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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岁女白领跳槽当入殓师 从不参加亲友婚寿喜筵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曾群善
程丹和赵波每天都和逝者打交道,外界觉得她们很神秘。
程丹和赵波每天都和逝者打交道,外界觉得她们很神秘。
入殓师的手要和逝者接触,橡胶手套一年四季都要戴。
入殓师的手要和逝者接触,橡胶手套一年四季都要戴。

  曾打动无数人的电影《入殓师》里说,入殓师就是让已经冰冷的人重新焕发生机,给他们永恒的美丽,这要有冷静、准确而且要怀着温柔的情感。在佛山南海,也有这样两位女入殓师。一位两年前放弃白领工作主动跳槽到殡仪馆,一位殡仪系毕业后在殡仪馆一干就是十五年。她们日复一日地用温柔的双手,为逝者修补在人间的最后的体面,让他们有尊严地离开,也让他们的亲人得到最后的慰藉。

  半路出家,日语翻译转行当入殓师

  素描:程丹,27岁,哈尔滨人,佛山南海殡仪馆入殓师,入行两年

  殡仪馆的一位前辈说,最精湛的手艺,不是你能把妆化得多好,而是跟死者家属沟通到位。

  从事殡葬业的人给自己列了许多“潜规则”:不参加亲友婚寿喜筵,不主动告知职业,不递名片,不握手,不对访客说“下次再见”“一路走好”等。可这并非是我们自卑,我很热爱自己的工作。

  两年前,程丹做了这辈子最冒险的决定。这个决定,也几乎改变了她的人生。

  至今,在孩子入学登记栏的“家长职业”这一栏,她一直留白。老师一再要求,她才会写上四个字“服务行业”。她说每次去学校接孩子都像小偷,匆匆接了,又匆匆离去,头也不敢抬。她不想因自己的职业让孩子被歧视。

  即便如此,程丹说,从来没后悔选择如今的职业:入殓师。每天面对着几十具冰冷尸体的她,在完成工作后,总会觉得有点欣慰。

  日语翻译应聘入殓师

  1988年出生的程丹是哈尔滨人,毕业于一家外国语学院,专业是日语。毕业后,她到佛山一家外企给董事长当翻译。“没有挑战性,生活太平淡”,骨子里爱冒险的程丹反复问自己,“这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和工作?”

  工作光鲜,收入可观,自身条件也不错,程丹还是想跳槽。这一跳,确实大胆。瞒着父母的她往佛山南海殡仪馆投了简历。在她的印象中,殡仪馆很神秘,工作也很有挑战性。这一年,她已为人母,孩子已快三岁。

  当时南海殡仪馆招聘的一个条件就是,应聘者要懂一门外语。因为每年在南海殡仪馆办丧事的有不少外国人。

  几轮面试下来,程丹入选。入职后,为了方便工作,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剪掉留了十几年的长发。

  和翻译工作不同的是,殡仪馆的工作几乎是封闭的。由于人手紧缺,从殡葬司仪到化妆师,程丹都要学着干,大部分时间,工作还要轮轴转。从给遗体洗澡、化妆,到开告别会。最多时一天几十具尸体,一年整个殡仪馆超过8000具尸体,24小时值班,不同角色互换,程丹入职前的所有好奇与挑战,后来变成了一种劳心劳力的艰辛。

  有时她拿出调了静音的手机,打开测量步行计数的APP,一天下来,她在殡仪馆来回行走的路程达到20公里!“晚上下班倒在床上几乎就不想再动了。”

  一次她和朋友去沐足,服务员小妹帮她按摩时感叹,“为何女生的脚都这么粗?脚掌还有茧!”

