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贺莉丹 上海报道
2014年10月23日凌晨,正在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Freetown)援助当地防控埃博拉的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副主任、中国科学院院士高福接受了21世纪经济报道专访。
2014年9月17日凌晨,中国政府派出的由59名医务人员组成的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移动实验室检测队抵达位于西非的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这支来自中国的检测队主要负责在塞拉利昂开展埃博拉出血热(Ebola)检测工作。高福院士为本次中国疾控中心移动实验室检测队负责人。
在这个靠近大西洋的西非埃博拉疫情重灾区,从9月28日开始,该实验室已正式接受临床样本进行实际检测工作,在9月28日、29日、30日三天,他们分别接受的样本检测数量为24份、24份与27份,目前中国的检测队每天大约做40多份的样本检测。
世界卫生组织(WHO)今年首次发布埃博拉疫情通告,是在2014年3月22日。这种让民众恐惧的病毒在科学家的电子显微镜下呈现长丝状,病毒形状宛如中国古代的“如意”。
WHO最新发布的疫情数据显示,截至10月19日,全球埃博拉病毒感染者达9936人,已造成4877人死亡。埃博拉病毒在西非地区的传染态势依然强劲。埃博拉病毒死亡病例较之两个月前大幅增长。今年8月4日,WHO发布的数据显示,埃博拉病毒已感染1603人,其中887人死亡。西非三国情况依然最为危急。
1976年,埃博拉病毒第一次在苏丹埃博拉河流域暴发,五十多个村庄的人受到感染。这些人在几天内全部暴毙。而在1990年代以后,几乎每隔十年,埃博拉就会在苏丹、刚果等中非国家小范围内暴发。
而在过去的几个月间,MH17坠毁、世界杯等大事件频发,这种神秘的病毒悄然侵袭非洲大陆。
在今年5月中旬,一位塞拉利昂部族的女术士到几内亚盖凯杜古省主持葬礼仪式后,首次将埃博拉带入自己的家乡,即位于塞拉利昂科伊度区的Sokomah,这个与几内亚南部接壤的小村庄。不久后,WHO就正式宣布,在塞拉利昂也发现了埃博拉疫情。
在今年7月30日晚,塞拉利昂总统科罗马发表讲话,即根据塞《1991年宪法》第六条,他宣布进入全国紧急状态(State of Public Emergency),以采取更有力的措施抗击埃博拉,这些措施包括,“隔离所有疫区”以及“警察和军队将协助卫生官员和非政府组织对进出疫区进行限制”。
让高福院士更为忧虑的是,塞拉利昂当地脆弱的基层防疫体系,以及暴露于职业环境中的医护人员这些高危人群的生命安全问题。
“没有科学证据证明埃博拉病毒已发生变异”
《21世纪》:对于这次的埃博拉疫情,你目前最担忧的问题是什么?
高福:我最担心的仍然是国际社会只喊口号不落实。如果所有计划的措施能够落实到位,疫情得到控制还是指日可待的。面对这次的埃博拉疫情,国际社会反应慢了一点,仍需再快。
我国政府对于塞拉利昂的支持援助还是做得很好的,塞拉利昂总统科罗马曾经说:抗击埃博拉,国际社会应该向中国政府学习,中国给各国树立了榜样。我国是“言必行”,从物资到人员都比较及时到位。
但是,毕竟疫情已经蔓延严重,需要多国联合作战。因为西非国家自身公共卫生设施与基础薄弱,必须依赖国际社会的支持。
《21世纪》:一篇在中国网络上流传甚广的文章援引了美国东北大学MOBS实验室的研究院的统计称,“中国列在最有可能遭埃博拉病毒袭击的前三十个国家中的第16位”,“中国可能会在10月底出现埃博拉病例”,这引发了很多担忧,对此你怎么看?
高福:到目前为止,非洲及全球范围内,还没有中国人感染埃博拉病毒。
但是,只要非洲的埃博拉疫情得不到控制,鉴于我国与非洲和世界各国的经济、旅游往来,埃博拉病毒传入中国的风险是有的。我们要高度重视,首先要做好海关检疫筛查工作。
《21世纪》:1990年代以后,几乎每隔十年,埃博拉就会在苏丹、刚果等中非国家小范围内暴发。为什么这次西非几国疫情会如此严重?
高福:病毒是动物源性的,每次暴发最早的病人都是有动物接触史的。当然,目前埃博拉病毒在西非已经在人群中传播开来,这显示,它已经不需要动物宿主了,具备了人际间传播的能力。
《21世纪》:今年10月18日,美国过敏性和感染性疾病国立研究院科学家彼得·贾哈灵表示,这种致命性病毒变得比之前更容易传染。是否是病毒变异而导致其传播能力增强?
高福:目前没有科学证据证明埃博拉病毒已经发生变异,但是还需要密切关注、加强病毒监测与研究。
“在塞拉利昂,人们胳膊肘互碰打招呼”
《21世纪》:在基层疫情控制方面,现在作为疫情灾区的西非几国民众现在需要做到什么?
