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年轻“立委”候选人：台湾政治素人的呐喊

1月12日早晨，新北市天气阴沉。

　　7点，24岁的曾柏瑜被闹钟准时叫醒。高烧之下，她感到世界一阵旋转——体温计显示体温超过了38度，比昨天降了2度。

　　但她依然不能休息——作为台湾地区最年轻的“立委”候选人，曾柏瑜没有背景，家境普通，唯一拥有的是对台湾政治的抱负和热情。

　　坐在伙伴的摩托车上，她开始了一整天的拜票。拜票的方式是“站路口”，站在路边，讲述自己的竞选理念，为自己争取选票，尽管少有行人驻足停留。

　　2016年台湾大选开票在即，当公众都在围观两党之间的拉票战时，年轻的“第三势力”悄悄萌芽——许多像曾柏瑜这样的年轻人，抱着政治理想成立新政党并作出选举尝试。今年的大选，将是他们的起点，也可能是台湾政治版图革新的起点。

1.政治素人的呐喊

　　高烧中的曾柏瑜，起床后第一件事是点了柱香。

　　他像往常一样拜祭祖先，保佑自己在今年的“立法委员”（下称“立委”）选举中成功。

　　2015年6月2日，作为绿党青年部召集人，24岁的曾柏瑜在“立法院”召开记者会宣布投入新北市第11选区“立委”选举，挑战现任国民党“立委”罗明才。

　　在台湾，她被称为政治素人，而且是最不起眼的那一类——不是政二代，家境普通。除了大学时期的社运，她几乎没有任何社会经历。

7点半，伙伴蔡昆儒骑摩托车，把曾柏瑜载到竞选办公室。蔡昆儒是曾柏瑜竞选办公室秘书长，22岁。包括蔡在内，曾柏瑜的团队共有6名全职辅选员，平均年龄23岁，几乎都是在校学生。

　　办公室在一条局促的巷子里。去年10月，曾柏瑜团队把竞选办公室搬进了这个90平方米的居民房。此前，他们在一个更加不起眼的楼房里租了个小公寓，与现在相比，条件差很多。

　　“这是一场小旗子对大看板的选战，也是年轻世代要冲出巷子口的选战。”60岁的义工郝明义说。

8点，新店市的早高峰，曾柏瑜与三名伙伴扛着宣传牌来到银河路口的安全区域。这块几平米“站路口”，高于马路，被车流包围。

　　立好四块广告牌，曾柏瑜穿上粉色的“战袍”，上面印着自己的名字和竞选编号。接着她拿出粉色的小圆凳，站在上面，开始了一天的拜票。

　　曾柏瑜像是站在一座孤岛上，她一边用麦克风朝来往的车流重复着竞选短讲，一边向车里的人挥手、微笑、鞠躬。

　　多数路过的汽车忙着赶路，没空理她。长达两小时的拜票期间，只有一辆车摇下车窗，放慢速度，朝她挥手。偶尔也有司机轻轻按声喇叭，向她致意。

　　对比半年前无人认识的窘迫，能有司机主动致意，曾柏瑜的心里已经非常感激。

台湾地方层级的选举从威权时代开始，逐步形成特有的选举文化——勤跑基层，每天大街小巷拜票握手，给民众发放各式各样的宣传品……至今为止，所有层级的候选人都保留这种互动的方式，甚至蔡英文都曾握手握到手腕受伤。

　　在台湾人看来，勤跑基层、嘘寒问暖不一定代表问政的质量，但却是所有参选者的基本功，要广要深。

这种选举模式看似公平，实则有利于组织绵密、资源丰富的现任者——同选区的两名竞争对手深耕多年，选民辨识度高。而曾柏瑜这张年轻的面孔面临的不仅是无人认识的困境，还有选民与台湾媒体对年龄的偏见。

　　曾柏瑜能做的，只有卖力地拜票。看上去，让大家记住她是谁比让选民记住她的政见更为重要。

　　2．就这样成为竞选人

　　9点半，曾柏瑜与伙伴回到竞选办公室。客厅大桌子前，几位年轻的辅选员围桌商讨今天接下来的行程。

　　小周一早就来到竞选总部，他正在台湾政治大学念三年级，是曾柏瑜的学弟。6月听闻曾参选，早闻学姐名气的小周立即决定来帮她辅选。学业之外，他每周抽出三天时间来竞选总部帮忙。

　　2014年底台湾九合一选举，国民党大败，政治素人柯文哲击败国民党政二代连胜文被选为台北市长。而让国民党失去民心的直接原因，便是由年轻人主导的太阳花运动。

　　在曾柏瑜看来，当台湾在探讨年轻人的参政意识时，却没有一个青年代表，这只是纸上谈兵，于是，她决定竞选“立委”，加入绿党。

曾柏瑜作为绿社盟的“立委”候选人，投入新北市第11选区的选举。她本想邀请身边的伙伴一同参选，但都被拒绝。“年轻人参政的门槛很高。第一是你的家人不一定支持，第二你没有钱——20万的保证金之外，宣传、竞选总部、辅选员经费…… 到处都需要钱。”曾柏瑜说。

　　当她告知父母参选的决定，父母都表示支持。母亲甚至拿出50万的存款，这本是她为女儿准备的嫁妆。

　　相较于同选区的两位竞争对手，曾柏瑜50万竞选启动资金可谓九牛一毛。

　　趁着拜票回来的休息间隙，曾柏瑜与伙伴确定了今天的行程：9点半站在“战车”上扫街，下午三点重复这个行程；下午5点到新店区的大坪林地铁站口短讲拜票；晚上8点追社区垃圾车，给选民派发传单。

