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下水前是“爷爷” 上岸后是“孙子”

　　偶然干起新行当

　　7月12日，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在常德市春申阁的沅江边上找到了成希银的水上救助服务有限公司。这家公司开在水上，由几艘旧船和一些简陋的搜救设备组成。记者来到船上时，67岁的公司“总经理”成希银正在船上清理杂物，儿子滕自成在一旁焊铁杆子。“我们这个‘皮包公司’就两个人，我和我爸，我老笑他是‘总经理’，我只是偶尔帮下忙。”滕自成揶揄地说着，他平时还会去市里接一些维修的活。

　　因为要随时待命，成希银和妻子滕腊梅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度过，滕自成则住在市里。记者在现场看到，一艘空间狭小的客船上，分别用木板隔成了五个区间，一间客厅，一间睡房，一间餐厅，还有厨房和厕所。

　　在船屋里生活，即使是在白天也感觉不到阳光，到了傍晚，因为在水中又免不了被各种蚊子苍蝇叮咬，而到了晚上又会因为刮大风导致船体摇摆而迟迟不能入睡。这些对于成希银夫妇来说早已习惯，用成希银的话说就是：“为了生计没有办法，也许我就是水命吧!”

　　1989年，成希银42岁，与妻子滕腊梅同在常德市水运公司上班，因为单位效益不景气，夫妻二人双双下岗。当时，为了维持生计，成希银与原单位上的8个人成立了一支打捞队。“因为我本身就是开船的，在水上混了这么多年饭吃，也不会干别的，就找了几个伙计一起，打捞沉船、沉物、维修船舶机械。”成希银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大约只过了一年，很多维修的船都淘汰了，渐渐地没有了业务，而且时间一长就容易与伙伴发生分歧。由于我只擅长打捞，维修不太会，他们做事我经常只能在旁边看着，所以在分款的时候经常发生争执，有时候甚至拿不到钱。”

　　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找到了别的挣钱“门路”。成希银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大概是在1994年的一个夏天，一个女孩刚刚在常德过完23岁生日坐船回安乡老家。当时船上拉了一船卵石，由于船身太重，加上河里水流比较大，当船行至鼎城牛鼻滩时，翻船了。她一家人当时都在船上，但就她一个人没有跑出来。大约隔了两三天，她家里人通过公安部门找到成希银。“开始说要我帮他们去打捞沉船，到了之后才知道是让我帮忙捞尸体。”成希银一听捞尸体就胆怯了，但禁不住她家里人的再三请求，只好麻起胆子硬着头皮下水了。

　　当时，成希银不知道船里面的结构，也不清楚人具体在什么位置，只能听着女孩家人的描述估摸着下水了。由于船是倒扣在水面，尸身浮在船底，无法用鱼钩捞出来，成希银只好自己钻进船舱去搬运。那几天下了暴雨，水有点浑浊，在水下只能靠手摸。最终，成希银连拖带抱将女孩的尸体硬扯出了水面。

　　回想起这第一次下水捞尸，成希银心有余悸：“当时被尸体吓到了，几天没吃好饭。从那时候起，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一把尸体捞上来就用布蒙着不敢看，即使现在搞了20年依然如此。”

　　第一次捞尸为成希银带来了不错的回报，拿到了1500元，这比他修船的收益高得多，修船每天只有几十元钱。因此，成希银跟小组的其他成员商量一起搞，结果没一个人赞同。而为了生计，成希银只好自己一个人走上了职业捞尸人的路。

　　最怕晚上接到电话

　　“要不是命大，早就‘交代’了。”成希银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虽然他从事水上工作很多年，但和水打交道依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说起曾经那几次惊险的捞救，成希银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哆嗦。

　　冬天的捞救难度比较大，因为氧气瓶会大量“缩水”。在夏天，通常一罐氧气瓶可以管20分钟，到了冬天则只能管四五分钟。有一年冬天，几个小孩在常德市鼎城区岗市附近，沿着内河往石板滩方向的斜坡边上又是追赶，又是玩水，结果一不小心滑下去一个。“接到电话后我爸就带着我一起赶到现场，我爸负责下水捞救，我则在船上扯着安全绳用来传递信息，如果父亲在水下找到人了，拉一拉，我就把我爸拉上来。”滕自成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那一次，捞了好几天才捞到，差一点点把我爸的命都搭进去了。”滕自成说，在内河里不方便打捞，因为河里有鱼、树枝等杂物。那一天，绳子被树枝挂掉了，幸好当时滕自成在岸上一直注意着水里的动静。他一看父亲不行了，马上丢了根绳子过去。成希银说：“要不然，我只怕就沉下去了。”

　　像这样很危险的事，成希银经常碰到：“有一次我和儿子去桥下打捞，我下水的时候氧气瓶正好挂到渔网上，怎么挣也挣不开，氧气瓶里的氧气已经用完了，我只能憋着最后一口气等死了。幸好儿子拉网及时，不然死定了，上岸后半个小时都没喘过气来。”

