影响的,则是其岳父,季结婚时,其岳父还在苏州任职,后屡获升迁,官至江苏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在此期间,季建业也屡屡升迁。
该人士表示,早期季建业在县委宣传部当干事,后调任《苏州日报》副总编,但很少写文章。季建业女儿成亲时,该人士受男方之邀前来吃喜酒,发现几年不见,季建业变得官架子特别大,以前都是很随意开玩笑、可以到家里坐坐的朋友,此时则只是端着架子点头含笑而已。
季建业在扬州那几年,大搞城市建设,当地一句顺口溜说:“脚一跺,拆拆拆;手一挥,推推推。”他喜欢“一竿子到底”,直接过问具体事务。
尽管季建业在扬州拆迁引发民间剧烈批评,但也有人认为,季建业敢于为扬州做长远打算。
一名扬州当地房地产开发商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季建业奠定了扬州新的城市格局和城市面貌,在古城保护方面的理念也很前沿。而一位南京的开发商在多个场合曾神秘地表示,他与季建业交结甚深,经常陪他一起出国活动。
“从昆山到扬州,从扬州到南京,我们都一路做好服务。”有开发商这样说。
季建业履新南京后,因其曾在地市级党报工作,故谙熟媒体之道。无论是第一次与媒体见面,还是每年的省和地方“两会”上,都会让媒体保持足够的兴奋点,与其保持良好的互动。
“推土机市长”
2009年8月,季建业被任命为南京市代市长,曾在媒体上公开承诺:“不为亲戚朋友谋私利,不允许亲友家人打着自己的旗号办事、拉工程,不干涉工程招投标、土地招拍挂等方面的事项。”
2010年1月21日,季建业正式当选南京市市长,他在发表题为《做一名人民满意的市长》的就职演讲时称:“做一个执政为民的市长,做一个务实奋进的市长,做一个依法行政的市长,做一个廉洁从政的市长。”
矛盾的是,季建业在南京市的所作所为,与其上述所说并不相称。
南京是“六朝古都”,历史遗存丰厚,山水城林俱佳。但季建业来到南京之后,便开始大兴土木,提出“要把南京来个大变样”,全城开挖、尘土飞扬。
几年下来,从机关干部到普通市民都被折腾得吃不消,每年的省市“两会”上,都有代表委员在小组会上公开提议,江苏省人大向南京转了多份关于南京城市建设中突出问题的提案议案,但效果不彰。
“他总有理,理总在他。”一位省人大代表说。
而在人们“满城开挖到处是工地”的抱怨声中,一次城市建设动员会上,季建业即兴发挥说:“南京,古称建邺,我季建业就是被南京人民拎着耳朵,耳提面命来建设新南京大业的。”
“我再干几年就要退休了,有人说你这么投入干吗?我说,我还是想要为这座城市、为这里的人民多做些打基础的事,多做些功在当代、利泽千秋的好事。”在不久前南京“亚青会“的一个会议上,季建业介绍说。
“南京现在开工工程量很大,但都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地上地下的工地数量,虽不好与奥运会前的北京比,但已不逊于世博会前的上海,在地下施工的盾构机只比当时的上海少一台。”季建业说。
检索当地媒体关于季建业的报道,一度充斥其关于“南京城市建设要大变样”的口号。
“季的特长是搞大项目强势推进,往往在没有任何规划的情况下,现场办公拍板,事后再按他的方案补手续。他拍板的市政工程项目,督察力度很大,有时甚至要一日一报。有些执行力不足的区长和部委办局负责人,经常给他当众骂得狗血喷头。”
上述干部解释说,面对”推土机市长的责骂和高压”,一些区县干部只能任务层层分解,一级压一级,限时限量完成。一些强拆项目,底线是“只要不死人,不死在现场,什么手段都能用。”于是各种“瞎来、蛮干、发疯”的事情自然层出不穷。
