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5月9日，印度瓦拉纳西，平民党魁阿尔温德·凯杰利瓦尔的支持者坐着卡车在街上游行。
日前印度举行了世界规模最大的选举，其中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是：原先置身政界之外的工商业精英开始突破封闭体系，进军政坛，人民党党魁莫迪是这批“局外人”的代表人物之一。观察者认为，这反映出印度中产阶层的新需求。
暮色日益浓重，南丹·尼乐卡尼显得有些疲惫。忙碌的一天里，他忙着跟人握手，在人群里穿梭，还发表了几次演讲。车子在班加罗尔喧闹的街道上缓慢前行，尼乐卡尼坐在后座。那句传遍全球的名言—“世界是平的”—最初便出自这位亿万富翁之口，但如今转投政界的他看上去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十多年前，和美国记者托马斯·弗里德曼一起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时，尼乐卡尼说出了那句壮语。1980年代初期，他与人合作创建了IT公司Infosys。作为外包产业先驱，尼乐卡尼是印度最著名的技术企业家之一。最近他正牵头进行一个宏大的政府项目— 给印度12亿人发数字身份证。不过对他而言，最大的挑战乃是以候选人身份打入印度议会这个封闭的世界。“这是我做过的最难的事，毫无疑问。”他面无笑容地说，“我们让Infosys上了市，当时不间断地进行了三周的路演。但这次时间要长一倍……十分辛苦，日夜不停。”此时正值三月中，他的竞选刚刚启动四天。
尼乐卡尼那句名言后来成为弗里德曼一本畅销书的书名，它概括了一个全球化的新时代以及新兴市场的经济和政治增长。彼时印度弥漫着乐观主义情绪— 这个国家的民主体制似乎可以成为力量之源，在经济竞赛中为其提供长期的制度性支持。
但世事往往出人意料。接下来人们看到的是经济增长放缓，腐败日见严重，民众信心减退。印度政府体系则成为一切麻烦的核心：效率低下，无行动力，被年迈的领导人和僵化的政治世家把持，最明显的例子是甘地家族及国大党领导下的联合政府。
尼乐卡尼为政府辩护，对祖国的前景仍保持乐观。但他承认，这次选举是在全国信心动摇之时举行。印度的民主似乎停滞，无法适应民众的要求。“政治体系的设计让局外人无法进入。”他说，“在局内竞争者已经够多的情况下，怎么还会让局外人挤进来呢？”
对于印度上层来说，拥有辉煌事业和巨额财富的尼乐卡尼并非生面孔。即便如此，他投身政界之前仍然经过苦苦思索。但因为最近在政府项目中扮演的角色，他感受到了种种局限和沮丧，于是毅然加入班加罗尔南部选区的竞逐，成为印度最高调的大选新人。
他并不是唯一作出这种选择的人。这次大选是印度独立以来最重要的选举之一，会产生一位有志于打击腐败、扭转滞胀的新总理(辛格1月份宣布不会寻求下一个任期)。但与此同时，一场静悄悄的革命正在发生：一小股专业精英试图跻身长期被等级制和血统论统治的政界。“这次选举中非常规从政者以空前数量出现。”尼乐卡尼说。
有两名“外来者”已在竞逐中领先。一是纳伦德拉·莫迪，人民党(B JP)党魁，吉吉拉特邦首席部长，曾是茶商的他着意强调自己的能力和平民背景，民调预测他会成为总理。
莫迪与拉胡尔·甘地形成鲜明对比。作为甘地家族的最新传人，拉胡尔要领导国大党面对史上最差的民意支持率。拉胡尔的祖母英迪拉、父亲拉吉夫都曾经担任总理，都遭到暗杀；他的曾祖父尼赫鲁是印度独立后第一任领导人。但是家族品牌现在产生了不利影响：尽管拉胡尔带领国大党努力拉票，却没有成为该党总理候选人，这部分是担心万一竞选失败，拉胡尔要负上责任。
第二位“局外人”是阿尔温德·凯杰利瓦尔。他是平民党(A A P)党魁，去年利用民众对国大党腐败和裙带资本主义的厌恶，首次脱颖而出，在新德里的选举中获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此后平民党在全国展开政治宣传，吸引了数百新兴候选人参加此次选举— 从记者、学者到环保人士、商业领袖，不一而足。
“莫迪和凯杰利瓦尔的吸引力正在于他们不是世袭政治家。”历史学家古哈说，“两人都明确自己是(拉胡尔·甘地的)反面。”他认为，这种人物的崛起预示着政治家族势力逐渐在减退，其间可能伴随着所谓“有公共精神的专业人士”的涌入和取代。“你能看到一切在慢慢变化。人民很愤怒。”
