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尔斯克会战：坦克残骸就像“庞大的象群”

库尔斯克会战中，苏军士兵冲向敌阵。

库尔斯克英雄纪念碑前的坦克群像。图/东方IC

德国虎式坦克

苏联T-34坦克

　　1943年7月，在库尔斯克高低起伏的草原上，上万辆的坦克在奔驰，就像一群群正在迁徙的非洲角马。坦克发动机发出的轰鸣声惊起了一群又一群的野鸟，没多久云一般的战斗机群也出现在天空，在地面上投射出巨大阴影。

　　“我不得不大声和身边的战友说话，可他们完全听不见。”72年后，90岁的瓦塔金回忆说，坦克发动机和履带发出的声音就像持续不停席卷大地的春雷。另一位参加库尔斯克会战的女护士则这样描述了大战爆发前苏军阵地上的一幕：各式各样的坦克和火炮把草原变成了一片钢铁的森林，出发的命令下达后，这些铁家伙喷出的黑烟把天空染成了褐黄色。

　　1943年7月-8月，在库尔斯克爆发了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坦克战，苏德两国的近1万辆坦克、8万余门火炮、2000架飞机、200多万士兵在此展开了为期50多天的厮杀。

　　首次出征便落入敌人陷阱

　　1925年出生的瓦塔金，成为坦克兵前，是一名工厂的工人。这位莫斯科小伙子奔赴战场的最大动力是，杀死德国兵。瓦塔金的母亲死于空袭，当飞行员的哥哥牺牲在天上，爸爸也被炸弹击中，啥都没留下来。

　　1943年6月，瓦塔金坐上了前往库尔斯克的军列，他被分配到T-26的坦克车内，这是一种类似当下昌河面包车大小的坦克。因装甲轻薄仅为15毫米，而在战场上被红军戏称为“生命再见吧坦克”。

　　战车内身为驾驶员的瓦塔金没有丝毫恐惧，他坚信部队政委所说的话：“德国法西斯的坦克不堪一击，那些法西斯暴徒将丧命在我们的炮口下。”

　　在库尔斯克会战期间，尽管苏联红军人数上占据了优势，但士兵整体素质并不高。很多战士要么是工厂工人，要么是集体农庄的农民。这让苏联红军承受了巨大的伤亡。

　　瓦塔金和他的T-26车队首次出征便落入了敌人的陷阱。

　　战斗爆发在一个名为“必廖夫”的村子，T-26坦克开了几炮，村里的德国人就跑了。

　　瓦塔金记得，首战告捷，大家纷纷爬出坦克在村里的空地上庆祝起来，战士们交换着香烟和伏特加，没人留意德国人撤退时点燃了村庄四周的麦垛。

　　瓦塔金意识到情况不对时，德国人的榴弹炮已经呼啸而来，村庄刹那间燃烧起来。停在村子里的坦克一个接一个地被击中，钢铁破碎声、伤员的惨叫声霎时间笼罩在村子上空。

　　“大家完全乱了套，有人四处奔跑有人钻进坦克。”瓦塔金说，还有8位穆斯林战友在硝烟中跪在地上开始祷告。但一枚150毫米口径的榴弹炮把8名战士炸上了天，并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一米多深的大坑。

　　紧随炮击的是德国轰炸机的炸弹，毫无经验的苏军把坦克整齐地停在一起，在炸弹的袭击下装满弹药的T-26坦克群发生了殉爆，被击中的坦克爆炸后随即引爆了身边的其他装满弹药的坦克，如此循环，没多久上百辆坦克就变成了冒着黑烟的废铁。

　　扫射声、爆炸声和战友不断腾空的残碎躯体，让瓦塔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洞，不会思考，不会叫喊。“直到部队长拍着我的头问我，瓦塔金你还活着吗？”瓦塔金说，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们输了这次战斗。当时，很多伤员躺在地上，大家想把这些可怜的人救起来，可是听见了往前冲的命令。当时没有护士，大家只能继续往前走。到处都是尸体和破碎的零件。“我每次想起这个都想哭。”

　　事实上，在库尔斯克会战期间苏军因素质不高引发的局部惨败随处可见。德国装甲兵少尉普索在给上级的汇报中表示：年轻的苏军士兵经常把坦克排成纵队行驶，一旦头尾的坦克被我们击中，其他坦克就立即慌乱起来。他们几乎不寻找炮弹是从哪里来的，而是相互撞击企图逃跑。普索说，他曾率领着4辆三号战车和2辆黑豹坦克利用地形干掉了110辆苏联人的战车。

　　虎式坦克成为苏军噩梦

　　在库尔斯克，苏联红军除了整体兵源素质不高的劣势以外，德国人研制的新式坦克也给红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和恐慌，1942年以前苏联装甲部队在坦克上的优势出现了颠覆性的逆转。

　　经历了必廖夫村战斗后的瓦塔金被安排到了坦克近卫师，在T-34/85坦克上服役，在库尔斯克会战以前，德国从来没有任何一种坦克能和T-34对抗，一辆T-34单挑三辆三号坦克是战场上经常发生的事情。

