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土交恶：经济制裁的双刃剑

　　11月24日上午，一架正在叙利亚拉塔基亚省靠近土耳其-叙利亚边界地带执行对地攻击任务的俄罗斯空军苏-24战斗轰炸机被土耳其空军两架F-16战斗机击落，两名飞行员跳伞在叙利亚一侧着地，其中一人遇难，另一人几经周折后获救，但一架搜救直升机却在执行任务时被反政府武装击毁。

　　对此土耳其方面宣称，被击落的俄罗斯战机曾飞入土耳其领空，并且“罔顾10次警告”，击落它是“捍卫主权不受侵犯的权力”；而俄方至今一口咬定苏-24“始终在叙利亚领空内飞行”，并指责土的做法是“干扰反恐”“背后捅刀”，甚至是“蓄谋已久的行为”。

　　尽管双方都表示“不会诉诸武力”“不以对方国家为敌”，强调政治解决此事，但毕竟作为冷战后首次发生在北约和俄罗斯之间的如此严重武装冲突事件，此事对两国关系、地缘政治和国际格局都不可避免产生冲击，相对于敏感的政治、军事，经济上“不流血的战争”或许更少了些顾忌。

　　俄罗斯的经济“攻势”

　　事实上这样的“战争”业已开始了。

　　尽管俄政府并未遵照国会议员莱维切夫（Nikolay Levichev）建议，由联邦航空署颁布针对飞往土耳其航班的禁令，但政府以安全理由发布土耳其旅游警报实际上起到了类似的效果，而俄最大旅游企业纳塔利旅游（Natali Tours,）则更在坠机事件发生后宣布无限期暂停推广土耳其旅游项目。

　　11月26日事态在继续扩大，俄罗斯农业部网站声明将限制土对俄粮食和农产品进口，而采用的方法并非赤裸裸的经济制裁、禁运，而是“本国标准”：农业部长特卡乔夫（Alexander Tkachev）称“15%土耳其农产品不符合俄标准”，因此需要“严格把关”，这种做法可谓俄罗斯农副产品进口领域驾轻就熟的老套路，去年欧美因乌克兰危机对俄实行各种制裁、禁运，俄正是凭借这一套路先后对欧盟进口奶酪、肉类等农副产品实施报复，此外俄与荷兰等国的所谓“鲜花战争”，采用的也是同样套路。

　　这一套路最大的好处，是既能达到经济报复的目的，又不至于“把事闹得太大”，毕竟用的还是经济而非政治口实，矛盾和摩擦也可控制在经济领域范畴内，避免过度扩散和升级的危险。

　　不过这一次好强的“俄国熊”显然有点伤了自尊，“普京时代”以来一直被鼓励的民族自豪感近年来格外高涨，此次俄军机被击落，民间要求有关方面“拿出行动”的呼声和压力一直不小，这也促使更多经济部门绞尽脑汁“加入战团”，继农业部之后，俄罗斯国家消费者保护团体也对从土耳其进口的儿童服装、家具、清洁用品等提出诸如质量、安全等方面的质疑，个中的皮里阳秋，自然同样不言自明。

　　指责对方“经济上政治不正确”是这类情况下司空见惯的事。自普京以下，俄罗斯政要连日来开足火力，声色俱厉地指责土耳其和“伊斯兰国”（ISIS）间存在密切的能源走私交易，并影射土耳其政府官员从中渔利、贪腐，意在借当前的“反恐大气候”，让土耳其背一口大大的黑锅。俄下院事务委员会主席普什科夫（Alexei Pushkov）就扬言，土耳其和俄关系恶化所丧失的石油合作收益“必将10倍于其从与ISIS石油走私之获利”。

　　接下来的后续措施也初露端倪：俄联邦总理梅德韦杰夫（DmitriMedvedev）连日来正召集会议，研究进一步的对土耳其经济报复手段，尽管细节尚不清楚，但一般认为可能涉及的内容不外乎能源禁运或提价，关税壁垒，大型项目合作的搁置（尤其是“土耳其溪”TurkStream跨国 天然气管道和原计划2016年动工、2021年首堆投运的土耳其梅尔辛省库库罗瓦JSC Akkuyu核电站建设项目，后者也是土耳其首座核电站）。此外，俄也可能对土耳其建筑公司进入俄建筑承包市场施加种种限制。

　　杀伤力如何？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俄罗斯这些已经或正在实施的经济报复手段，显然都在努力找寻土耳其的痛处。

　　先说旅游。土耳其近年来大力发展旅游业，以弥补金融危机以来制造业出口消减所带来的经济缺口，而俄罗斯正是土耳其极力开拓且市场营销行之有效的市场，经过7年努力，俄罗斯已成为土耳其海外游客最大来源地，每年为土提供可观的收入。此次坠机事件的爆发不仅会带来一系列制裁措施，更会刺激俄国内旅游业者、游客对土耳其产生反感，并放弃赴土旅游的想法。甚至，由于土耳其目前面临的反恐和地缘政治、国内政治不安定因素，加上俄方有针对性的渲染，即便对土不抱情绪者也很可能仅仅出于安全考虑“绕道而行”。

　　土耳其天然气进口量自2013年起57%依赖俄罗斯，如今的依赖比例则稳定在60%上下，如果能源供应被切断，对土经济的影响可想而知。而土力图摆脱天然气依赖的应对之策，恰是发展核电，核电合作项目一旦也被搁置，无疑将是雪上加霜的。