在尼乐卡尼参加的班加罗尔一个竞选问答电视节目中，这种愤怒显露无遗。一位观众称国大党是“最腐败的党”，还有人质疑拉胡尔·甘地是否有竞选总理的资格。一位提问者说，尼乐卡尼是更好的选择。
尼乐卡尼形容自己是一位有商业思维的“问题解决者”，有着干净、能干的历史纪录。他解释说，自己愿为国大党背书是因为同意其长期纲领，并批评了莫迪的人民党的民族主义立场。此外他和拉胡尔·甘地都崇尚开放性：“印度体系封闭……区区几千人控制着十亿人的生活，我们想改变这一点，让更多人参与进来。这是非常重要的想法。”
古老的家族关系仍在印度生活许多领域占据统治地位，包括商业。印度下议院三分之一议员有亲戚是公选的从政者，这是世界最高比例之一。结果就是，印度政府极具王朝性。这部分是因为各党实力虚弱，使联盟变得极为重要。宾夕法尼亚大学学者德维什·卡普尔说，最近几十年来，政治权力也日益成为财富的重要保证机制。“这让权力的子承父业更有价值。”他说。
尽管成功挤进政治世界，尼乐卡尼仍保持着私营企业老板的慎重。西装领带也许已经被休闲的圆领T恤及凉鞋代替，但谈到印度许多问题的技术解决方案时，他显得兴趣盎然。他说，自己之所以想要获得更高的政治职位，就是因为相信社会工程学的力量。
“我的职业背景就是实施可以改变生活的大型体系……正确的体系可以带来诚信和效率。如果你实施一流的采购系统，就不会有煤炭补贴这样的问题。”他指的是最近关于采矿权的腐败丑闻。其他一些挑战— 从农村的贫困到班加罗尔差劲的交通设施— 都可以用类似办法解决。
有人认为尼乐卡尼瞄准的是最高职位—总理，尽管他否认自己最终目标是领导印度，但说起话来的确像是一位渴望全国性舞台的人。“印度基本的战略优势还在，”他一口气说出印度的强项—包括人口年轻、英语普及，等等。“印度的挑战在于实际执行。”
一个温暖的春夜，米拉·桑亚尔，另外一位转投政界的商界精英，正站在孟买南区一个著名的印度教寺庙旁。车流不断，但金盏花的香气在空中飘荡。
准备进行街头拉票的桑亚尔穿着橙黄色沙丽，戴着平民党支持者那种白色帽子。几十人跟她一起，举着手写的标语牌，挥舞着老式的扫帚，象征着该党誓要扫除腐败。
桑亚尔在金融业干了三十年，成为苏格兰皇家银行印度分行负责人。然而，在2009年印度全国大选中，她决定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在家乡参选—2008年政府对孟买恐袭的无力应对让她愤怒。
“我们许多人只是批评者，至少我是。”谈到印度专业精英，桑亚尔说，“恐袭过后，我说：批评还不够。”于是她站出来，结果在选举中惨败，对手是一个极有权力的政治家族的继承人。这次她被平民党针对贪污的强硬立场及其领导人的热情吸引，加入了该组织。
桑亚尔及其支持者喊着口号，挥着扫帚，穿过拥挤的街道,一边避让着脚下的坑和道路工程，一边向路人发放传单司机们按着喇叭。转过街角，看到R eliance珠宝店，他们爆发出一阵欢呼。这个珠宝王国的老板是印度首富穆克什·安巴尼，就住在附近一栋摩天大楼里—据说是世界上最贵的豪宅之一。平民党攻击裙带资本主义时，常以他为目标。桑亚尔的队伍对着商店员工兴奋地挥舞着扫帚，后者在厚厚的玻璃后面报以微笑。
那周晚些时候，桑亚尔在一个年轻精英人士的聚会发表演讲，争取支持。“我曾经站出来竞选，但是失败了。”她说，“印度的范式就是：好人可以站出来，但永远不会赢。如果你没有一大堆钱，不是政治家或者说罪犯的儿女，你就没法赢……你必须属于那个类别，才能进入那个封闭的俱乐部。”
一些私营企业领导人为进入这个俱乐部使尽力气。印度民众尊敬尼乐卡尼和桑亚尔这样的商业人物—他们象征着几十年来印度的经济崛起—但很少会为他们投票，政治追求经常遭遇根深蒂固的既有政治体系的阻挠。
桑亚尔声称，印度正与过去决裂，平民党是其中一部分。“对于那些来自企业世界的人，我想说，平民党就像一个创业企业：能量十足，创意十足，错误也十足。”桑亚尔支持对印度的商业精英采取更强硬立场，她说那些人现在就像“美国的强盗大亨或俄罗斯寡头。”安巴尼这样的大亨的权力必须削弱，她说，系统的反腐败法律— 类似英美那种—应该被引入。“作为开端，可以把一些人投入监狱。”
位于东部贾坎德邦的H azaribagh距孟买的繁华大约1800公里，但跟着人民党的亚兰特·辛哈进行了一天的拉票之后，感觉两者的距离是一整个世界。H azaribagh地处印第语区核心，属于“圣牛区”—面积广阔、人口众多，在大选中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区域。
