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爆炸实录：普通的火灾爆炸之后变成了灾难

　　头七，天空飘着雨花。滨海街头，随处可见悼念遇难者的场景。8月12日的爆炸，冲击了身处滨海的每一个人的神经。无数人的生活甚至生命，因为这场灾难而改变。

　　截至昨天，这场灾难已经带走114人的生命，仍有57人失联，生死未卜。雨中的寻亲栏旁，一群失联人员的家属仍在逐字地看着。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

　　1 一场火灾

　　在他想来，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火灾。没想到的是，在爆炸之后变成了灾难。

　　王强（化名）是江苏徐州人。约一年前，他来到天津，在万科金域蓝湾小区物业做安全员。他和父母、妻子以及弟弟、弟媳、侄子住在一起，在启航嘉园小区2号楼30层，租了一套90多平方米简单装修的两室一厅，每个月房租2300元。当时，这房子仅铺了地板，里面的家具都是自己新购置的。弟弟在这里打些零工，他做安全员，家庭虽然不富裕，但过得还算舒适。3个月前，王强的爱人怀孕了，暂时返回了老家。

　　来自河南鹿邑的孙江在附近打工，家里有3个孩子，大女儿和二女儿均已上小学，小儿子刚3岁。正值暑假，这次，妻子带几个孩子从老家来到天津。平时他上班，妻子就在租房处照看孩子，一家人在一起，小日子简单而快乐。

　　8月12日晚11点左右，孙江一家已经进入梦乡。

　　王强正准备休息，忽然看见数百米外的天津港方向有火光。“看，那边着火了。”王强拿起手机，来到走廊，站在正对着火光的窗户前开始拍摄。在他想来，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火灾。没想到的是，在爆炸之后变成了灾难。

　　在王强的手机里，远处的火光时大时小。王强说，以前他从未见过天津港起火。在他的印象中，着火的地方平时堆放着“数不清”的集装箱。

　　在着火现场北侧数百米外，22层的天津新港海关大楼内，18层存放着不少等待检验的货物样品。玻璃柜里，整齐摆放着进口食品，桌子上堆放着进口洋酒。

　　消防接警，是在当晚的10点50分。接到警情前，天津市消防总队开发区支队八大街中队刚熄灯，战士们正准备睡觉。电话响，战士们迅速行动，10分钟左右就到达现场。只见黑烟滚滚，火势很大，“里面像爆竹一样嘭嘭嘭地响”。

　　天津市消防总队开发区支队通讯科科长耿保卫和战友也第一时间被派往现场。路上，他获悉着火的是易燃易爆物品，但并无具体信息，未知充满着危险，但仍需他们前往执行侦察、灭火任务，“这是我们的责任”。八大街中队消防员肖旭说，自己是新兵，经验不多，当时无法判断此次火情具体情况，但看起来很严重。在现场，他背上消防车上用3个水带连在一起的担架，准备为前方的消防车供水。

　　着火现场旁边的跃进路上，正往南行驶的车辆一辆接一辆地掉头绕行，交警在指挥。陈先生的货车满载货物，准备送到港口卸载，他也不得不掉转车头，准备另选道路通行。

　　此时，货车司机刘先生也刚刚把货卸完，和妻子在离火场300多米的一家餐馆吃过晚饭，回到货车驾驶室准备休息一下。

　　西南方向直线距离十多公里外，天津第五中心医院住院部骨二科护士长张艳已经下班休息。此前一周多开始，她走路时左脚脚心疼痛难忍，经医生诊断为距骨骨髓水肿。

　　2 爆炸响起

　　感觉全世界都亮了，然后就飞了，不知道飞了多远，头盔都没了。起来一看，全世界都变了。

　　12日晚11点半左右，肖旭刚送完水带返回消防车边待命，就听到班长大喊“找地方躲”，瞬间反应让他觉得现场可能要爆炸了。天空突然亮了，一声爆炸响起，有人正跑向消防车，肖旭跑向草丛。

　　肖旭准备躲避时，第二次爆炸又发生了。此时，还有很多消防员在火场灭火，身处爆炸发生的最中心。

　　肖旭描述当时的经历说：“感觉全世界都亮了，然后就飞了，不知道飞了多远，头盔都没了。起来一看，全世界都变了，天上掉着火雨，掉在头上，四处能见度不足5米，地上全是烟，还有各种小爆炸一直在爆，我们往后面跑，集合到一块儿。”

　　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跃进路上的货车司机陈先生刚掉转车头，冲击波先击碎后车窗玻璃，将陈先生推向前方，陈先生的胸口撞向方向盘，头撞在了挡风玻璃上，他立即打开车门跳出车外，弯腰抱头往前跑。

