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楼宿舍睡觉的田泽明,几秒钟之内被泥山吞没了。
接下来是67小时的黑暗——一把椅子顶住了半截水泥板。
被困不到半小时,田泽明又受打击:和他一起被埋的室友曹建鹏没了声息;不幸之中有万幸,他摸到了半瓶矿泉水、一大包绿瓜子、一打口香糖、一两份像柚子的小水果、六包感冒冲剂。
“我知道我一定可以出去。”田泽明总结,灾难中能让你自救的,有运气、心理、科学的方法,最后是意志力。
田泽明,21岁,重庆巫山人,德吉程精密五金有限公司员工。初中毕业一年后,曾辗转上海、江苏等地打工,两个月前来到深圳。2015年12月20日中午,广东深圳市光明新区凤凰社区恒泰裕工业园发生受纳场渣土堆填体滑坡事故,现已致75人失联,被困67小时的田泽明是首位获救者,也是截至目前的唯一一位获救者。
“我在5楼,被泥山吞没了”
新京报:事发前一刻,你正在做什么?
田泽明:那几天刚好在上夜班,很困,当天早上8点开始,我和工友曹建鹏一直在宿舍里睡觉。11点25分左右,车间主管打电话说楼塌了,快跑。转头一看,隔壁那栋宿舍楼瞬间就没了。
新京报:在你的视野里,你所在的楼发生了什么?
田泽明:眼前全都是红色的泥土,形成了泥山。以前是楼的地方全被泥山吞没了。
新京报:第一反应是什么?
田泽明:我以为海啸了。当时我们在5楼,拉起工友就往宿舍门口跑。才跑了两步,突然就陷下去了。我们只能蹲在宿舍门口的墙角,听天由命。
新京报:怎么会想到海啸?
田泽明:我读书比较少,觉得深圳离海比较近,所以第一判断是海啸。
新京报:当时意识出现问题了吗?
田泽明:没有,当时刚睡醒,感觉特别清醒。就在四五秒钟之后,再没有固体物掉下来,我知道我们被埋了。
一起被埋的室友没声了
新京报:还能回忆一下你当时所处的位置、境况吗?
田泽明:在509宿舍的门口,我双腿都被门板给压住了,曹建鹏就在我左手边几厘米的地方,他好像被掉下来的横梁压住了,横梁也擦伤了我的左臂。我头顶上好像有半截水泥板,被一把椅子卡住了,形成一个倒三角。
新京报:倒三角空间多大?
田泽明:非常小,根本不够两个人活动。里面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但可以呼吸,可能是土埋下来时有空隙。要是没空气,我早挂了。
新京报:有求救吗?
田泽明:有,逃跑时我带了手机,给主管打了电话,无法接通。我被救后,主管说他接到我的电话了,但没声音。
新京报:冷静下来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田泽明:十几秒之后我冷静下来了,先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可以感觉到我的左右脚被压住了,腿和手有点摔伤,左臂也被压伤。检查之后还算放心,其实也没多严重。我尝试把两只脚都抽出来,没成功。
新京报:曹建鹏怎么样?
田泽明:我问他,你受伤了没。他说腿被压住了。我说,我也是。过了一两分钟,我听到上面有余震。他问我,上面有动静,是不是来救我们的。我说,救援没那么快,你别动,(灾难)还没结束。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那边就没有回应了。那时我看了眼手机,11点40分左右。
新京报:之后你说话他都没有再回应?
田泽明:没有。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当时我没敢多想。就是坚定地想,我一定要活下去。
“吃6包感冒冲剂补充能量”
新京报:接下来你做了什么?
田泽明:手机只有20%的电了。我先关机,留着之后肯定有用。然后就以双脚作为圆心画圆,摸索着找吃的,居然摸到了半瓶矿泉水,一大包绿瓜子、一打口香糖、6包感冒冲剂、一两份比较像柚子的小水果。
新京报:把感冒冲剂吃了?
田泽明:摸到感冒冲剂时,心想这东西会不会有毒,能不能吃。尝了一小口,发现是甜的。既然是甜的就能补充能量,我就吃了。
新京报:当时有想过你要在下面熬多长时间吗?