辛格穿着保守：传统的无领长袖衬衫，围巾上是莲花图案，那是人民党的竞选标志。尽管优雅的无框眼镜和温和的美式鼻音泄露了他的背景：哈佛商学院毕业，麦肯锡合伙人，最近在孟买管理着由eBay创始人皮埃尔·奥米迪亚成立的技术投资基金的分部。
“这是印度最贫困的地方之一。”辛哈如此评论自己的家乡邦。“贾坎德处于世界底层，跟非洲最糟糕的国家相当。”这里也很危险。我们驶出辛哈的家族大院，车队由三辆吉普组成，其中一辆满载全副武装的保镖。附近很多村庄被反政府武装N axalites控制。
辛哈看上去精力十足。此前一天，他以一场20000人的集会和一篇声讨政府的演讲启动竞选。他有另外一个优势：父亲耶希瓦特·辛哈是人民党前党魁、印度前财政部长。在父亲宣布退位后，人民党决定让儿子接班竞选。
“如果没有父亲的支持，以我这样的背景进入这样的地方很困难。”辛哈说，“事实上，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很多人认为我疯了。”但他认为，长期的精英履历对他在孟买这样的都市地区竞选相当有帮助。
在乡间，我们看到了印度的变化。道路有改善，大部分人家通了电。路边闪过手机信号塔和装着卫星天线的农舍。但此地的确很穷，路边垒着一堆堆的砖头，准备有钱时翻盖土房。女人们头上顶着水，蹒跚前行。车队从一个村颠簸到另一个村，直到保镖喊停。他们说前面就是反政府武装的地盘了。于是我们掉头，每一站都有一小群人聚集。领头车顶安装的喇叭播放着宝莱坞音乐，配的是颂扬莫迪及其党派的歌词。
辛哈跳下车，面对支持者发表激动人心的演讲。演讲结束之际，村民们才围过来，就最基本的问题求助。“这里太穷了。”一位老年妇女说。她的皮肤被太阳烤得干巴巴的。“那些政治人物会来，但我们的电不通，我们吃不饱。”
回到家后，辛哈觉得脑中创意满满。因为技术背景，他倾向于太阳能灌溉系统和手机银行。他说，有了更好的位置，他这样的候选人能给印度经济体系带来决定性突破。“我们需要更实业的资本主义。”他说。“这意味着要清除这个政府管理下盛行的国家资本主义和裙带资本主义。”
他说，在印度，从政仍是个艰难的职业。如果你很正直，收入不高(印度议员每月基本工资是50000卢比，大约834美元)。“我们放弃美国舒适的生活方式，回来效力，机会成本很高，但是值得。”
当然，这个赌注是否奏效取决于选民。这个“局外三人组”面对着强大对手和复杂的选区，每个选区都有近两百万人口。三人全部胜出的希望渺茫，但他们站出来这一事实已是变化的信号：M BA出身的新兴精英阶层过去在企业会议室发号施令，现在希望能掌握另外一种权力。印度的政治体系往好里说可能反映了农村贫困人口的利益，往坏里说只是为那些在位者服务，印度日益壮大的中产阶层不满于此，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大选结果宣布之时，印度的民主不会立即发生改变。最后可能是最有权力的政治家族仍然幸存下来，至少短期内是这样。事实上，有证据表明，很多选民对于继承而来的权力更加拥护，认为行使这种权力的人在代表选民利益运作政治体系时会更加高效。
但是，随着印度民众变得越来越富裕，教育水平越来越高，越来越多地迁徙到城市生活，在接下来的选举中，2014年播下的种子将会生长发芽。“一个迅速城市化的印度对于世袭政治的接受度会降低，会更愿意敞开胸怀接纳新型候选人。”布朗大学政治学家舒托什·瓦尔什尼说。“政治血统仍会提供某些竞争优势，但不再是当选保证。”人们对更干净的政府、自由权利和更高质量公共服务的需求也会随之而来。
走在这条改变之路上的不只是印度，另外一些国家也感受到了类似压力。就像桑亚尔在孟买南部那次晚间聚会上所说的：“从印度的反腐败斗争，到阿拉伯世界变局，到开罗解放广场的示威，到占领华尔街运动，到英国的独立党，在世界各地，我们都看到表达对政治体系和传统政治领导人愤怒之情的运动。”她说，类似的力量如今出现在印度的街头和投票站里。“这不是阿拉伯式的剧变，而是印度的季风。它更加温和、干净。不久之后，它会将所有污垢和腐败一扫而光。”
原作：Jam esC rabtree
原载：Financial T im esMagazine
网址：http：//www.ft.com/intl/cms/s/2/ddbc7f9c-cb43-11e3-ba95-00144feabdc0.html#axzz30tS3VnXP
编译：Dawn
我来说两句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