　　一位德国装甲兵在写给家人的信中说，我们根本无法击毁它们，特别是大脑袋（T-34系列中的T-34/85因为炮塔大而著称），三号战车的炮弹打上去多数情况下只能留下一些弹坑，我们的炮弹对它们来讲和信号弹没有太多差别。

　　毫无疑问，这种32吨重，拥有76毫米口径主炮和45毫米厚装甲的坦克对任何对手来讲都是噩梦，不过这一切在库尔斯克终结了。

　　瓦塔金第一次看见德军虎式坦克是1942年的7月初，他和六辆T-34正准备攻占一个位于森林边缘的村庄。两辆虎式坦克从侧翼1000米的距离包抄过来。打出第一炮的是苏联人，不过他们很快就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我们六辆车排成一排，轮番向那两辆坦克开炮。”瓦塔金说，我的坦克至少7次打中了虎式，可每次都被坦克的装甲反弹开了，中弹的虎式对T-34的攻击毫不在意，它不停地转动着炮塔，用88毫米口径大炮反击。

　　与虎式坦克中弹后截然相反的是，88毫米炮轻易地击穿了T-34的装甲。“一炮一个”瓦塔金说，他旁边的一辆坦克竟然被打飞了炮塔，五六吨重的炮塔鸟一样飞了起来，落到几十米之外。

　　与虎式坦克的交手以俄方惨败告终，算上赶来的22辆T-34和8辆美制谢尔曼，苏军36辆坦克和两辆虎式坦克鏖战。这次战斗的战果是苏联损失坦克28辆，而虎式，一辆成功撤离，一辆因弹药用光，传动系统被击毁而被俘虏。

　　“我们集中火力，从后面向这辆坦克开火。炮弹一发接一发地砸在虎式坦克身上。瓦塔金回忆，终于，虎式坦克里面伸出了白旗，被震晕的德国人打开舱门爬了出来。”他们像喝醉了酒一样走路摇摆，重复摇晃着脑袋，但没人受伤。

　　战斗结束后，大家发现这辆被俘的坦克累计承受了14发76毫米穿甲弹、11发85毫米穿甲弹的打击，履带、轮轴、悬挂系统严重受损，但乘员毫发无损。

　　在东线，苏军斯大林2重型坦克出世前，几乎没有坦克可以在近距离构成对虎式坦克的威胁。

　　56吨的虎式坦克用的是镍合金钢装甲，这是德国在二战时质量最好的装甲钢，其装甲生产采用冷轧锻造工艺而非铸造。相对于铸造钢，冷轧锻造钢的强度特性高出不少。

　　苏联坦克的损失惊人是无法否认的。1943年夏季，苏联主力坦克仍是T-34/76和KV-1，还有相当数量的T-70轻型坦克，以及M3“李”、“丘吉尔”、“马蒂尔达”等美英援助坦克。苏联的T-34/76和KV-1坦克，虽然相对于1941年也有所改良，但最关键的火力和装甲性能，却没有本质的提高。

　　相比之下，德军坦克在1943年前几乎无法正面对抗T-34，进入1943年，“虎”式坦克和IV号后期型大批投产，“黑豹”坦克也开始现身。这些坦克装备的88毫米坦克炮和长身管75毫米炮，能够在1000-2000米外击毁T-34甚至KV-1，而苏联坦克的76毫米炮却在500米内也无法威胁“虎”式和“黑豹”，1000米内对IV号后期型也难以应付。此外，德军还将装备长身管88毫米炮的“费迪南”和“犀牛”自行反坦克炮投入战场，该炮即使对付1945年的苏联重型坦克也具有极大威胁。

　　坦克手爬出坦克用匕首肉搏

　　装备上的优势和战术上的胜利，让德国人开始相信胜利指日可待。

　　据一位参加库尔斯克会战的德国将军描述，俄国人快挺不住了，他们损失了太多坦克，从远处看来，被摧毁的苏联坦克的残骸就像是“庞大的象群”。俄罗斯九头蛇的蛇头，已经被割得所剩无几了。

　　会战初期的胜利让德国人相信，在持续的坦克战役中，取胜的关键在于冷静的头脑、准确的目标和快速的火力。尽管，红军投入了一拨又一拨的T－34型坦克和通过《租借法案》得到的美国坦克，但是苏联坦克兵们并不喜欢美国坦克。“这些坦克根本不顶用，”一位苏联坦克兵在被俘后，对审讯他的德国军官这样说，“这些坦克的阀门总是坏，而且发动机太热，最关键的是这些坦克的传动装置一点儿也不灵活。”

　　“德国人的认识是对的。”同样参加了库尔斯克会战的伊万诺夫说，“但那是战术层面，他们没有意识到将被淹没在红军坦克的海洋里。”

