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医院命案过后72小时

　　281医院命案过后72小时

　　“轻点，很疼！”11月20日下午，北戴河281医院内，一名警察押着的瘦弱男子说，他一只手的虎口已经裂开，鲜血从伤口中渗出。

　　一名警察呵斥了一声：“你杀了这么多人，还敢喊疼！”

　　男子名叫李小龙，是281医院的员工。当天凌晨3点多，手持利刃潜入医院100号宿舍楼，杀害7名医院员工后，他自己的手也受了伤。

　　我们试图还原，命案之后的72小时内，医院内外都发生了什么。

　　6小时后：医院一片混乱

　　“281医院今日凌晨3点发生命案，七死一伤。”

　　20日上午9点多钟，小勇看到新闻。姐姐白冰（化名）就住在医院职工宿舍，他立即给姐姐打电话，却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整个上午，他打了无数个电话。

　　同样处于忐忑状态的还有护士刘霞（化名）的伯父。上午11点，他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你是刘霞的父亲吗”。对方没多讲，他便安慰自己：“应该不是自家孩子”。

　　上午10点钟，天气阴沉沉的，笼着一层淡淡的雾霾。距离案发近6个小时，陆续有家属自行驱车赶到医院100号宿舍楼外，大部分都是通过新闻得知的噩耗。有些人反复询问院方工作人员“有没有自家孩子，得到的是“并不知情”的回应。一排配枪的警察站在警戒线内看守，无人知晓里面的情况。

　　中午十分，有些人焦急地抽着烟；有人来回踱步拨打着电话；部分上了年纪的妇女开始忍不住嚎哭。与人们焦急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院方的沉默。

　　下午一点左右，家属再也按捺不住，有人试图冲进警戒线未果，满身尘土破口大骂。一位孩子的母亲晕倒在地，过了一会儿，被医院工作人员用轮椅送去急救。另一位家属一边高喊“院领导在哪”，一边捡起路边的石头，将旁边的行政楼玻璃砸碎了好几块。

　　下午三点钟过后，案发已经12小时，院方工作人员将部分家属劝上了医院的大巴车。经过安排，每一家家属都在不同的时间段，先后前往殡仪馆。

　　一辆家属所在的大巴车里一路沉默，车内，低声抽泣的声音格外清晰。4点多钟，走进秦皇岛市殡仪馆的家人们们明显放缓了脚步。停尸间门口，一位母亲冲了进去，随即传来哭嚎声：“我的闺女啊！”

　　家属们用力拍打着遮挡着遗体的玻璃棺盖。几位男性搬开了它，有人扑上去抚摸死者的脸庞。反复劝说下，这位母亲轻声说着：“闺女，咱们把嘴合上，把嘴合上，妈妈会带你回家。”

　　她在家人的搀搀扶下，失魂般离开了。

　　24小时后：今夜无人安眠

　　初冬的北戴河入夜很早，下午六点多，已经一片漆黑。大巴车载着家属们入住院方安排的酒店，一路上，依然是沉默。

　　这家酒店一共安置了两家家属，由院方工作人员分别接待，吃饭也碰不着面。曾有亲属试图下楼与另一家交流，被院方客气的劝回。实际上，从各地赶来的家属们基本被分开安排入住于不同的地点。

　　“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现在（不同）家属们见面，我们主要担心大家情绪会过于激动。”一位30岁左右的工作人员礼貌地告知家属。

　　随后整个楼层的人们都能听到一位母亲压抑地哭声，断断续续，直到早上六点钟，院方工作人员敲门通知去吃早点。同样，早餐也是分先后顺序，并未看到另一家家属。

　　上午9点钟，案件发生已一天半的时间，大家再一次驱车前往医院打探消息。

　　行政楼大厅内，随着大家情绪越发激动，眼看又要出现20日上午的混乱状态，院方最终承诺会有秦皇岛市公安局领导和院方领导出面，向家属们集体进行案情通报。

　　同时院方要求，“不要去太多人”，不要让“无关人员（如记者）”进入，同时“不要拍照、摄像和录音”。

　　35小时后：通报会上，院方领导:“我也懵了”

　　21日下午2时，医院会议室里挤满了家属。屋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默默坐着或站着，甚至没人动桌子上的茶水杯。

　　空气凝滞了几秒钟后，院方领导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说句实话，我当兵三十多年，从没遇见过这么大的事情，我当时也懵了。”

　　他试图解释，为何昨天一直没能路面。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便炸开了锅，家属们一直崩紧神经安静地聆听着，“懵了”二字激怒了他们。“我们对您这个回答极为不满意！”

　　秦皇岛市公安局张局长介绍了案发的详细过程：11月20日凌晨3点26分，市公安局接到群众的报警，约10分钟后，警方到达现场。对嫌疑犯李小龙（87年11月出生，唐山乐亭小黑坨村人）审讯一天后，嫌犯初步交代：11月19日晚，他准备好网购的凶器（据目前掌握情况，并没有菜刀），于次日凌晨三点多起床，先到一楼的值班室，将被害人毛桂荣杀害，然后到三楼314、315、316房间对其他被害人进行了杀害，整个作案过程持续了20分钟。

