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总有那么一天，美国总统必须放下尊严，公开地、彻底地“自黑”一番，那就是在白宫记者协会晚宴上。
米歇尔偷吃冰淇淋！抓！
2013年对奥巴马来说，几乎是最倒霉的一年。他倒霉到，就连惟一的重大立法成就“奥巴马医改”也很不顺利，网站一上线就连连死屏，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之前，奥巴马频频为自己辩护，但在白宫记者协会的晚宴上，为了博记者们一笑，他豁了出去。
2014年的白宫记者年会，是在5月3日。打着黑领结、身着晚礼服的奥巴马一上台就说：“在这晚宴上，我通常要自嘲抖几个包袱。我承认，去年确实不好过，妈呀！”
他接着自黑：“我们推出奥巴马医改网站，事情其实是可以顺利些的。在2008年，我的口号是：‘是的，我们可以。‘但到了2013年，我的口号变成‘Control-Alt-Delete’（对付死屏的热键）。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这糟糕的网站最终启发了今年最热的电影：《冰雪奇缘》（英文名为Frozen，也有死屏的意思）。”
在晚宴上自黑的，不只美国总统，已经71岁的副总统拜登，也不计形象逗记者开心，与好莱坞明星拍了个搞笑视频，在里面他开跑车、搞刺青，还在白宫厨房偷吃一大桶冰淇淋，结果被一向推广“健康饮食”的美国第一夫人米歇尔抓到，弃冰淇淋投降。没想到，抵抗不住诱惑的米歇尔却偷偷吃起冰淇淋，结果也被抓到了，米歇尔还辩称：“我确定冰淇淋里有葡萄干，那是水果！”
美国国会领袖自然也逃不掉。在视频里，平日水火不相容的共和党籍众院议长博纳，与众院民主党领袖佩洛西都跑了龙套。佩洛西在剧里也刺青，在手臂上刺了议长的议事锤，梦想夺回议长宝座；博纳则是坐在议长办公室装忙，不去白宫记者协会晚宴，结果镜头一拉开，他其实正无所事事地看着华盛顿动物园的熊猫视频。
剧终，银幕上还特别打出一行字：“没有任何公仆因为拍摄此剧而遭到虐待。”全场哄堂大笑。
晚宴冠盖云集，除了白宫记者与他们的宾客以外，我还遇到《纸牌屋》第一男配角迈克尔•凯利（道格的饰演者）、罗伯特•德尼罗等人。美国官员如国防部长哈格尔、财政部长雅各布卢都到齐了，佩洛西也没有缺席。其间，我遇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拉加德，她顺口问我：“你有看到美联储主席耶伦吗？”我给她指了指路，这位身着露肩礼服的女士用优雅的法国腔向我道谢。
抗议：奥巴马的白宫太难进了！
这一群能聚集星光，还能让总统和一票官员“集体自黑”的白宫记者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2014年是白宫记者协会晚宴100周年，奥巴马是这么形容这群记者的：“虽然社会不停改变，你们却帮助我们确保了对社会的基本承诺——领导政府的人，与提问者之间的互动，是不变的。如同白宫发言人卡尼可以见证的，你们日复一日、热情不灭地肩负着这样的使命。”
“白宫记者的工作，就是提问与找出问题，让美国总统领导的政府负起责任。”当天坐在奥巴马身旁的白宫记者协会会长史蒂文•托马（Steve Thomma）这样对我形容白宫记者，“我们跟总统谈不上朋友，更没有从属关系，反而是有点敌对关系，白宫的工作就是推销总统以及他的政策，我们的工作则是问大众想知道的问题，这些问题白宫有时候根本不想回答，但他们却不得不答。”