　　伊万诺夫是一名坦克兵，他的右手至今仍残留着德军炮弹的碎片。

　　伊万被送到库尔斯克前线时十六岁，刚刚参加完学校的毕业晚会。7月11日那一夜安静的大草原上月明星稀，他则一夜好梦，没想到战争悄无声息地在第二天降临。

　　7月12日，卫国战争中最激烈最血惺的坦克反击战开始了，铺天盖地的坦克轰隆声掩盖了机器、马达的爆炸声，空气中都是硝烟的味道，遍地都是被炸碎的战车零件。

　　“在后来的战斗里我见过很多人阵亡的场面，但这一次却是真正的恐怖。”

　　伊万说，战场上错综遍布着红军和德军士兵残破的尸体，他亲眼看见一个坦克手浑身着火从被击伤的坦克里跳出，那么年轻的孩子摔倒后被活活烧死。

　　在这次会战中，为了取得战略上的胜利红军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在库尔斯克一位研究这场战役十几年的专家说，当时为了对付德国人，红军的指挥官几乎调用了南部战区所有能调用的坦克，使战场上的苏德坦克数量比达到了五比一。

　　基于这种坦克数量上的优势，一些独特的战术被利用了起来。

　　瓦塔金所在部队的成员被告知，当你遇见无法立即击毁的虎式坦克，那么请珍惜祖国的炮弹，你们要像狮子一样冲到虎式坦克的500米以内，消灭它。

　　这是一种代价极为高昂的消耗战，瓦塔金记得，7月12日那天为了抵近射击德国的虎式坦克，很多红军战士采取了极为简单的战术，开动坦克全速冲向德国坦克。

　　七十多年后，瓦塔金仍记得当时的一幕。T-34坦克潮水一样冲向德国人的重型坦克，冲击的过程中红军坦克一辆接着一辆地被击毁，但在烈焰和浓烟中，更多的坦克冲了过来。对于交战时坦克的密集程度，瓦塔金清晰地记得“几乎不用瞄准，往前开炮就好”。

　　于是一副奇怪的战争场面出现了，数千辆坦克交织在草原上，远距离时彼此射击，距离近了就相互撞击。坦克撞坏之后，双方的成员就爬出坦克，用手枪互相射击，子弹打光了，就用匕首肉搏。

　　战争的惨烈让德国人印象深刻，一位德军士官在给家人的信中说：“有一次我打T-34坦克，从坦克里爬出一个俄罗斯人，他开始开枪，这时我们才发现这个没有脚的俄罗斯人还在开火。”

　　“我们赢得了战争，但也付出了代价。”2015年6月，库尔斯克二战英雄委员会的工作人员说，这次会战中红军击毁了1500辆德国坦克，但自身损失的坦克数量则为6400余辆。

　　启示录

　　库尔斯克会战

　　库尔斯克会战是1943年苏联红军与德国法西斯在库尔斯克突出部地域进行的一次战略决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苏德战场的决定性战役之一，双方共投入了超过268万名士兵和近万辆坦克，空军部队参战飞机超过了2000架，是史上规模最大的坦克会战和单日空战。

　　库尔斯克会战也是德军最后一次对苏联发动的战略性大规模进攻，由于苏军战线形成了以库尔斯克为中心的突出部。德军的战略意图是摆出钳型攻势，从南北双方同时夹攻库尔斯克。企图重夺战略主动权，但由于苏军事先已得知德军要进攻的情报并已做好建立三道防御线的充分准备和驻守数量极为庞大的兵力兵器，德军进攻步调缓慢伤亡惨重，最后因为在1943年7月12日盟军登陆意大利西西里岛，希特勒不得不抽调兵力防卫意大利而被迫中止进攻。

　　库尔斯克战役是苏德战争的分水岭，战役之前德军还有一定程度上的战略主动权，能够自主选择发动进攻战役和进攻方向；战役之后，德军完全丧失了战略主动权，采取全面战略防御。这次会战消灭了希特勒在政治上、军事上寄予厚望的德军主要集团，苏联红军从这里开始了收复国土的大规模的全面进攻。

　　器与术

　　德国虎式坦克

　　德国虎式坦克是二战中最著名、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坦克之一。德军称其为“无敌坦克”。虎式坦克在战争中击毁了大量的敌军坦克和其他装备，在对手心中树立了不可战胜的神话、留下了威力巨大的深刻印象。

　　虎式坦克重56吨，装有88毫米的大口径火炮，火力十分猛烈，1943年的库尔斯克会战，虎式坦克作为德军的进攻先锋进攻库尔斯克防御外围，在战役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苏联T-34坦克

　　苏联的T-34中型坦克被公认为二战最好的坦克之一。1940年6月开始大批量生产。因纪念苏联1934年发布的大规模发展装甲军法令而被命名为“T-34”坦克，T-34坦克无论在装甲、火力还是动力方面都堪称均衡。32吨重，车身装甲厚度45毫米，在1941-1942年间，T-34的性能全面压倒当时德国大多数坦克。T-34具有超强的越野机动能力，在冰天雪地的东线战场，T-34的宽履带使其可在雪深一米的冰原上自由驰骋，被德军称为“雪地之王”。

　　新京报记者 崔木杨 俄罗斯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