  程丹说,经常轮班主持葬礼的入殓师,也多多少少患有职业病咽炎,“司仪一天到晚不停说话,还要尽量压低声线,以配合现场氛围。”

  化妆前基础课:与家属交谈

  由于是半路出家,程丹刚入行时压力不小。殡仪馆的一位前辈说,最精湛的手艺,不是你能把妆化得多好,而是跟死者家属沟通到位。

  程丹每次为逝者化妆前,遇到女性逝者,她总会问家属,死者生前喜欢什么妆,家属有什么要求,淡妆还是浓妆,头发需不需要剪。遇到男性逝者,她还要问家属,死者胡子要不要刮,指甲要不要剪。

  每次在家属面前,程丹总是尽可能压低声音,但又尽可能把意思表达清楚。“这像是与死者的对话”,她说,有时跟家属沟通,太过悲伤的家属完全听不进去,只顾失声痛哭。

  一次,她帮一名12岁的溺水男童化妆,家属来到化妆间门口,抱着小孩不愿离去,“你怎么安慰和沟通,对方都听不进去。”无奈之下,她只得把悲伤的家属扶走。在这种情况下,她要完全凭经验,给逝者一个合适的妆容,让其显得安静从容。

  遇到车祸或者跳楼的逝者,由于其面目全非,程丹则会提前跟家属沟通,叫家属准备逝者生前的照片,她对照照片给逝者整形。有时在夏天,一些因意外事故被送来的逝者身上会有异味,即使戴着口罩,还是被熏得想吐,这是化妆师最难熬的季节。

  程丹说,在殡仪馆工作后,从害怕但不得不面对,到最后泰然处之,她花了一年左右的时间适应。在这段时间,支撑她的更多是靠自我暗示和鼓励“有时还会莫名冒冷汗。”

  从抬遗体到搬棺木,从给遗体清洗到上妆等,对于程丹来说,最大的变化是,自己双手力量变大了,腰也粗了。

  第一次在告别会上流泪

  程丹的另一个角色是殡葬司仪,负责布置告别厅和担任告别会主持。

  在为逝者化好妆后,她用手推车推着遗体来到告别厅,会先让家属确认身份。在这之前,她要先布置好告别厅的花圈和挽联,不同人送的花圈的摆放位置都有讲究。程丹说,之前是个门外汉,她是靠记忆力背下花圈摆放的顺序。“如果摆错位置,可能会被全场家属指责,甚至痛骂。”

  一切准备就绪后,担任告别会司仪的她还得放低声音开始主持。所有程序完成之后,她还要负责送遗体进入火化间。这期间,通常是家属情绪起伏最大的时候,“司仪一定得控制住,再激动也不能失控。”她说。

  有一次,程丹主持同事朋友的告别会,逝者是位32岁因病去世的女士。告别会现场,逝者的丈夫领着两个孩子,一个牵着,一个抱着。“看到这个场景,感觉人生的无常,家庭的重要。”程丹说,那是她第一次在告别会上流泪。很快,她偷偷拭掉眼泪。

  自那次后,对于过度悲伤的家属,程丹总会主动安慰,在告别会上分享死者生前的事迹时点到即止,以免家属触景生情。

  程丹说,对于年老逝者,家属相对平静;而对于年轻逝者,家属则通常悲伤不已甚至肝肠寸断。

  每天从告别厅出来那一刻,程丹说总感觉天空暗下来,心情莫名沉重,“而下一场,还得去准备,每天都如此。”她说,要不是自己心理还算强大,一个刚入行不到两年的新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释放这些。

  亏欠最多的是孩子

  从白领到入殓师,对程丹来说,亏欠最多的是5岁的孩子。

  “外人因惧怕死亡,因而惧怕在殡仪馆工作的人群,再到歧视他们的家属”,自做了入殓师,程丹几乎没参加过孩子的家长会,“就怕被问到职业。”爱子心切的她说,从事殡葬业的人给自己列了许多“潜规则”:不参加亲友婚寿喜筵,不主动告知职业,不递名片,不握手,不对访客说“下次再见”“一路走好”等。

  “可这并非是我们自卑,我很热爱自己的工作”,程丹说,有时为了捍卫那一点自尊,她也会发飙。有次,程丹在美容院,听到美容院的女员工说,家人给她介绍在殡仪馆工作的男朋友,她扬言“打死都不会嫁,他们都是见不得光的群体”。这番话惹怒了程丹,当时她就告诉这位女员工,她就是在殡仪馆上班的,“她吓得不敢说话,我之后再也不去这家美容院了。实在太气人了!”