　　过去半年里，拜票成为她每天的必修课。她的脚步遍布了新北市11选区的大街小巷。

　　3.小旗子VS大看板

　　临近大选，曾柏瑜的节奏更加紧凑。大选前两周，她和团队租了一辆小面包车和一辆墨绿色的小吉普，用来扫街。

　　9点半，扫街行程开始。小面包车打头阵，外面贴满了曾柏瑜的竞选海报，扩音喇叭反复播放曾柏瑜的短讲录音。曾柏瑜站在吉普车上，跟在面包车后，和粉色人扮布偶一起，一路上与行人挥手、鞠躬致意。

　　比早晨的情况好些，一些路边的行人、店家老板会回应曾柏瑜的问好，向她挥手、微笑。偶尔也有几位兴奋的选民冲着她喊：“加油！我会给你投票！”

　　“比起6月，现在真的好多了。”曾柏瑜说。2015年的6月到9月，是她最艰难的时期。没名气的她依靠仅有的50万资金，找不到志工，买不起广告牌，只能靠双腿去跑。

　　9月之后，她感受到了变化，路边的民众开始喊得出她的名字，有时走在路上也会被认出。她的小额捐款账户里资金逐渐增加，到今天已募捐到了一百万台币（相当于20万人民币）。

　　对曾柏瑜来说，这不是小数字。“我们的一百万，并不是十个人捐十万，而是很多人捐一万，捐几千而聚集起来的一百万。”

　　变化在一点点发生，曾柏瑜的扫街车队也在继续向前行驶——新店区的马路两旁，隔着几十米的电线杆上，挂着国民党候选人罗明才和民进党候选人陈永福的广告牌。

　　曾柏瑜的车队在马路上缓慢行驶。路旁的巨幅罗明才竞选广告牌上，朱立伦与罗明才配合“台湾就是力量”的标语，满脸微笑，拳头紧握。广告牌的一旁是罗明才的开放式竞选总部。

　　曾柏瑜知道，这只是罗明才一百幅广告牌其中的一幅，而她只有五幅。罗明才一个月的广告费用相当于曾柏瑜的全部竞选资金——罗明才的父亲罗福助是台湾黑道帮派天道盟的首任盟主，曾连任两届“立委”，被视为台湾“黑道漂白”之恶例。

　　在台湾，地方政治势力经营选民关系的方式有多种，例如组织游览车活动、节日晚会等，“议员”或候选人给选民派发礼金、礼品，以获得选民的好感与支持。台湾担任地方官员时间越长，选民基础自然越深。但随着台湾反贿选相关法律的健全，这类经营选民的方式逐渐减少，但依旧存在。

　　这样的政治模式是曾柏瑜反对的，“这不是我希望的新政治。”“选一个真正干净的候选人，”这是她的宣传语。

　　在曾柏瑜看来，由年轻人主导的新政治摆脱了利益的牵扯，摆脱了金钱、政治与家族的包袱，摆脱了非蓝即绿的意识形态，年轻人谦逊努力，亲近选民，选民的意见他们学习倾听。“我们一直在街头，我们就是希望大家知道选一个跟你一样的人，你才会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

　　近年来，由年轻人主导的台湾第三势力兴起。绿社盟之外，时代力量这一新成立的党派在台湾年轻人心中刮起一阵旋风。第三势力的迅速壮大让民进党压力倍增，就连之前力挺时代力量的蔡英文也开始担心这个小党会分散民进党的政党票，直呼“政党票要集中，不要浪费。”

　　与时代力量相比，绿社盟缺乏明星候选人，更加关注土地争议、环保、劳工问题等基层社会议题，在吸引选民、制造话题方面，有着天然的劣势。

　　曾柏瑜没有选择时代力量，而是加入绿党，因为在她看来，虽然绿党比较老，没有年轻人，但绿党重视个体的人，“重视人的政治才是值得向往的。”

　　4.“孤岛求生”

　　下午5点半，台湾的新北市阴雨绵绵，气温降至14度，大坪林地铁站口的行人步履匆匆，下班高峰如约而至。

　　曾柏瑜和她的9个伙伴大包小包地来到地铁站口，在围栏边找了个空位，立起宣传牌。曾柏瑜再次穿上粉色的背心，站在粉色的小圆凳上，开始了这一天的第四轮拜票。

　　她身边，是60岁的郝明义，几天前主动提出为曾柏瑜做一周的义工，为她辅选。在这个平均年纪23岁的辅选团队里，爷爷级别的郝明义坐在轮椅里，拿起话筒吆喝起来：“台湾改变的时刻到了，让我们支持年轻的希望、决心和力量。二十四岁的曾柏瑜是最年轻的参选人，正是我们要支持的人……”

　　两人轮流不间断地演说，路过的行人顺着声音看到了这个老少搭档，但多数人也只是看两眼而已。大选之前，“立委”候选人路边拜票是多年来的惯例，台湾人早已习惯，况且在她们面前的，还是往年未曾见过的生面孔。收回目光，多数行人继续赶路。

　　偶有年轻人对曾柏瑜报以微笑，也有几位过路者停下步子，主动与她握手、鼓励。对于这些少有的回应，曾柏瑜用比90度更深的鞠躬回报。

　　郝明义叫上两位老友，三人加起来180岁，为这个24岁的姑娘做选前最后的辅选。他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为曾柏瑜拍摄图片，摄制短片，纪录她一整天的行程。“其实这也是纪录这次所有参选年轻人的历程。”

　　“他们在孤岛求生。为自己，也为我们。”在Facebook的主页上，郝名义写下这句话。

1月12日晚9点，一天的选举行程结束了。距离1月16日大选结果出炉，仅剩3天。曾柏瑜又量了一次体温，37度。她长吁一口气：“明天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