　　土耳其自2000年以来便成为重要的工业制成品生产国和出口国，而俄罗斯市场对土耳其轻工产业而言具有重大意义，一旦俄对土轻工产品抬高关税壁垒，势必令近年来苦苦挣扎的“土耳其制造”日子更不好过。

　　至于土耳其建筑企业的海外工程承包、转包，向来是该国国际市场营销的“拳头产品”，俄罗斯则在基础设施和重大项目市场上具有极大潜力，是国际间觊觎的一块“肥肉”，如果俄在这一领域排挤土耳其公司，影响不可小觑。

　　土耳其是欧洲21世纪以来经济增速最快的大经济体，自2003年埃尔多安执政起，土耳其年GDP总值和人均收入几乎增加了3倍，年经济增长率平均达5.5%，从曾经的“欧洲第三世界”一跃成为金砖之外最被看好的新兴经济体，经济上的作为也让埃尔多安一步步巩固和扩张了政治权势。

　　但近一两年来土耳其经济颓势显露，增长停滞、失业率上升，在今年已让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尝到一次选举受挫的苦果（虽然惊险扳回），并不得不暂时打消修宪扩大总统权力的梦想。《外交政策报道》今年早些时候预测，鉴于通胀、经济增速放缓、财政支出增加、失业率高和出口竞争力下降，其2015年和2016年GDP增速预计只有3%，就在军机事件发生当日，土耳其前财长希斯梅克（Mehmet Sismek）再次就任财长，而这位“二进宫”的财长早在9月就预言，不断增长的政治不稳定将令土耳其经济前景风险增大。澳大利亚《国际金融时报》指出，土耳其经济本就因需要同时应付库尔德武装和ISIS的威胁而面临困境，与俄罗斯关系的骤变可能预示着其经济将进一步下滑。

　　杀敌一千自损一千？

　　然而正如一些经济学家所分析的，倘俄真这样做，将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对自己经济的伤害恐不亚于对土耳其的。

　　相对于土耳其，俄当前经济结构更不合理，对油气出口的依赖程度更深，而在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土耳其的油气需求对俄而言，重要性甚至超过土耳其（毕竟坐拥地利的土耳其并不难找到俄罗斯油气资源的理想替代品）。今年第一、第二季度，俄经济分别出现2.2%和4.6%的萎缩，且第三季度继续萎缩4.1%，并未如俄联邦经济发展部长乌柳卡耶夫（Alexei Ulyukaev ）所言“触底反弹”，如果丧失了土耳其这个大客户，后果可想而知。

　　“土耳其溪”天然气管道和核电站项目对土耳其方面固然意义重大，但一旦崩盘，对俄的负面影响同样、甚至更大。“土耳其溪”原本是俄迫于乌克兰、波兰等“天然气讹诈”屡屡在俄罗斯-欧盟输气管上做手脚，而构想出的替代“南溪”（South Stream）俄欧直达输气管的迂回方案，对土耳其而言固然可因东道之便获得供气方便和中转红利，但对俄罗斯来说则是对其经济命脉——能源输出业具有“战略保险备份”价值的要害，如今因乌克兰危机，西方对俄经济制裁依然存在，放弃这个“备份”“保险”，显然是很冒险的。

　　至于核电站项目也同样如此，由于这是俄国家原子能公司（Rosatom）在海外首次拿到的大型成套项目，且一旦落成，俄公司还将负责维护、运营，并在合资公司中占据大多数股份，这样的条件显然并非易得。2013年6月Rosatom海外出口协调总干事阿利耶夫（Dzhomat Aliev）曾热情评价这种所谓“建造、运营、到期转让”的一条龙模式，并声称计划在2030年前在全球范围内复制至少30个这样的模式。由于乌克兰危机后的事态发展，Rosatom的“复制计划”已遭遇巨大阻力，如果连“模板”也出问题，事情可就更麻烦了。

　　耐人寻味的是，直到不久前普京和埃尔多安还俨然亲密合作伙伴，法国国际关系学院（IFRI）资料显示，在过去两人分别执政的十几年间，他们见面的次数多达30次以上，两人曾誓言在2020年将双边贸易总额从目前的250亿美元左右升至1000亿美元，在两人共同推动下，俄罗斯成为土耳其第二大贸易伙伴、第一大进口来源国和第二大出口目的地。双方间这种“亲密关系”先是因叙利亚问题上的分歧、继而因土耳其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站在西方一边而不断受损，但直到坠机事件发生前还勉力维持，个中奥妙就在于彼此都知道，维持这样的关系对双方都有利。

　　土耳其方面也在谋划应对之策。

　　天然气供应方面看似凶险，实则反倒不是大问题：土耳其之所以加大对俄天然气依赖，并非如东欧国家那样别无选择，而是因为俄方给予“友好价”，加上地处“五海三洲之地”的交通中枢，希望拉俄天然气管道通过自己领土，增加一份“过路费”收入。事实上天然气在全球范围内固不像石油那样稀缺，得地利之便的土耳其更不会缺乏天然气替代来源。

　　土耳其方面也并非一味防守，面对俄方不断指责土和ISIS间进行原油走私，土方已反唇相讥，称“有证据表明大马士革当局和ISIS间存在原油走私交易”，作为大马士革当局保护者的俄罗斯自然也难脱干系。虽然土方的“嗓门”较俄逊色得多，却能得到美国的帮助（后者在坠机事件后事实上已经这样做了），因此也堪称抵挡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