　　他此时来不及想车上的货物，还有借钱买来的货车，本能地向前狂奔。但刚跑出10多米，后方再次爆炸，他被冲翻在地。

　　爆炸产生的蘑菇状火焰迅速膨胀、升腾。

　　火场内，爆炸产生的浓烟让能见度急剧降低，且不断有小的爆炸发生。肖旭和战友刚集合，又被小的爆炸、浓烟冲散了。喊战友，没人应。场面非常混乱，“那时候什么也看不见，跟地狱一样，天上掉着火花，不断有接连小爆炸的声音传过来”。

　　肖旭跑向附近的集装箱，想尽快远离爆炸现场，但发现集装箱全被冲击变形，地面全是烟和火，呼吸非常困难。

　　这一刻的爆炸，瞬间照亮了天津港的夜空。在灰暗的夜半球，天津港所在位置上空出现的火光，也被太空中的气象卫星红外波段捕捉到。

　　3 午夜逃离

　　走廊里到处是碎玻璃，越往低楼层走，下楼的人越多。很多住户穿着裤衩就跑出来了，满身血迹。

　　第二波爆炸形成的冲击波到达800多米外的启航嘉园小区时，王强正带着家人往楼梯跑。“管不了那么多了，逃命要紧！”王强扶着母亲，弟弟带着弟媳和侄子，迅速跑出家门，从30层开始走楼梯下楼。

　　爆炸发生时，睡梦中的孙江一家人被“咣”的一声震醒。孙江突然感觉自己脖子上很疼，发现窗户上的玻璃全部破碎，打在了被子上，当时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异样的味道。“感觉整个房子都在摇晃，仿佛地震一样。”

　　起床后，孙江发现玻璃把他脖子划伤了，他的二女儿腿部受伤，鲜血直流。万幸的是，他妻子和另外两个孩子并无大碍。孙江说，“赶紧跑，顾不得拿任何东西，抱起孩子就往外逃”。

　　走廊里到处是碎玻璃，越往低楼层走，下楼的人越多。很多住户穿着裤衩就跑出来了，满身血迹。

　　爆炸震动了整个天津。七八公里外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孙先生，此时本已准备收车回家，看见爆炸后立即驱车前往现场附近，免费将伤者送往医院。不断有出租车、私家车加入免费接送伤员的队伍。

　　很快，医院内已经人满为患。多家医院倒休的医护人员接到通知后，开始陆续返回工作岗位。

　　第五中心医院骨二科的护士长张艳也在睡梦中，被骨二科主任急促的电话声惊醒。如果是平时，基本上通过短信沟通，这次主任打来电话，张艳判断肯定是出大事了。

　　“港局油库爆炸了，赶紧来。”主任在电话那头急促地说。张艳挂掉电话，立即边穿衣服边给同事打电话，两人分头联系所有休息护士，立即回到工作岗位。

　　几分钟后，张艳赶到病房，发现楼道里已经有很多伤者，身上都是血。张艳将10名护士分成5个组，分别负责相应接诊流程，给病人输液、吸氧、做皮试、打破伤风，还有专门的护士为病人办理住院手续。

　　当晚送来的29名伤员中，有25人住院，另4人进行清洗、缝合包扎后离开，“每个病房里加了一个，有10个病人没有床，住在走廊”。

　　13日，护士们的工作仍紧张而忙碌，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午，北京大学人民医院骨科孔护士长也带了两名护士前来帮忙。

　　晚上7点多，主任说，“艳子，你的脚啊，再严重就要做手术了”，张艳这才想起来自己左脚的伤病，“这时候才想起来疼”。直至当晚8点多，骨二科护士们才回去休息。

　　14日凌晨，国家卫计委应急办先后调动北京、河北的相关医生支援天津，北京积水潭医院派出创伤骨科、烧伤科和普外科的3名主任医师赶往天津参加救治伤员。

　　15日，武警总医院首批医疗专家组赶赴天津滨海爆炸现场，执行医疗救治、毒物检测及卫生防疫任务。专家组来自骨科、急诊及感染控制等科室，多次参加国内外医疗救援行动，经验丰富。