田泽明:想过。当时还是抱着希望,因为我们所在的位置比较高,即使往下陷也不会陷几十米深。如果有人来救,我肯定是第一批或第二批(获救者)。我坚信,不是72个小时,就是80个小时之内。我跟自己说,只要坚持过这段时间,一定有人来救我。
新京报:有详细规划这些食物怎么分配吗?
田泽明:想过。特别是水,只有小半瓶。最开始太渴了,一下子喝了好几口,后悔了半天。剩下的一半,实在渴了就抿一点。但这点水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后面有点渴得受不了。
瓜子和口香糖也有分配。但实际上在里面根本感觉不到饿。难受、孤独的时候,隔三四个小时,抓几颗往嘴巴里一塞,嚼半个小时。瓜子吃了会口渴,我不喜欢吃。被救出来时瓜子还有剩的。
新京报:还有其他计划吗?
田泽明:有,要保存体力。第一天我也没求救。我知道(外界救援)应该没那么快。
“再过24小时,我还能坚持”
新京报:被困住时,还有时间的概念吗?
田泽明:手机第二次开机是晚上八九点了,我想借着手机的光再找点感冒冲剂,没找到,手机也没电了。
之后只能靠感觉。比如感觉冷,就知道可能是晚上了;暖和一点,可能就是第二天了。这感觉不准,我在里面觉得度过了四五天,出来以后他们说我被困了(不到)三天。
新京报: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田泽明:从楼塌下去到现在接受治疗,我都没有害怕过。我相信我的祖国,解放军一定会来救我的。这必须的。
新京报:万一他们没来得及搜救到你这个位置呢?这也是有可能的。
田泽明:那我就继续坚持。我都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把我捞起来,再过24个小时,我还能坚持。
新京报:中间有睡过觉吗?
田泽明:有,第一天晚上,手机没电了,又有点冷,我把那一大包绿瓜子当枕头睡了,足足睡了五六个小时。
整个过程中就睡了这么一次。之后不敢再睡了,我怕睡了,万一晕过去醒不过来。而且一旦睡着,救援的来了都不知道我在这里,就完了。
新京报:实在困了怎么办?
田泽明:闭目养神,想事情。告诉自己不要睡。想工作的事,想家人,甚至想打游戏。想到以前和朋友们一起打英雄联盟,就越想越精神,特别有活下去的动力。
“又高兴,又难过”
新京报:第一次感觉到你的上方可能会有救援行动,是发现了哪些细节?
田泽明:过了一天多吧,头顶“呜隆呜隆”的,我猜是救援者在打钻。打了差不多一天,有挖掘机的声音,还有救援者在上面指挥吼叫。我特兴奋,知道他们来救我了。
新京报:怎么确定救援是针对你的?
田泽明:最开始听到时确实是全面打的,应该是几个孔一起打。他们一会儿在我头顶正上方打,一会儿在左右打。那会儿我就想,他们应该是不确定哪个方位有人。我要告诉他们我在哪里。
感觉他们已经靠近我头顶上那个半截水泥板的时候,我开始敲了。时不时还会吼一句,“有没有人呀?”但没有回应。我能听到他们说话,他们好像听不到我。
新京报:他们是怎么发现你的具体位置的?
田泽明:他们钻了一会儿。我敲一下,他们钻一下。我又敲两下,他们钻了两下。往复几次,我就知道他们在配合我。
新京报:真正靠声音和救援者取得联系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田泽明:给我一瓶水,渴死了。当时腿有点麻,神志什么的都很清楚。
新京报:67个小时,几乎就要过了72小时的黄金救援期,你觉得自己能生还,有哪些决定因素?
田泽明:一是运气,我是靠人品活下来的,在我被困的地方有那么多吃的;还有救援很给力。
新京报:你是目前所有失联者里面唯一获救的。
田泽明:我知道,我被救出来,很高兴;一想到只有我被救出来,又有点难过。
新京报:通过媒体,对那些救援者说一句话吧。
田泽明:感谢解放军叔叔(哥哥),你们真的特别给力。
新京报记者 张维 深圳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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