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幕组：浮沉与转身

　　11月22日，射手网、人人影视两大中文字幕发布网站一关、一停，网上哀嚎一片。

　　可以预见的是，那句熟悉的“本片仅供学习交流，谢绝商业使用”，不再能保护字幕组游离于版权之外。

　　一边是被“受惠”的万亿网友供上“神坛”，一边却背负着“侵权”的原罪枷锁，如今字幕组将何去何从？

　　字幕组的“寒冬”

　　“需要射手网的时代已经走开了。因此，今天，射手网正式关闭。——2014年冬。”射手网创始人沈晟在网站页面上颇为悲壮地宣布。

　　消息一出，网络上的讨论就炸开了锅。

　　“国民老公”万达公子王思聪在微博中缅怀，自己作为前字幕组成员为“射手网”15年来的“贡献”。

　　而更多网友担心“以后去哪里看美剧？”，于是有人调侃，“学好英语，自力更生”。

　　“老字幕er”笨鸟雅思联合创始人管鑫笑称，“乘总局审美剧打字幕的东风”，分享“万字的听力经验”，也得到了上万转发。

　　相比网友的“高调”反应，现役字幕组成员则显得尤为“低调”，甚至“谨小慎微”。

　　射手网创始人沈晟至今没有回应采访邀约，其他字幕组的相关负责人也表示“现在是风口浪尖，接受采访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射手？”并透露字幕组内部有些“人心惶惶”。

　　已经退出字幕组、主做自媒体的管鑫则称没那么夸张，“其实老字幕组人肯定心中有数，差不多每一两年都会有类似的风声，查不查都知道低调点了。”

　　在字幕组的世界里，由于各种压力而关闭网站暂避风头确实并不稀奇。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人影视员工告诉记者，每年的世界知识产权日，不少字幕发布网站都会选择主动关闭一天。

　　而一个月前，人人影视已经决定要在11月底彻底清除所有无版权资源下载链接，起因是美国电影协会将他们列为主要盗版网站。

　　因为自知“版权”问题“理亏”，“字幕组”早已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不论是关闭国内镜像，或是服务器“流亡”海外，字幕组与“政策”环境“斗智斗勇”已不是新鲜事。

　　然而，当政策不再容忍所谓的斗智斗勇，“寒冬”就真的要来了。

　　伊甸园字幕君Eli曾经将字幕发布网站的自我审查视做一种自我炒作，网站关闭一天，第二天却能带来更高热度和流量。

　　“唇亡齿寒，它是会影响整个行业的，” 这一次Eli认为再是一次炒作这么简单，“即便是再复活，曾经的分享精神也将被商业模式取代”。

　　Eli介绍大多数字幕组已经开始探索不同的商业模式，然后，更让他担心的是，政策的压制不能带来成熟的商业模式，反而会让一个正在向上的市场戛然而止。

　　从小众到大众

　　借助互联网的力量，“字幕组”发展壮大超过十年，在官方“封闭”政策下，它曾满足、影响一代人的“文化饥渴”。

　　“我们开始看美剧的时候，大多数人还只能看《射雕英雄传》呢。”2002年起就开始接触字幕组的管鑫说，“字幕组”的产生最初源于一小部分人的兴趣爱好。以留学生、外语系学生、剧迷为主体的群体开始借助网络下载国外的影视剧资源，并协作翻译台词、并在小圈子里进行分享，于是“字幕组”诞生了。“追根溯源的话，真的很难说谁是字幕组的鼻祖，以前没有正版引进一说，那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就能看到很多日本动画片了，说明肯定是有人在做这件事儿。”

　　2007年，管鑫和网上的朋友一起经营了自己的俄语字幕组论坛，比起“英语”，俄语更加小众，高校俄语系得学生们苦于没有学习和娱乐的资源，管鑫的网站既有俄语版配音的《越狱》，又有《变形金刚》，“如果不来我们这，就只能看《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和《静静的顿河》这种了”。论坛很受欢迎，短时间内就聚集了30万会员。管鑫介绍，一些俄国留学生也参与其中，帮忙听译俄文，方便中国学生笔译，再拿翻译的中文台词学习汉语，也乐在其中。不过因为版权和政策原因，管鑫的俄语论坛不久也关闭了。

　　现在已经是大学英语老师的王斌最初是因为喜欢美剧《反恐24小时》才开始做“字幕”，通过QQ群和“同好”一起翻译这部剧的字幕，有人调时间轴，有人负责校对、压制和“射手”（发布到射手网），英语专业的王斌专门负责听译，“一集搞到凌晨一两点发布是常事”。2005年加入“伊甸园”后，王斌才发现，有人可以直接从国外网站录制现成的英文字幕，分配给不同的翻译进行笔译，这样效率就高得多了，难怪他们以前总比其他小组慢。一个个小的“字幕组”优胜劣汰、逐渐汇流向“伊甸园”、TLF、休闲影音、到后来人人影视这样的大论坛，逐渐形成了“半官方”的阵地。