　　4 有家难回

　　爆炸之后，一个号称“小欧洲”的小区瞬间变成了无人区。

　　据当地官方8月13日通报的消息，爆炸造成701人住院治疗，14日的消息显示有721人住院治疗，到昨天上午9点，仍有692人住院治疗。

　　因爆炸点附近有多个居民小区，受伤的多数是附近小区的居民。因附近多个小区建筑受损，当地紧急安排了多个临时安置点。

　　孙江一家人逃出来后，在医院进行简单包扎，被政府部门安置到开发区第二小学。

　　王强家没人受伤，当晚他开车跑到数公里外后停下来，一家人在车里坐了一夜。次日一早，他们返回启航嘉园，发现小区已经被封锁，无法进入。

　　王强看到，小区内地上有很多破碎玻璃、血迹。有海港城业主称，爆炸让“一个号称‘小欧洲’的小区瞬间变成了无人区”。

　　王强的母亲被红十字会工作人员安置到了开发区第二小学。安顿好母亲和其他家人后，王强立即返回万科金域蓝湾小区。该小区距离爆炸点直线距离有约1.3公里，同样受损严重，物业办公室内天花板坍塌，办公用品被冲击波推得满地都是，所幸物业工作人员无人受伤。

　　他们立即恢复工作状态。金域蓝湾小区共有9栋楼、17个单元门。王强和10多名同事一起拿着“电梯已坏，禁止使用”的通知单，在每栋居民楼里的电梯口张贴，同时挨家挨户搜寻有无被困的居民。

　　“一片混乱，跟电影里的灾难片一样”，王强描述称，不少房门直接被掀倒，几乎每家房屋的玻璃都已破碎，家具东倒西歪，地上遍布碎玻璃，门前、走廊、楼道很多地方都有血迹。

　　就在搜寻工作进行时，当天中午有人找到物业，称在5号楼2单元33层，一位老太太仍在房内。事发当晚仅有她一人在家，家人因有事未陪老人同住。次日上午，得知此次爆炸也波及到金域蓝湾小区时，其家人立即赶回家中，发现房门已经变形，无法打开。

　　王强和同事们随家属一同赶到该住户家中，使用破拆工具将房门打开，所幸老人并未受伤。随后，王强和同事轮流将老人背下33层楼。

　　当天，做完搜寻、张贴工作后，王强仍坚持值班，维护小区秩序，14日上午在小区草坪上躺着休息了1个小时后，直至14日晚方在安置区睡了一觉。

　　安置点有不少附近居民，有的是买房的业主，也有租房的租户。

　　“现在是有家也不能回。”孙江说，虽然安置点吃喝不愁，但他不想呆在这里，只想早点回去，如今爆炸现场封闭，任何人不让进去，他的钱包和银行卡都落在屋里，他担心会被别人拿走，辛苦挣来的钱不容易。

　　孙江说，如今他心里都有了阴影，他不知道以后自己还会不会来这座城市，他只想把家人安全送回家，没有别的想法。

　　爆炸后，瑞海物流附近的多家物流公司被炸得面目全非，包括新港海关大楼、跃进路派出所在内的多栋建筑，数千辆轿车仅剩骨架，如坟场一般，整个爆炸区域变成了灰色。

　　5 不言放弃

　　化悲痛为力量，好好地活下去，才对得起牺牲的孩子。

　　昨天是头七，来自河南临颍的李先生一家，在安置点一家宾馆，仍沉浸在伤痛中。李先生的儿子李远航，一名消防战士，在这次灭火行动中牺牲，献出了年轻的21岁生命。“孩子是烈士，我们为他骄傲和自豪。”李先生说，现在他们只能化悲痛为力量，上有老，下有小，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才对得起牺牲的孩子。

　　和李远航一样，还有多名现役消防员在爆炸中牺牲，带给亲人无尽的悲痛。

　　大爆炸之后，天津港五队消防员王全仍在失联名单之中。昨晚，他的家人还未寻找到他。

　　今年40岁的王全，来自河北蔚县，他也是首批进入的非专职消防员。他失联后，其妻子一行几人来到天津，寻找失联的亲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全的妹妹王女士说，得知哥哥出事后，她们次日就赶到事发地，寻找哥哥，附近多家医院都找遍了，甚至连太平间也去找了，“腿都跑断了，仍未获得一点消息”。

　　王女士说，哥哥失联后，都不敢告诉家里的老人，只是说在医院里。“担心两位老人受不了这个打击，现在还在一直隐瞒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王女士表示，王全是家里顶梁柱，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大女儿18岁，小儿子才10岁。两人都在念书，老人还要吃药，真不知道以后的生活该怎样继续？

　　之前，王女士和其他失联的非专职消防员家属，为了找相关部门讨说法，为何他们牺牲失联人员没人统计，一度来到新闻发布会现场。

　　“对我们身体和心理造成了很大压力。”来回的寻找奔波，王女士心疲力竭，她不知道下一站将在哪里，哥哥到底又在哪里？

　　不管结果如何，她们将会继续寻找下去。昨天，在一家安置宾馆内，几名失联人员家属在互相打气，“无论如何，现在只是失联，还没有最终确认，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

　　京华时报记者 怀若谷 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