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巫山县被指违法关集体企业 以骗取三峡移民资金

　　周汝生想不到，作为大炼钢铁时代长江边上的一介挑夫，毛泽东笔下“高峡出平湖”的巫山码头成了他们一群棒棒军的地盘。

　　一声吆喝，200多挑夫齐上阵对码头上来往货运船只的包场，就像电影中上海滩上的帮会码头一样。当然，建国初期他们也有自己社团名字搬运社。

　　从100多人发展至500多人，其棒棒军组建的巫山县港口运输公司（以下简称“港司”），彼时成为交通部港口运输行业及四川省交通行业里的佼佼者。

　　从搬运社到组建的公司，周汝生这些棒棒军们顺应着时代的潮流，但最终却没有躲过三峡移民的浪潮。他们称，2005年巫山县一纸文件，关闭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集体企业。

　　巫山县交通局副局长龚清艳近日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称，当初政府是以关闭港口运输公司下属企业的名义关闭整个公司，目的是为了多争取国家移民资金补偿。

　　“打擦边球”与“错登漏报”

　　周汝生、张兴俊、黄振车等人称，其公司职工最多时达500余人，而1980年代末年收入毛利润达千万，至少在2005年也能有五六百万的年收入。

　　重庆市企业信用网显示，巫山县港口运输公司企业法人黄明星，成立于1982年4月7日，注销于2007年5月23日。

　　时任总经理范舸回忆，从最早时候的板车到之后的机械化，公司不断发展壮大，下属的还有旅行社、国旅船队的10条游船、汽修厂、烟花厂、造船厂、商贸公司以及6条大型趸船，其中一条趸船价值就达百万，公司总资产上千万，“那时候河里有船，山上有厂，城里有店”。

　　范舸称，这样的前景，使得公司一度成为交通部港口运输行业、四川省（重庆直辖之前）交通行业的佼佼者，“国家（给予了）大力支持，扩建码头及货运场地”。

　　但是，港司终没有挡住巫山县政府的一纸文件。

　　2005年12月21日，巫山县政府作出巫山府（2005）74号文，决定关闭巫山县港口运输公司。不过在周汝生等人的眼中，这个决定无效，“我们是集体企业，为什么由县政府来关闭？更何况没有召开职工代表大会。”

　　周汝生等人称，巫山县政府是根据国务院《关于三峡工程库区搬迁工矿企业实施兼并破产关闭工作的指导意见》的238号文及重庆市153号文《重庆市三峡库区国有淹没工矿企业破产关闭实施办法》等文。

　　然而，经他们查询发现，无论何文，兼并关闭的条件、范围是污染严重、产品无市场、资不抵债、扭亏无望的淹没企业，"港司’一条都占不上边，为何关闭？”更让他们疑惑的是，在三峡建设委员会发来的文件中，淹没企业破产关闭的名单上，16个企业中并没有巫山港口运输公司，只有公司旗下的一个港司汽修厂。

　　周汝生等人向澎湃新闻展示了上述文件，文件内容中跟他们所反映的一致。

　　不过，周汝生等人称，当港口运输职工要求政府作出解释时，巫山县政府曾回应称是“错登漏报”。周汝生等人回忆，时任巫山县交通局副局长杨艳琼（现任交通局巡视员），在一次和职工代表协商的圆桌会议上，当着县委书记、县长等人的面，称 “打的是擦边球”。

　　就此，杨艳琼回应澎湃新闻“具体事宜采访我们领导和组织，我个人无法回应。”此后，他一直拒绝接受采访。

　　巫山县交通局关于关闭港口运输公司的资料显示，巫山县政府曾称原港口运输公司在关闭前召开了职工代表大会，并获得通过。只是，周汝生等人不认可这是“职代会”，称“只有少数人参会”。

　　巫山县政府决定关闭港口运输公司之后，成立了关闭清算小组。由杨艳琼（交通局副局长）担任小组组长，黄明星（原港口运输公司经理）担任副组长。

　　不过，据周汝生等人爆料，自2005年底开始清算至2006年11月7日，不足一年的时间里，清算小组仅招待费花去46万余元，另支付办公费30万元。

　　巫山县交通局曾回应称，此项费用不仅仅是招待费，还包括当时公司运转的办公资金。

　　2006年11月7日，巫山县政府发出87号文宣告了清算关闭工作的结束，港口运输公司彻底关闭后改制，变更为渝东港埠有限责任公司，黄明星成为该公司法定代表人。

　　但是，周汝生等人发现，在会计事务所的清算审计报告上，原本该有的账目没有出现。“安置职工还是以集体港口支出的名义，用的是国家财政拨款，而真正的有100多万移民迁建资金没有进审计报告。”周汝生说。