　　整个现场勘查的工作凌晨四点中开始，一直到昨下午六点，还有很多细节还在确认处理。20日上午将遇难者的遗体送到解剖中心进行尸检。下午4时将李小龙带入现场进行指认，其供述指认与警方勘查、法医检验的结论相符。

　　对于家属们关心的犯罪嫌疑人精神状况，张局长回应：目前李小龙自述有精神病，经调查发现，他06年曾经到唐山开滦治疗过30天，回家休息一个月后，又到北京261医院住院治疗3个月，警方已经从相关医院调取了证据。然而，李小龙现在精神是否异常，处于何种状态，是限制责任能力，无责任能力，还是完全有行为责任能力，“这些都需要今后做司法鉴定”。

　　一位家属代表抛出一串问题：“既然已查出他有精神病史，医院为什么还把他招进来？谁把他招进来的？为何不进行体检？”

　　281医院政委面露难色，回答道：“一般的体检，主要检查是否传染病等疾病。但是精神方面的（检查）一般没有，必须要到精神病院才能查出来。（至于）他怎么来的，我感觉案件已经发生了……我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据院方解释，李小龙的工作是“临时性、季节性“的，就是在食堂一个打下手的帮工，上班来下班走，不跟同伴一起居住。“确实，我们平时不太注意观察他行为的异常”。

　　又有家属提问：为何医院宿舍男女混住，政委并未作出答复。

　　还有一位家属针对对宿舍屋门从里面反锁后，“是否可以用钥匙从外面打开”进行询问。如果可以反锁，也许会为孩子们的自救提供宝贵时间。

　　对此，院方没有做出明确回答。

　　此时，政委作为院方代表，眼含热泪再次表示检讨：“按照相关规定，（赔偿方面）我们只会就高不就低。我们院长政委，自愿接受任何处理，撤职我们，免职我们，都无怨无悔。”

　　会议的最后，政委诚恳地表示：“赔偿方案”会在明天上午告知大家。

　　57小时后：院方：“处理这种事情，我们还是很有经验的”

　　“我们处理这种情况，很有经验。”

　　22日上午9时，聚在的家属们对院方交予的一份补偿依据提出疑问，一位副院长解释时这样说道。

　　“言外之意，你们经常处理死人的事情是吧？让我们不用担心对吧？”事后，一位家属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带有怒气。

　　中午，院方再次召开紧急会议。除宿舍管理员的家属，因身份为医院员工未到场外，另外六家家属都到了。

　　嘈杂的会场中，法律顾问的声音格外扎耳，家属们迅速安静下来。

　　法律顾问介绍，此案的定性首先是刑事案件，赔偿问题是犯罪嫌疑人实施刑事犯罪行为后，引发的民事赔偿。而犯罪嫌疑人，往往无力赔偿受害人的损失。

　　因工作时间、工作地点等条件均不符合工伤条件，“根据赔偿方面的规定，以及多条宿舍死亡的案例，均无法定性为工伤。”他说。

　　如果退一步，走人身损害赔偿的途径，依然有一个坎迈不过去——人身损害赔偿就要找到施害人，就又回到刑事附带民事当中去，回到犯罪嫌疑人身上，成为一个“尴尬的循环”。

　　此外仅就家属们提出的精神赔偿问题，他回答，最高标准是10万元，数额并不高。

　　他强调，“工伤不是，民事侵权不是，他是典型的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就只能追犯罪嫌疑人（个人赔偿）。如果按法律走，补偿是很低的，我们也不想完全按照法律条例走。”

　　同时他也强调，因为目前“抓的很严”，任何财务问题必须得有出处。“这种情况下，对大家太不利了，我们召集大家，也希望各位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好的思路——想办法合情合理的在财务上实现操作还不违规，集思广益，这是咱们共同的目的。”

　　最终，院方提供了一个数据供家属参考——即2011年7月份的动车事故里，对遇难者家属进行赔偿的金额数。“大家可以去网上查一查。”

　　会议结束后，在座的家属代表，无论是在职公务员，还是务农的农民，神色都有些失落。

　　当晚六点，由于对院方未能按约定再次进行约谈，一些不满家属继续来到医院抗议，但人数已经远不及上午。正值周末，院内冷冷清清，有些家属提议联系媒体——但令他们感到失望的是，近两天，对于此事的报道，“好像一下子都停下来了”。

　　至截稿时，家属得到消息，院方提供了赔偿的确切金额：80万元。但家属们对这个数字并不满意。

　　而7位受害人的后事，需要等待这一切尘埃落定，才能进行。一些受害人家属老家，有回故土下葬的风俗，然而她们何时才能回家，依然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