　　2003年末字幕组“先驱”伊甸园成立论坛的时候，人人网（校内网）等社交网站还没有成立，更没有正版引进的美剧，资源缺少，发源于民间的“字幕组”应运而生。

　　因为英文能力过硬，王斌后来主要担任“校对”工作。每一集剧一般由3-5位临时征集的翻译进行翻译，校对负责总体的统筹，因为也比较“资深”和稳定。细数自己跟过的《反恐24小时》、《绝望主妇》、《迷失》、《越狱》、《犯罪现场调查》等热门美剧，王斌仍然感到自豪。在一代代年轻人喜爱的剧集中留下自己翻译的字句，是“字幕er”们最大的成就感，而能够第一时间看到自己喜爱的影视剧，并和他人分享，受人“膜拜”，也是资深“剧迷”们最大的荣耀。

　　这种“热爱”是字幕组能够“生生不息”、传承至今的关键。

　　“2007年《越狱》最火爆的时候，每一集最多8-10个人在翻译，还有好几千人想参与呢，根本不愁没人做。”管鑫说，从这一点来说“字幕组确实挺了不起”。

　　“它是在所谓的‘互联网思维’之前，很典型的协作，爆发出的力量很可怕，否则中国还不知道哪年哪月才会引进美剧，大家还在央视看《人人都爱雷蒙德》呢。”而“字幕组”的作用被“放大”到如今的地步，则完全是因当年的“封闭”造成的，“2010年，网上视频还主要以盗版为主，大的视频网站也是这么做起来的，跟国外youtube讲笑话发测评这种geek的感觉不同，变成另一个电视台了。”字幕组则与视频网站相辅相成。

　　字幕组“壮大”之后，开始不断细分，美剧、英剧、日韩剧、专做文艺电影的，甚至有专攻“黑色”类型片的字幕er，极大满足了各类爱好者的需求。

　　“我仍未被征服”

　　不知不觉，“字幕组”已经成了影响“大众”的存在，文化稀缺的可怖也因此远远超过未来的字幕可能会付费。

　　也因此，人人影视11月28日那条被删除的微博能让网友感到振奋，微博中写道：“invictus maneo.”这句拉丁文的意思是：“我仍未被征服”。

　　很快就有评论劝，“聪明的字幕组早投降，便可明哲保身，这个时候，做钉子户可不理智”。

　　伊甸园Eli这样理解由于闭站而引起的反抗情绪，“在我看来，这一轮博弈有些简单粗暴，完全忽略了产业链上诸多自发力量和需求”。

　　“广电应该多从市场角度考虑，用市场手段引导、收编、规范，给字幕组探索商业化道路的空间”，从事法律工作的Eli希望通过合法的渠道解决字幕组的版权问题，而不是如大多数政策一样一竿子打死。

　　不愿具名的人人影视员工表示，他们一直是字幕圈内商业化尝试的第一梯队。2011年时就已经与惠普联手举办“1000G世界名校公开课任你拷”活动，推广移动硬盘。在法律上，这种与第三方合作直接参与分成的尝试已经构成了合法的营利行为。

　　字幕组的商业化尝试远不止这些。

　　某视频网站美剧编辑告诉记者，大部分视频网站的引进剧都是字幕组合作的，版权在视频网站，而字幕组提供收费的字幕资源。

　　大热剧《来自星星的你》就是由视频网站买断中国区网络独播权，再由凤凰天使韩剧社制作字幕。

　　人人影视员工承认，他们也早有这种合作模式存在。字幕组已经发布的资源提供给视频网站被称为组翻，这种只需要付很少的钱去掉字幕组的字头信息；另一种是视频网站的独播剧，字幕组派专门团队制作字幕资源，这种价格相对高而且是视频网站独家使用。

　　“一定程度上，字幕组开始转变成为翻译公司的身份，只不过是专属于影视行业的，”视频网站编辑告诉记者，“但也因此字幕组的生存空间变得和我们一样小”。

　　这位编辑坦言，广电先审后播规定下达后，已经购买的引进剧能否上线还是未知之数，所以今后和字幕组的合作也同样成为变数。

　　但不论是管鑫还是王斌这样的“老字幕er”，都认为“字幕组”不会消失，“如果国外影视剧资源长期不能开放，以中国网民的智慧，一定不会让自己没有剧看的。”而如果真到了能够随意看想看的正版视频的一天，“字幕组”也会回归到最初“发烧友”的本质，完成它以草根力量补给文化空白的历史使命。

　　如今的字幕组虽然未被征服，但在沉浮之后，若想成功转身，成为阳光下的“大众文化”，似乎还有很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