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4日上午，在村支书艾连坤家中，45岁的艾广栋喝下甲拌磷农药。裂缝的寒屋，留下5个孩子，4女1男，儿子最小，仅4岁。
就在前一天，他家刚卖掉了7000多斤玉米，这是一家人大半年的收入来源。村支书促成了这笔交易。艾广栋夫妇被告知，卖玉米的钱能抵付最后一笔社会抚养费，还能给他家带来4个低保名额。
因为超生，艾家多年来一直被村干部“追讨”社会抚养费。本以为这次能结清，但去向村干部讨要缴费收据时，艾广栋有去无回。官方通报未提及其服毒的具体原因。政府部门工作人员称，村支书已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县里近期并没有征缴社会抚养费的安排，应属于村干部的私自行为。
艾广栋的死，换来的是4个未成年子女解决了上学问题、县政府承诺帮其家人申请5个低保名额、艾家争取到了县里的农村危房改造资金。家属对此结果表示满意。
现状
这起因社会抚养费而起的悲剧，发生在河北省邱县梁二庄乡龚堡村。前日中午，艾广栋下葬时，街坊都在自家门口摇头叹息。
“艾广栋绝对是个老实人，都知道他家孩子多。”超市老板暴先生记得，为了催收超生费（社会抚养费），去年夏天，村里还开车直接拉走过艾家的麦子。
龚堡村里，不少村民都盖起两层小楼，贴着白瓷砖，但位于村西头的艾家，还是四间年久失修的旧砖房，连块体面的门板也没有。
在院子一角，码放着二十来袋玉米棒子。艾广栋的妹妹红着眼圈称，靠7亩地的收成，哥哥养活4个孩子（注：大女儿已出嫁）。留下一年的口粮数后，剩余的7000多斤玉米在不久前都被卖掉。
昨日上午，妻子谢玉凤坐在内屋床沿上，照看着孩子们。旧床单看不出颜色，边缘磨出几个大窟窿，被褥也分辨不出颜色。
家里看起来鲜亮的物件，除了孩子的奖状，就是墙上贴了一圈的宝宝贴画。农村有习俗，想生儿子的孕妇，在卧室里贴上男宝宝的画，常常盯着看，自己也能生个男孩。在第5次生育时，艾家总算盼来了儿子。如今，小儿子今年4岁了，这贴画不知贴了多久，但表面不落尘土、颜色还鲜亮，只是墙边有水迹。谢说，房顶常漏雨，屋内墙体也有裂缝。艾广栋是无法修补自家的房屋了。他在服毒后，被送往梁二庄乡医院抢救，家属赶到时，其已被宣告死亡。前日中午，艾广栋下葬。
据其家属称，事后，村支书“消失”，其家人也不见踪影。昨日，村支书家还是大门紧闭，敲门没人应答。
调查
昨日，邱县政府通报称，12月4日，邱县梁二庄镇龚堡村村民艾广栋服毒死亡，事情发生后，县委、县政府立即成立了由县纪委、检察院、公安局、计生局、梁二庄镇等部门组成的调查组，对事件进行调查处理。
据县里通报介绍，村民艾广栋系计划生育超生，邱县按照省、市上级文件要求按程序来征收社会抚养费，近期在县没有安排的情况下，村支部书记艾连坤找到艾广栋以社会抚养费征收为借口，要求其缴费。艾广栋说没钱缴纳，答应将其家里的玉米卖掉后补交。
12月3日下午，艾连坤联系买家，与艾广栋一起将其家里的玉米卖掉，价款6220元，由艾广栋交给艾连坤。12月4日，艾广栋服毒死亡。
12月6日，经县公安部门初步调查，艾广栋系服甲拌磷农药后，经抢救无效死亡，属自杀。
邱县人口和计划生育局副局长武海庆称，根据《河北省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相关条例，艾家有3个孩子属于超生，即使按照父母单方收入，社会抚养费至少也在10万以上。
说法
关于7000多斤玉米被卖的内情，版本似乎不止一个。除了通报中村支书艾连坤的叙述，此前，还有某网络媒体报道称，村干部强行将艾家的7000多斤玉米拉走。
艾广栋大女儿告诉北青报记者，她妈曾提及，先前村支书等人到家里来催缴社会抚养费时，当面做出过许诺，把卖玉米的钱折抵社会抚养费，这次缴完后超生的费用就“全清了”，村里还可以帮艾家申请4个低保名额。
“他们要没有做出过这种承诺，我爸怎么可能同意卖玉米？一大家子人，就靠这点卖粮的收入。”艾广栋大女儿称，当日拿到卖粮钱后，他爸问村支书要缴纳社会抚养费的收据，对方称改天可以拿。
次日上午，谢玉凤送孩子上学，艾广栋一人在家。她记得临走前瞥了丈夫一眼，发现其闷头坐在堂屋、情绪有点低落。“我要是知道他去，我要是陪他，就不会有这事了……”这个农妇喃喃地自责道。
她记得丈夫提过会去讨缴费收据，但到现在也没人告诉她，当时在村支书家发生了什么。
关于农药来源问题，公安部门称正在做进一步调查。艾广栋亲属推断，他不太可能从家里带农药出门。因为本县曾发生过孩童在家误服农药死亡的悲剧，艾广栋家里孩子多，不敢存放农药。出事后，家属还向村里几处售卖农药的店面打听，店家均称没向艾广栋出售过农药。
政策
社会抚养费是对不符合法定条件生育子女的公民征收的费用。《河北省社会抚养费征收和计划生育行政处罚程序》中提到，收到费款或者罚款后，收费(款)单位应当向当事人出具省级财政部门统一印制的征费(罚款)票据。
《河北省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中对于农村居民违规生育第2个子女的，按不低于本乡、民族乡、镇农村居民上年度人均纯收入2.5倍的金额征收；违规生育第3个子女的，按生育第2个子女的征收金额各加100%征收；违规生育第4个以上子女的，征收金额以此递进累加。
武海庆介绍，征收社会抚养费的具体环节都有明确规定，由县级部门调查立案后，由执法人员进行征收，开具正规收据，不会委托他人如村级干部等直接收取。拒不缴纳社会抚养费的，可由法院强制执行，但其他单位或个人是没有执法权的，不能处置相关的财物等。
武副局长称，县级部门此前并未对艾广栋超生进行过立案调查。这应该是村干部的私自行为。
善后
艾广栋的死，也给家里带来一些变化，尽管谁也不想这改变以生命作为代价。4个孩子今后的教育问题有了着落，政府承诺会一直扶助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孩子们穿上了新棉服，有了新书包。考虑到谢玉凤一个人带孩子有难处，县里为老二、老三联系了乡镇寄宿学校，免费吃住。两个较小的孩子，留在母亲身边。
县政府、妇联等部门来到家中慰问时，还带来了棉被、日用品等。县、乡有关部门表示，根据艾广栋家属的申请和实际困难，给予解决生活照顾和实际帮助。他家旧房也争取到了县里的农村危房改造资金。
父亲不在了，艾广栋大女儿除了安慰母亲，也对弟弟妹妹们的未来有一丝忧虑：“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要往前看。我们家太穷了，真希望弟弟妹妹们今后能得到更多关怀与帮助，不管是政府还是社会热心人士。这样，他们的日子能好过一点。”
县委宣传部门的官员昨天晚上告诉北青报记者，艾连坤协助警方调查后将交由纪委处理，拟不再担任村支书职务。文并摄/本报记者 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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