高福:要做好自我防护,不要与患者(疑似、确诊、密切接触者)有接触。医务工作者接触要穿戴个人防护服。
目前在塞拉利昂,人们见面已经没有了西方的贴面礼或者我们中国的握手,大家有(以)胳膊肘互相“碰触”一下打招呼。
《21世纪》:介绍一下你的行程吧。现在塞拉利昂的检测队伍来自哪几个国家,中国在其间扮演了什么角色?你们跟当地是怎么协作的?目前你们遇到了一些困难吗?
高福:目前在塞拉利昂有4个国家检测队—中国、南非、加拿大、美国。在这个月底英国实验室马上开张。
检测仍然是最为迫切的,(目前的)检测能力明显不足。中国目前占总检测的四分之一,我们有62个人,一半的人做检测,还有一半在医疗队。现在我们每天检测40多份样本。
《21世纪》:听说目前中国的检测队已经去过塞拉利昂当地的一些村落了,当地的民众是怎么看待埃博拉疫情的?在塞拉利昂的城市和乡村,疫情防控会有一些区别吗?
高福:我们去了一些当地基层社区,这里条件确实差。比如,当地有一个社区有9000人,没有一个大夫,只有寥寥无几的负责孕妇生产和给小孩打疫苗的公共卫生工作人员和妇幼保健人员。
塞拉利昂城市农村的公共卫生设施都很差,不好说城市就有多好。由于埃博拉,将本来一穷二白的设施也“关门”了。比如,我国援非医疗队,这是我国长期援助非洲的医疗队,与我们埃博拉紧急“医疗队”和“检测队”不同,由于当地的医院在最近发生了医务工作者感染的情况,所以近期我国援非医疗队所在的医院也关门了。
因此,埃博拉除了本身引起死亡与恐慌外,由于医院与医务人员的感染,也使得本来应该正常运行的普通医院工作无法完成,这样带来的后果是,产妇、其它普通病与传染病(如疟疾、伤寒等)的医治也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这是埃博拉带来的另一方面的负面影响。
当地居民表面看上去平静,实际上还是有恐慌心理;而且百姓知识匮乏,还有人相信埃博拉病毒是一种化学物,是人为合成的。我在这里接受他们一家广播公司采访,向民众解释病毒不是化学物,人类还没有能力随意生产出这么一个“怪物”。
《21世纪》:国务院总理李克强10月16日指出,中国政府将在此前向疫区提供援助的基础上,再向西非疫区提供一轮总额至少1亿元人民币的援助。早在今年9月底,联合国就已宣布设立埃博拉信托基金,募集10亿美元。目前你们在当地开展检测资金的来源和资金使用情况是怎样的?
高福:我们的资金全部来源于我国政府。
疫苗大面积使用尚需时日
《21世纪》:埃博拉病毒的高危人群主要是哪类人群?
高福:埃博拉的高危人群是那些职业“容易”暴露者,如社区工作者、传统葬礼“术士”、密切接触者、没有防护设备的医生护士等。
《21世纪》:在塞拉利昂当地,普通医护人员通常面临的是怎样的情况?医生们的压力和挑战来自于哪些方面?
高福:普通医护人员对于埃博拉病毒的知识肤浅、认识不足,在我们访问的一家医院,看到院长照看埃博拉病人,只给埃博拉病人戴了口罩,而院长自己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所以,出现普通医护人员或者医院工作人员感染(的情况)就不足为奇了。
由于当地医院里有感染的发生,医护人员面临的工作与心理压力可想而知。所以,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21世纪》:目前有效的针对埃博拉病毒的药物与疫苗研制的情况如何?中国在相关药物或疫苗研发方面有一些突破吗?
高福:现在我国还没有自己独立知识产权的药物,也没有疫苗进入临床试验阶段。目前美国、加拿大有两个疫苗进入临床试验。疫苗处于临床一期试验中,这距离大面积使用尚需时日。
《21世纪》:今年3月22日,WHO在官网上首次发布埃博拉疫情通告。但各种迹象表明,其实在此之前,埃博拉病毒在西非已经有一些发生。你怎么评价WHO在此次疫情防控中的表现?对未来全球的埃博拉疫情控制,可以乐观吗?
高福:现在网络、媒体有些对WHO应对西非埃博拉的一些负面评论,我觉得有一定道理。这次WHO整体来说确实反应有点慢,所以,埃博拉没有在“萌芽状态”得到消灭或者控制,是有些遗憾。
但是,“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现在行动还是来得及,不要让埃博拉“冲出”非洲,进入世界其他洲。就目前国际社会和各国政府、尤其是发达国家政府的承诺,我还是持乐观态度的。
当然,我们不能够掉以轻心,因为我们确实失去了最佳控制时机,因为已经在欧洲和美洲出现了输入病例后的本土病例。行动总比嘴说更重要,“言必行、行必果”,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我们就“大干”吧。
《21世纪》:人们的恐惧可能是埃博拉病毒防控的一个敌人。对普通民众有效阻断埃博拉病毒的传播方面,你有什么建议?
高福:因恐惧引起的恐慌确实是防控的大敌,所以,做好科普宣传、培训当地医务工作者与社区公共卫生相关工作人员、做好有效风险沟通,十分重要。中国疾控中心的培训队伍马上就要来塞拉利昂开展基于社区的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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