  幸运的是,程丹的家人和丈夫支持她的工作。对孩子,她也毫无保留。有一次,她和丈夫带孩子来到殡仪馆附近的墓园,孩子开口便说:“妈妈是在埋死人的地方工作的。”孩子一句话,把程丹逗得哭笑不得。

  程丹说,和她吃饭逛街购物的朋友,几乎只是一个小团体,都是身边的同事。她陪孩子玩耍,多数也是跟同事的孩子一起。有时想带孩子去公园,“一是没时间,二是怕别的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份,给孩子留下阴影。计划只能搁浅。”

  素描:赵波,湖南人,35岁,佛山南海殡仪馆入殓师,入行15年

  科班出身,15年仍难解心头压力

  通常,入殓师给逝者化妆只需掌握四种妆容:普通粉妆、油彩、微整容和特殊整容。箱子里还有缝合伤口用到的针线。有时,要用医疗专业用线为逝者缝合起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体面。

  自己从未麻木,反而因为工作对这个世界更多了几分珍惜。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我会更珍惜人生。

  程丹刚入行时,赵波是她的师傅之一,如今两人已成闺蜜。与半路出家的程丹不同,赵波是科班出身的入殓师。前日下午,刚刚结束当天第4场葬礼司仪工作的赵波出现在记者面前,32岁的她有张饱满的圆脸,化淡妆,爱笑。

  天性乐呵呵的赵波,因为职业,不得不常常忍住笑容,一脸肃穆。1997年,个性大胆的她做了个“石破天惊”的决定,瞒着父母报考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殡仪服务专业。

  她入行的初心源自外公,“我外公对我特别好,他去世时就是按乡下风俗,装馆、停灵了几天就下葬了。我那时想,为什么不能多看几眼我们爱的人?”

  刚入行时也曾噩梦连连

  赵波的母校是国内殡仪馆入殓师的主要生源地之一,她在母校就读时,殡仪系刚刚成立两年,她们系宿舍单独一栋楼,“其他系学生看我们的眼神,简直像洪水猛兽。”

  她介绍,殡仪服务专业的课程包括整容、化妆、礼仪主持、医学解剖等多种与行业密切相关的内容,还有门是培养气质和心理素质的课程毛笔字。

  这个专业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赵波有位男同学因在广州殡仪馆遇到同乡,他的家人知道后,直到现在仍不能接受他的工作。

  赵波和同期的另外107位同学毕业后开始实习,第一次目睹遗体的样子让她至今难以忘怀,“当时就是浑身一颤。”

  她说当年在实习基地深圳殡仪馆,每年都会有批学生到来,师兄师姐手法纯熟地给遗体清洗、整容、化妆,这让刚开始进入陌生领域的赵波慢慢平复下来,“我想,大家都是这个专业的,他们可以这么轻松,我也可以。”但心理上的适应远远滞后于脑力上的调试。刚入行时,她也经历了噩梦连连的状态,曾在恐怖片里看过的各种僵尸、鬼怪也在梦里纠缠过她。

  入行后一年多,赵波才真正适应新的环境:逝者、冷库以及无形的压力。

  “你就站那边,不要过来!”

  2000年下半年,赵波被招进佛山南海殡仪馆。彼时,南海殡仪馆刚刚建立,除去正常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她每月还有两到三次的通宵值班。“我们365天全天24小时上班,接到电话随时都要去。”在国内殡葬业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有男性才可以敛尸,女性不可以,“所以他们比我们更辛苦”,她指指身边正在忙碌的男同事。

  老家在湖南的赵波,从业十五年至今过年只回过一次家。目前,佛山南海殡仪馆有8个专职化妆师、9个专职司仪,但工作量依然较大,最忙时,需要两三个遗体化妆师同时为一位逝者化妆。