举办白宫记者协会100周年晚宴的托马，有着近20年白宫记者的资历，他代表麦克拉奇报业（McClatchy）贴身采访克林顿以来每个总统。他透露了一次和白宫发言人卡尼间的对话：“卡尼坦言，白宫记者是无法得到所有我们所要求的接近总统的机会的，当然，白宫也不可能控制我们，传递他们想要我们传递的信息。于是，白宫和白宫记者间始终不停地妥协，或者说是斗争。”
说到斗争，白宫记者在奥巴马任内，可是与白宫斗争不断。一份由华盛顿政治网站Politico针对白宫记者所作的民调指出，认为奥巴马领导下的白宫，是记者们所采访过的最秘密的白宫的，比例高达42%；拿布什跟奥巴马来比，认为布什较为直接坦荡的，高达41%，只有5%认为奥巴马较为坦荡。
因为奥巴马的白宫神秘难近，我加入白宫记者协会三年以来，已屡次在白宫记者协会领导下，对奥巴马白宫提出抗议。有一次奥巴马和老虎伍兹打高尔夫，白宫记者被晾在场外，一整天没见到他，气得当时的白宫记者协会会长、福克斯电视台的亨利发表公开信表示，记者们对于整个周末都无法接近总统，感到“极度沮丧”，亨利写道：“有一个极为简单却很重要的原则，我们将会在今天或者是未来继续斗争，那就是追求白宫的透明化。”
另一个我印象深刻的事，与新媒体有关。2013年底，白宫记者协会向白宫递交了一封抗议信，内容是关于白宫限制摄影记者拍摄一些奥巴马的活动，自己却通过推特、YouTube和Instagram等新媒体，发表白宫聘请的官方摄影师与摄像师自己拍的照片，白宫辩驳，这是私下的活动不宜开放媒体进入，白宫记者协会则毫不客气地反驳：“有些活动看起来也许像是私下的活动，但白宫决定公开这些照片，暗示着白宫相信，这些活动实际上是有新闻价值的，而且也不是私下的。”
白宫记者们担忧，2008年利用推特等新媒体胜选的奥巴马，将扩大利用这样的媒介，绕过白宫记者，直接在新媒体上发布设计好的照片与文章，塑造总统与白宫的良好形象。“白宫越剥夺记者的权利，我们越不能让步，要知道，让了一步就要不回来了。”采访白宫40个年头的美国广播公司记者康普顿说。
在白宫记者协会晚宴前夕，记者们邀请了白宫副发言人欧内斯特参加一场协会的内部座谈。果不其然，作为会长的托马就向欧内斯特发难了。欧内斯特辩护：“白宫没有要绕过记者的意思，我们只是希望利用所有的新媒体，让民众可以得到关于白宫额外的信息，一些媒体不一定会报道的信息。”他直言：“在座各位都清楚，民众对专业白宫记者的信赖，是无可取代的。新闻来时，民众首先选择的还是看媒体对白宫的报道。”
白宫门口的那个胖子
就是这样摆脱不了又彼此需要、彼此斗争的关系，让每任总统对这些白宫记者又爱又恨、又敬又畏。平日亦敌亦友，有时甚至剑拔弩张，但每年总有一天，总统还是要放下身段，在晚宴上逗逗记者们，缓和紧张关系。
巧妙的是，这群与白宫处于敌对关系、老是斗争的记者们，竟然就在仅仅约摸三层楼高的白宫，争取到49个永久的座位，不仅有自己狭小的办公室和餐厅，甚至还占据了白宫西北侧一整排的地盘，摆上成排摄像机与灯光，可以随时连线不说，还能拍到究竟有哪些领导人、官员、名流进出白宫。
这群白宫记者，毫不夸张地说，就盘踞在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的家里，日日夜夜盯梢。
白宫记者能有这等权利，也是斗争而来，而这条斗争之路，足足走了一百多年。
白宫记者协会公认的第一任会长是1914年被推举出的《华盛顿星报》记者普莱斯（W.W.Price），人称“胖子”普莱斯（“Fatty” Price）。
至于白宫记者的起源，说法有很多。我倾向于接受白宫最老牌记者海伦•托马斯的说法：在1896年，胖子普莱斯加入了《华盛顿星报》，却不幸遇上了一个想赶他走的编辑，为了打击报复普莱斯，这编辑指派了他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去白宫挖新闻。编辑知道，当时的美国总统克里夫兰对记者深恶痛绝。虽然进不去白宫，胖子普莱斯还真的每天去白宫门口盯梢，逢人进出白宫，就问他们与总统谈了些什么，傻人有傻福，胖子普莱斯没让那编辑得逞，还获得许多独家新闻。各家媒体看到《华盛顿星报》出现了这么一名“白宫记者”，也开始往白宫门口送记者。