“办公会议纪要就是法典”
南京的一位律师对本报记者表示,南京市拆迁的法律依据不是项目的城建规划,住建部门动辄就拿出“季市长的现场办公会纪要”。这些文件甚至频繁地见诸南京各级法院的庭审现场。
上述律师本身就是一个被强拆的对象,而他最近又接受了玄武区多位拆迁户委托,也是因这些受理的拆迁诉讼,其所在的律所一再受到相关部门施加的巨大压力。
上述律师表示,在南京,季市长办公会议纪要就是拆迁的法律依据,法院往往据此裁判,市长办公会的会议纪要几成拆迁案的“法典”,这与他当年承诺的“要做一个依法行政的市长”判若天渊。
季建业的“满城挖”,在今年春节后各区县喜迎青奥的“竞赛式拆迁”而达到高潮。一些列入拆迁的项目,事先没有任何立项规划和公示,便开始搞突然袭击。
“春节后的一天早上,门刚一打开,赫然看到门口贴着一张区政府的房屋危旧房改造的征收公告。”家住南京长江路青石街的一位居民说,“我这上世纪90年代的房子才十几年的房龄,怎么他说是危旧房就是危旧房了?鉴定证书呢?没有。你跟他理论,征收办又改口说是重大"公共利益"需要。”
上述居民反映,征收工作开始后,城管、法院、街道一起上,建“巡回法庭”、组成“联合执法队”,“征收队”进驻之日,就是噩梦开始的时候。
风起于青萍之末
今年5月,季建业遭遇了第一波“寒流”,也许一切从此改变。当时有境外媒体报料说,季常年不在市政府的办公楼上班,而喜欢在高档酒店办公,市里各部委办局和区县主要负责人汇报工作、呈报文件都到这家名曰汉府的高档饭店去“面圣”。他不高兴的时候会“随手把文件一扔,接着就是倾盆大雨的斥骂”。
事后,季建业动用多方关系进行“公关”才平息此事。但此后,网上一度关于其被“双规”的传闻不断。在传言之下,南京一位从事工程建设行业的老总告诉本报记者,他一个同行自去年就出国远避不归,因预判季建业可能事发牵连到自己。
耐人寻味的是,对季建业的上述传闻,南京市唯一一次为其辟谣的,不是党委的宣传部门,而是南京市政府的台湾事务办公室,这又让人们有了更多的猜测和联想。
而季建业出事前的另一条线索,则来自于今年7月24日,金螳螂股份公司实际控制人朱兴良被外省检察机关带走“协助调查”,旋即又公布对其监视居住。
当时这一事件即在市场上引发了广泛推测。其时,有接近金螳螂所在地苏州市高层领导的人士表示,朱兴良案可能指向相关高级官员。本报记者采访获知,季建业与朱兴良认识多年,交往甚密。
苏州市一处自然风景区的高层管理人员向本报记者提及,季建业主政扬州期间,朱兴良数次与其前来游玩,每次都是季独身一人前来,不带随从,朱单独陪同,“关系非常好”。
该人士说,朱兴良是苏州本地人,为人比较仗义,有口碑,跟一些官员关系非常好,企业发展阶段跟政府往来很多,相关人脉资源在企业发展中也起到了作用。
而再至最近,季建业“满城拆”、“满城赶”引发了更广泛的关注。江苏的一位省级老领导说,过去大院门前偶然有上访户,以苏北来的居多。而这两年,许多时候,一大早坐到省委省政府门前的不少都是南京人,再一问,以本地拆迁户居多。
这位领导称,关于南京暴力强征、强拆的报告不绝于耳,一些简单粗暴的野蛮操作,极易激化矛盾,风险隐患不小。
“前两年,南京中心区有个区长因拆迁中的贪腐行为而落马,而南京江南八区的拆迁办连续发生腐败窝案,不认真吸取教训,不从制度完善上下功夫,照样蛮干,最终必然会铸成大错。”这位领导说。没想到国庆后没过几天,便一语成谶。
作者:陈志龙 王培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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