　　澎湃新闻从周汝生等人手中拿到的一份审计报告显示，审计报告错把总共7层的职工住宅楼审计为8层。“我们发现之后反应，会计事务所又进行了更正。”周汝生说。

　　按周汝生等职工的说法，巫山县政府以企业亏损的名义进行移民搬迁，以此骗取了三峡建设委员会的83万元迁移资金，“但该款并没有纳入清算审计报告”。

　　发现问题的职工们开始层层反映、维权，从县里一直反映到重庆市有关部门。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从知情者处获悉，2011年3月23日，时任重庆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的王立军曾批示，责令重庆市公安局经侦第六支队以职务侵占罪立案侦查。

　　周汝生等人出示的法律文书显示：侦查终结后，经侦第六支队审查认为因杨艳琼、黄明星二人在企业关闭过程中，分别被县政府任命为清算组组长、副组长，因其身份发生变化，涉嫌滥用职权、职务犯罪，分别于2011年6月3日、7月26日将该案移送重庆市人民检察院。

　　杨艳琼、黄明星二人案件最终被转至巫山县人民检察院承办。然而，巫山县人民检察院迟迟未予立案。

　　周汝生等人再次上访。期间，重庆市检察院多次组织召开座谈会，明确告知周汝生等人，检察院决定对杨、黄二人不予立案侦查，并出具了由巫山县人民检察院在2013年10月14日出具的《关于原港口运输公司职工涉检信访问题的答复》。

　　该《答复》显示：杨艳琼因工作不负责任，给清算组造成了80余万的直接经济损失，但损失已由巫山县交通局予以挽回（2011年6月27日），没有造成实际严重后果，因此，不能认定杨艳琼涉嫌玩忽职守罪。

　　被驳回的行政诉讼

　　其实，早在2008年，周汝生等职工代表在重庆市信访办的建议下，也曾试图走正常的法律程序。

　　2008年6月19日，周汝生、黄载明、漆文伦、舒鼎秋等人为诉讼代表，委托周立太律师事务所周立太律师代理此案。

　　当年7月2日，周汝生等人向重庆市政府提出申请，要求市政府依法撤销巫山府（2005）74号文及巫山府（2006）87号文。然而，重庆市政府收到该申请后，逾期未予答复。

　　8月21日，周汝生等人以重庆市政府不履行法定职责为由，向重庆市第五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但该院认为上述文件系巫山县人民政府作出的，应告巫山县政府，因此作出不予受理的裁定。

　　“人家告的市政府行政不作为的行政诉讼，法院裁定的说应告县政府。”周立太认为，告行政不作为和被告对象不合规是两回事。

　　周汝生等人不服，于2008年9月3日上诉至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告重庆市政府不作为，但高院以相同理由驳回上诉。

　　2008年11月20日，周汝生等人按照上述一、二审判决的指引，又以巫山县人民政府为被告，向重庆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撤销巫山府（2005）74号文及巫山府（2006）87号文，但该院依旧不予受理。

　　不予受理理由是依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十七条规定，非国有企业被行政机关注销、撤销、合并、强令兼并、出售、分离或者改变企业隶属关系的，该企业或者法定代表人可以提起诉讼，二中院由此认为只有企业或法定代表人才可以提起诉讼。

　　“按照二中院的说法，应该由法定代表人和企业提起诉讼，也就是说应该由黄明星提起诉讼，他是变更后的法定代表人，但他怎么可能提起诉讼？”周汝生说。

　　周立太认为，像这样具有一定特殊性的案件，改制后法定代表人不可能提起行政诉讼撤销政府的改制文件。当事人依法维权是法治社会文明的体现，也彰显着法治进程，但是以此为由不予受理，终把当事者逼上上访之路，“法律的滞后不能转嫁于老百姓的身上。”

　　周立太说，像周汝生所在的三峡库区，此类情形较为普遍，集体企业不是政府开设开办，政府无权作出关闭的决定，巫山县政府明显是超越职权的行为，侵害劳动群众集体利益，一旦法治之路行不通，无形中增加了非正常上访，给当地正常的社会管理秩序造成混乱，已成为不安定的因素。

　　2010年，周汝生等人赶赴北京，申诉至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以相同理由驳回，其通知于2012年12月由重庆市高级法院转送于周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