于是，白宫门口开始充斥着记者。到了1902年，一个寒冷又风雨交加的日子，老罗斯福总统不忍看到记者们在树下躲雨、依偎取暖，邀请他们进了白宫，这下可好，这些记者们就再也没离开白宫了。
事情并非一帆风顺。1913年，威尔逊当选总统，学者出身的他，清楚与白宫记者维持良好关系的重要性，于是决定每两周举行一次记者会，结果一年后，有些记者的报道令他很不满意，他威胁要停止记者会。可记者们也不是省油的灯，有11名记者组织了“白宫记者协会”，创会宗旨就是“促进白宫记者的利益”，会长，当然就是胖子普莱斯，至此，白宫记者协会与白宫展开百年斗争之路。
记者协会犯下的错
在白宫记者协会百年之际，协会也坦承并纠正协会本身在过去犯下的错误，也就是种族歧视。在2014年的晚宴上，协会特别聚焦一个70年前跑白宫新闻的记者，麦卡尔平（Harry McAlpin），一位黑人记者。
当时白宫记者协会的会员清一色是白人男性，他们不只不接受麦卡尔平申请会员，还对他百般阻挠——就算小罗斯福总统都邀请他，让他与白人记者并肩进入白宫椭圆形办公室，成为第一个采访总统记者会的黑人记者。但直到他1985年过世，一直都没被承认为白宫记者。为弥补这历史错误，白宫记者协会在2014年晚宴上追封他会员资格，并设立以他为名的奖助学金。
目前，白宫记者协会的会员有250人左右，除去编辑与资深退休记者以外，真正活跃的记者不足百人。而这几年，白宫记者协会也开始出现了新的面孔——十多个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会员。我是第一个华文媒体记者会员。
曾随克林顿访问中国等地的托马表示：“我倒是很惊讶白宫记者协会没能更早招募外国记者会员，因为外国记者的加入，开拓了白宫记者的国际视野，增加了协会的多元性。”
女性记者也对白宫记者协会做出了巨大贡献，甚至改变了白宫记者协会晚宴历史。始于1921年的晚宴，从1924年开始有美国总统出席，但直到1961年，都拒绝女性参加，直到海伦•托马斯向肯尼迪总统争取，肯尼迪于是跟这些白人男性记者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们不让女性出席晚宴，那我也不去了。”此后，女性开始出席白宫记者协会晚宴。
晚宴一直都是有娱乐表演的，有小丑杂耍、小狗跳舞，但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统必须上台讲笑话，已经不可考了。现在，这已经成为白宫记者协会晚宴不可或缺的一环。当然，总统在自黑以外，还会借机讽刺媒体一下。
自由派的奥巴马最痛恨的，就是保守派的福克斯电视台。他自然不忘在晚宴的“单口相声”中调侃一下福克斯是“黑暗的右翼组织”：“让我们面对现实吧，福克斯，我下台以后你们会怀念我的，因为你们如果要说服美国人民相信希拉里是肯尼亚出生的，难度就更大了。”
显然，奥巴马对福克斯总是怀疑他是不是出生在美国耿耿于怀。但老实说，奥巴马下台后，福克斯不会怀念奥巴马，而奥巴马反倒会怀念起在镁光灯前的日子，还有那些总批评他的右翼白宫记者。因为美国总统的任期最多8年，白宫记者的任期则可能是好几个8年，白宫记者们要斗争的，可不只奥巴马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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