  但工作辛苦对赵波来说不算什么大事,真正困扰的是别人异样的眼光。入行两年时,赵波曾在商场和一位柜台小姐相谈甚欢,两人此后常一起看电影、逛街,友谊持续了一年多。就在赵波慢慢放下心防时,偶然间对方在殡仪馆见到她,从此再没有联系过她。

  “她当时很惊讶地说‘原来你在这里工作’,我走过去,她说‘你站那边,不要过来’。”之后,倍感伤心的赵波“出去填问卷都只说是在民政局上班,怕吓到别人”。

  不仅外人,有时,连逝者家属对他们也心生惧意。赵波说,家属们通常只会喊“哎叫你呢”或者“过来一下”,甚至有些人还会称她为“烧死人的”。

  入殓师的黑色化妆箱

  不管程丹还是赵波,每一位入殓师都有一个被严格保存在工作室的黑色化妆箱。每次赵波触碰它,都要戴上塑胶手套。每当她取下手套,都会再洗一次手。

  在这个20斤重的化妆箱里,赵波摆放了大大小小30多种化妆工具,包括化妆用品和整形用品。四层的化妆箱里从上到下分别摆放着大中小三个型号的刷子、各种护肤油、粉底、胭脂、口红、唇彩、定妆粉、塑形膏、遮瑕粉、遮瑕膏、BB霜、隔离霜等十几种给遗体上妆的物品。

  通常,入殓师给逝者化妆只需掌握四种妆容:普通粉妆、油彩、微整容和特殊整容。假如遇到冷藏后或特殊的遗体,赵波还需要用到影视类特殊化妆品。她的箱子里还有缝合伤口用到的针线。有时,她要用医疗专业用线为逝者缝合起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体面。

  由于殡仪馆的工作重复性极高,通常会安排工作人员在不同岗位轮岗。至今,赵波当过入殓师、葬礼司仪、火化工和冷库管理员等。对她来说,作为葬礼司仪同样需要代入自己的情感,否则无法引导家属们的悲痛情绪。

  当葬礼司仪时,她要按要求清洗遗体、布置鲜花、请家属确认礼堂、确认遗容是否满意、协商仪式如何进行。拥有遗体防腐职业化妆证书和民政殡仪专业资格证的赵波无疑是专业的,但她认为自己从未麻木,反而因为工作对这个世界更多了几分珍惜,“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我会更珍惜人生。”

  见过因见义勇为逝去的英雄,也曾见过约定要结婚准新娘因病突然离世的殡仪馆婚礼,“我们给女方化了新娘妆,穿了婚纱,那真是一种遗憾”,赵波会带着自己的情感去为每一位逝者写告别词。

  逝去并不是终结

  “如果一个妇幼医生和一个入殓师站在人们面前,大家一定会选择前者。一个是迎接新生的到来,一个是送别生命的离去,咋差别就那么大呢?”赵波有时也会不解。

  这种不解有时还会蔓延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中。由于南海殡仪馆地处偏僻,直到现在连公交车都不通。“公交车最多开到旁边那个路口,即使给钱的士司机死都不进来。”

  据说,殡仪馆的领导曾和有关部门就开通公交车到殡仪馆附近沟通过多次,但均无下文,她们只记得最后一次谈完后,“领导的脸黑得像锅底”。

  2003年一位记者曾采访刚入行不久的赵波,最后被刊登了正面大幅照片,这让她感觉十分惶恐,在家躲了大半个月。好在邻居善解人意,这家男主人发现她在殡仪馆上班之后,不仅没有保持距离,反而每次见面都打招呼,这让她心里非常感动。

  “我还有个交往很多年的朋友,知道我在殡仪馆上班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哇,你好伟大’。”

  在压力下还是坚持当了15年入殓师的赵波,每次和程丹在主持逝者生前告别会时,总会试图传递对生命的这样一种感悟:“死可能是一道门,逝去并不是终结,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珍视生命,尊重生命的真谛。”(应受访者要求,其姓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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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品:南方都市报朋友圈新闻工作室 主持:胡群芳

  统筹:南都记者 曾群善

  采写:南都记者 曾群善 何润萱

  摄影:南都记者 郭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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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un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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