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纳尔逊·曼德拉逝世的消息传遍全中国,也引发了各种纪念和评论。不同价值立场的人各取所需:在有些人眼里,他是自由偶像和人权斗士;而在另一些人眼里,他是反帝反殖民的民族主义英雄。早在毛泽东、周恩来时代,他就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后来又直接促成了南非与中国的正式建交。
的确,曼德拉一生致力于种族解放和种族平等事业。在他的领导下,南非取消了残酷的种族隔离制度,南非黑人赢得了自由和尊严。不过,如果没有美国和英国政府政策的改弦更张,以及施加的强大压力,南非的白人政权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自己享有了几百年的垄断特权。
曼德拉在1994年领导非洲人国民大会(简称非国大)赢得首次全体国民平等参与的民主选举,成为南非历史上首位黑人总统。但在接下来的总统任期上,他似乎并未赢得应有的支持和认同。一些人指出,他在控制南非艾滋病疫情的蔓延、抑制高失业率和愈演愈烈的贫富分化等方面,并不尽如人意。
此外,在曼德拉卸任以后的10多年来,执政的非国大因贪污腐败、裙带内斗和独断专行,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尖锐批评。当前南非的精英统治阶层之中腐败盛行,大多数黑人的生活几乎没什么改变,这令幻灭感取代了20年前的欢欣鼓舞。一些批评者也认为,曼德拉默许种族问题和经济鸿沟的存在,做出了太大的让步。
曼德拉最重要的政治遗产并不是推倒了一个旧制度和创建了一个新制度,而是他毅然地与那些长期迫害自己的白人种族隔离政权统治者展开有效的谈判与合作,不仅促成了白人统治的和平终结,并且在新旧制度的更替过程中,让南非避免了很多人预言的流血冲突。为此,他与南非种族隔离时代的最后一位总统德克勒克在1993年一同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曼德拉当之无愧。
而在1994年至1999年担任总统期间,曼德拉将大量精力用于平息黑人选民的怨恨,同时让南非白人放心他们不会遭到报复。他曾特意邀请一名看守过自己的白人狱警出席自己的总统就职典礼,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德克勒克的不信任和厌恶,但仍与后者分享了总统权力与诺贝尔和平奖。这种以宽恕取代报复、以和解代替清算的模式,使得现代的政治变革不再必然伴随着血腥。
许多年以后,新闻记者追问曼德拉:在白人种族隔离政权压迫了他的人民几百年、并将他自己囚禁在监狱里长达27年之后,他的内心如何还能不怀有一丝一毫仇恨?曼德拉的回答是:一个领袖承担不起仇恨的代价,因为仇恨搅乱人的头脑。
因此,曼德拉的最大贡献在于,他将人类追求自由和公正的斗争建筑于驱散愚昧和狭隘之上,而不像以前人那样,是同一群“邪恶”的统治阶级的殊死搏斗。
曼德拉并不是一个天降的圣人,他的和平主义也不是与生俱来的。从部落酋长的显赫家庭中走出来的他,在年轻时也曾像大多数革命者一样受到黑人民族主义的诱惑,他曾是切·格瓦拉的信徒,领导过一支名字叫做“民族之矛”的武装游击队,还曾“出于机会主义动机”短暂加入过南非共产党,经常不加思索地引用马克思和列宁的名言……他曾在自传中写道,“(当时)我对白人、而不是对种族主义感到愤怒。我虽然不准备把白人都扔进大海里,但我会高兴地看到他们登上自己的汽轮,自愿地离开非洲大陆。”但中年以后,特别是被捕入狱以后,他反而成为一名伟大的和解者。
这给曼德拉的毕生斗争赋予了一种神圣性。是的,现存于世的伟大宗教,就是用这种悲悯目光看待世界的。佛教从来就认为,世界的根本问题不是善与恶的斗争,而是“无明”与“觉悟”之间的挣扎。即便是秉持善恶二分法的基督教,其创立者耶稣在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天上的父亲,宽恕这些罪人们吧!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作为美国的首位黑人总统,同样也是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的奥巴马是曼德拉的崇拜者,他在纪念文稿中将曼德拉称为“正义、平等和尊严的象征”。奥巴马说,世界上“不太可能会出现另一个纳尔逊·曼德拉式的人物”。
然而,这条漫长而崎岖的道路上其实并不寂寞。在曼德拉充满贵族魅力的高大身躯之前,是圣雄甘地的佝偻影子;而在他的身后,则是昂山素季柔弱而坚定的面容……他们给予我们的伟大教诲是:在人类进步的伟大征程中,我们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那些欺压我们的人,而是他们和我们心中的无知、恐惧和愤怒……
曼德拉的宝贵遗产,无疑将会激励更多人投身到一场又一场与“错误历史”和解的伟大变革之中。是的!真正意义上的变革从来就不是为了复仇和偿债,而是为所有人建设一个更好的社会。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曼德拉式变革的成功,历史也终将放下它的重重疑虑,给予这样的和平变革以更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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