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前首相：日本应深刻反省并向中国道歉

本报记者肖欢欢专访福田康夫。

　　独家专访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

　　日本应深刻反省并向中国道歉

　　坦言日本应用行动表明悔意 争取赢得亚洲国家的谅解 强调当今日本民众不会同意发动战争

　　在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担任日本首相期间，中日关系达到新高度。他也被媒体称为“自民党历任首相中，唯一一位能够与中国领导人直接说上话的政治家”。福田康夫对于中日两国关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今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回望中日关系，究竟应该如何看待中日之间对于历史问题的分歧？中日双方应该如何打破当前僵局，促进两国关系升温？近日，本报记者在日本专访了福田康夫。他表示，日本应该深刻反省历史，向中国道歉，积极改善同中国的关系。双方亟待建立常态化的首脑对话机制。“日本政府必须做出足够多的解释让中国明白，当今日本无意发动战争，也不具备发动战争的条件。”

　　文、图/广州日报特派日本记者肖欢欢

　　我个人都有负罪感

　　广州日报：在您担任首相期间，中日互惠互信达到新高度，在你看来，两国间建立互信的方法是什么？

　　福田康夫：为恢复关系，两国都做了很多努力，但始终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尤其是最近安倍在国会通过修改和平宪法，强制通过新安保法案，更是引发了周边邻国的担忧，加速了与周边国家关系的恶化。何时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平，也还是未知数。

　　双方的很多有识之士也在为两国领导人交流搭建台阶，如果能达到安倍和中国领导人直接率直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的话，还需要双方共同努力，各自朝对方走一步。各个部门，包括民间交流，也要继续升温。

　　过去30年间，中国经济保持了高速发展，中国的发展对日本是伙伴还是对手，机遇还是威胁？如果把握不好的话，就会对中日关系会带来更多不信任。

　　广州日报：您如何评价安倍的战后谈话？

　　福田康夫：安倍没有在谈话中直接道歉。70年前日本发起侵略战争，对中日韩和整个亚洲国家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我个人想起这些事情，都有一种负罪感，感觉很愧疚。在这一点上，日本应该深刻反省，并向中国和亚洲邻国道歉。参加过战争的人，或者战争的指挥者，他们应该道歉，甚至应该受到审判。作为日本国民，我跟中国人接触时，一想到70年前我们国家在中国做过的错事，我就心事重重，有沉重的负罪感。比如，我们的军队对你们的爷爷奶奶或祖辈造成迫害，而这些人现在都还健在，要忘记那段历史，恐怕没那么快。中国的老百姓对日本人有抵触情绪，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在安倍发表谈话之前，我的态度就很明确，安倍谈话应该坚持“村山谈话”的精神，日本应该正视历史问题，向亚洲邻国道歉，积极改善同亚洲邻国的关系。

　　但要请你相信，日本国民中，很多人都像我一样有负罪心理。不会不认罪、不反省的。

　　但我们也要向前看。如果大家在交往时，互相多体谅一下对方。

　　日本国民反对战争

　　广州日报：亚洲邻国担心，安倍修改宪法是为今后日本发动战争提供便利？

　　福田康夫：如果日本政府要发动战争，你去问问日本民众，是否有人愿意参加战争，我可以告诉你，没有。安倍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人愿意为战争当炮灰，没有人不反对战争。

　　安倍要想一句话就把战争发动起来，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说，不管安倍怎么修改宪法，如果他想发动战争，那都是徒劳的。日本民众也不会同意。

　　我可以放心地告诉你：安倍想发动战争，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他发动战争，就会受到国内民众的唾弃和抵制。日本民众是不愿意有战争的，愿意和中国人民世代友好下去。

　　广州日报：对于安倍参拜靖国神社，您有什么看法？

　　福田康夫：如果是民众个人去那里祭奠自己的亲人，那不好说。但如果首相参拜，到了影响世界各国关系的地步，那肯定不应该去。因为你作为首相，你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感情因素，你要综合考虑各方面的因素，时刻注意自己行动可能带来的影响。我也觉得安倍参拜靖国神社伤害了亚洲国家人民的感情。毕竟，日本在70年前对亚洲国家发动了侵略，而靖国神社里则安葬着这些在战争中犯下罪行的人。这段伤痛，当地的人们还记忆犹新。安倍不应该刺激他们。我认为安倍那次参拜之后引起那么大的负面影响，他应该吸取教训了，我想他以后也不会再去了。

　　广州日报：安倍是想要挑衅亚洲各国吗？

　　福田康夫：去年安倍参拜靖国神社，不仅遭到了亚洲邻国的声讨，就连日本国内民众也对他的这种做法严厉抗议，认为这种激化与邻国关系的做法是错误的，是政治上不够成熟的表现。安倍参拜靖国神社，会让人误解为日本想挑战二战后的国际秩序，遭到国际社会的排斥。