　　“我现在最怕晚上听到手机响，怕别个喊我下水捞救，因为晚上捞救最麻烦也最危险。”成希银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因为晚上看不见，河水又寒冷刺骨，只能凭感觉在河底慢慢地摸，像梳头发一样一道一道地把河底摸个遍，通常一不注意就会昏睡过去。

　　妻子每次都担心他回不了家

　　捞尸不但危险，而且这样的一份职业也不怎么招人待见。在妻子滕腊梅眼里，丈夫是个能够依靠的顶天立地的汉子，但对于捞尸的职业她也有苦说不出。

　　“全家人都反对他去搞这个事，年纪那么大了做那么危险的事，哪个能放得下心？”滕腊梅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上了贼船想下来不知道有多难。一开始他选择从事捞尸这个行业的时候，我和儿子都是坚决反对，不知道吵了多少次，但后来确实是没有办法，家里需要钱，开支大，有两个孩子要养，要为儿子攒娶媳妇的钱；女儿读的又是艺术专业，学费很高，他其他事又不会做，所以只能做这个事才能稍微好一点。”

　　从开始的极力反对到后来的无可奈何，滕腊梅只希望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

　　“二十多年了，每次他们父子俩开船出去，我心里就慌得很，有时候一通晚睡不着，就怕他们回不来。即使每次顺利地做完事回来，我都害怕，不敢碰他的手。摸过死人的手都是冰冷冰冷的。”滕腊梅说。而且，自从成希银做这个行当后，也难免引起别人的避讳。滕腊梅告诉记者：“别人都晓得常德只有他下河捞尸体，所以平时打麻将都不让他上桌，怕摸了尸体的手去摸牌，不吉利。”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体能越来越差，加上长期在水里，不能按时吃饭，成希银患上了胃病和低血糖。“我和儿子劝了他很多次，要他别接活了，可是却又不得不去做。”滕腊梅告诉记者，有段时间，他们不接活了，一个从益阳南县来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接着做。结果打捞了几次后，那个年轻人就再也不愿意下水了。没有人敢接这个活后，常德沅江一带就没有捞尸人了，出了事，别人还是继续找他。“电话都被打爆了，被人骂还不算，经常深更半夜找到家门口敲门要求帮忙捞尸体。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又重操旧业。”

　　下水前是“爷爷”，上岸后是“孙子”

　　“出了事，人家求你时把你供得跟爷爷一样，等你把尸体辛辛苦苦捞上来，你问他要钱，那就是孙子一样，经常要不到，白做工。”成希银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我们的价格相对别的地方要低一半，白天打捞不起来6000元，打捞起来了8000元；晚上相对贵一点，打捞不起8000元，打捞起来12000元。而且我们不像别的地方是用鱼钩去捞，而是潜水下去人工捞，这样更专业，成功率会高很多。如果一年按照20具尸体算，我可以拿到差不多20万元。实际上，除去船舶维修、损耗、油耗、氧气以及人工费用外，根本挣不了多少钱。”

　　对曾被社会广泛关注的湖北荆州“挟尸要价”的那些人，成希银认为，他们都不是专业搞打捞的。他每次都会事先和对方说清楚价钱，如果第一天捞不到，第二天重新算钱，“我绝对不会干‘挟尸要价’的事”。

　　然而，很多时候，别人并不理解成希银。即使之前跟别人谈好了价钱，成希银有时一样拿不到钱，甚至还挨过打。

　　有次，一个小女孩套着救生圈下水还是沉下去了。成希银下水之前跟对方家人谈好了价钱，但等他捞起来后，女孩母亲对他说：“人都死了你还想要钱啊，你捞人还要钱啊？”结果女孩家里的人还踹了他一脚，而旁边站着围观的人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拉劝。成希银感慨地说：“那个寒心啊！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几次。”

　　对于成希银的妻子滕腊梅来说，最寒心的并不是要不到钱，而是听别人的闲话。滕腊梅有时候会陪着丈夫去救人，不下水，就在岸上关注。这时，她就听过那些围观的群众讲的很难听的闲话。“特别是没有捞起来时，有些人就会讲‘肯定被他用石头把尸体压起了’，或者说‘赶快加钱，不加钱不得上来’。”

　　想找接班人

　　从事捞尸行业已经快20年了，成希银又怎么突然想到要开一家公司呢？“我们开办这个武陵区自成水上救助服务有限公司，就是希望有关部门能够重视打捞尸体这个行业，国家能够给予扶持。”成希银的儿子滕自成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之前父亲一直想让他做接班人，跟着他去打捞尸体，但他的确受不了，没有勇气去面对尸体。但是，滕自成也不敢外出打工，因为知道父亲从事的职业太危险，身边需要一个可以帮忙的人。因此，滕自成现在只能在家里做点维修方面的工作，然后陪着父亲去捞尸，帮把手。在采访结束时，成希银向记者表示：“我年纪越来越大，干不了几年了。之前因为接班人的事跟儿子闹了些矛盾，我很希望他能接受，但是不现实，逼迫不了他。我后来也想通了，要他接班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希望政府、海事部门能够出台一个相关政策或者成立一个专门从事打捞工作的部门，能让我们这种职业捞尸人得到该有的生活保障和待遇，建立一支后备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