　　中日应建常态化首脑对话机制

　　广州日报：今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您认为日本应该采取哪些措施修复与邻国的关系？

　　福田康夫：如果两国领导人有一个直接谈话，那么民间看到高层释放这种信号，也就好做事情了。

　　当然，民意也有各方面的，每个人的立场不同，观点有差异。特别是安倍当了首相之后，通常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必须要统筹兼顾各方面的意见。从这个角度上讲，安倍经常要说很多言不由衷的话，有的为了照顾一些民众的情绪，有的是要维持自己所在党派的利益。

　　70年前日本发动的战争给中国人民和亚洲人民带来很大的伤害，我始终认为，日本应该深刻反省。第一，日本绝对不能再发起战争。第二，应该把引起战争的各种危险因素消除 。这些危险因素包括修改和平宪法、解禁集体自卫权。

　　战后70年，日本一直把精力用在发展经济上。这70年的经历说明，战争思维或冷战思维已经过时了。由于我们70年前在中国犯下过罪行，所以我们应该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悔意，争取赢得亚洲国家的谅解。

　　广州日报：在您看来，缓解中日关系，应该从哪几个方面入手？

　　福田康夫：首先，不能把问题积累得太多了才去解决，要在问题比较小的时候把它解决掉。小问题累计多了，就会猜忌对方，就会积重难返，问题解决起来难度就更大了。其次，中日双方领导人会谈，无论如何也应该建立对话机制，千万不能中断。我可以负责任地说，现在日本国内要求首相恢复和中国建立首脑对话机制的呼声非常强烈，安倍也不能无视这种呼声。

　　再次，中日两国必须密切合作，维护亚洲的繁荣和稳定。我们绝不能擦枪走火。外交上最好的结果是互利双赢，做到双赢非常不容易，如果我们选择自善之策，互相让一点步，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

　　日本欢迎稳定繁荣的中国崛起

　　广州日报：中日可以在哪些领域展开合作？

　　福田康夫：要把着力点放在中日间有共同战略利益和合作潜力的领域，该交往的交往、该赚钱的赚钱，该旅游的旅游，该留学的留学。战争过去这么多年，如果中国的年轻人都还因为过去的那段历史耿耿于怀，把自己的心情带进当时的那段历史，那就会又回到那种战争时期对立的情绪之中。并且，如果双方都带着这样的心情到对方的国家去，那该多累啊。

　　广州日报：日本应不应该加入亚投行？

　　福田康夫：这个建议提出的时候刚好日本和中国正吵架激烈的时候，本来这件事应该中国和日本商量着来，这样，效果会更好。我想，从心底来讲，日本和中国应该都希望双方能合力来做好这件事情。日本也有一个亚洲开发银行（ADB），从50年前就开始运作了。所以，中国做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它不牵头来做才不正常。中国主导设立亚投行的宗旨是，将资金集中用于发展中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中国是在响应发展中国家的期待。在很多国家看来，没有比这更好的提议了，作为发达国家和中国的重要伙伴，日本没有理由拒绝加入亚投行。

　　亚洲已成为了世界经济发展的中心和火车头。中国和日本应该携起手引领亚洲走向繁荣。日本之前在操作亚洲开发银行时，向美国请教了很多经验，因为美国之前牵头搞过世界银行。如今，中国牵头成立亚投行，我想日本可以给中国提供很多好建议，让亚投行发展更好。我也希望中国能这么想，向有经验者请教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广州日报：中国和日本在亚洲发展方向上的意见是否一致？

　　福田康夫：如果两国关系一直很好，这就是不是问题的问题，如果双方吵架，关系缓和不了，分歧就会产生。如果中国和日本形成合力，那对亚洲及世界的和平、稳定和繁荣都是件幸事。

　　中国和日本是世界上第二和第三大经济体，如果两国能够携手合作，将可以对世界诸多国家和国际社会产生良好的影响。

　　广州日报：这两年日本经济低迷，和中日关系紧张有没有关系？

　　福田康夫：当然有关系。两国的商业往来就像两国的政治关系一样开始降温，我觉得这不是个好现象，我想两国的企业家也注意到这一点了。尤其是日本的工商界，也托人给安倍带话，希望他尽快改善同中国的关系。

　　广州日报：日本人眼中究竟是如何看待中国的和平崛起？真的会感受到是种压力吗？

　　福田康夫：日本欢迎一个稳定、繁荣的中国在亚洲崛起，这对日本来说也是机遇。中国反复强调和平发展，不构成对其他国家的威胁。我本人是相信的。日本希望经济快速发展的中国不会给周边国家带来压迫感，中国经济持续快速发展的关键，取决于如何良好处理和国际社会的关系。

　　（特别鸣谢本报特约翻译严肃女士对本文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