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证之乡”湖南双峰：当地人PS艳照敲诈官员

　　4月17日，重庆警方破获一起移花接木PS淫秽照片敲诈案，跨省在湖南双峰抓获两名嫌犯。3天后的4月20日，湖南双峰县公安局发布通缉令，对27名涉嫌PS合成淫秽照片进行敲诈勒索的嫌犯进行通缉。

　　效果立竿见影，通缉令发布当日警方就接群众举报，将通缉嫌疑之一的谭桔抓获。

　　“全社会动员起来，掀起一场打击利用PS技术合成淫秽图片敲诈的‘人民战争’”，双峰官方打出的这条2013年宣传的条幅，曾一度引发广泛关注。

　　被冠以“假证之乡”、“PS诈骗之乡”等不光彩称号的湖南双峰，发动“人民战争”三年，成效又有几何？

　　近日，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走进双峰，揭秘PS合成照片敲诈的背后。

　　标语成为县城“风景”

　　双峰，湖南省中部一个建制于1951年、现在隶属于娄底市的县，因县境内有两座山峰相对耸立而得名。

　　这里曾经走出过清代名臣曾国藩、中共早期领导人蔡和森、著名妇女领袖蔡畅等名人，享有“国藩故里，湘军摇篮，女杰之乡”之誉。

　　县城不大，上述名人的印记随处可见——仅有的两条东西走向主干道，其中一条就以蔡和森命名；另一条南北走向的连接道则被定为“曾国藩大道”。此外，县城里还有以“湘军”命名的诸多店招。

　　名人效应之外，双峰县城的“风景”，要数横幅与标语。

　　“全党动员，全民参与，打一场惩治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的攻坚战！”几乎所有银行大门前的显示屏上，这样的滚动字幕都是必不可少的；“坚决打击通讯网络新型违法犯罪行为！”电信网络运营商的门店前，也大多拉着这样的横幅。

　　“从横幅和标语可以感受到被公安部挂牌成为地域性职业电信诈骗犯罪重点地区后，双峰所承受的压力。”一位双峰当地知情者说。

　　至于为啥标语中没有“PS敲诈”这个公安部给双峰挂牌时做出的归类？知情人介绍，一是由于PS敲诈其实已经过时，但近年大量积案被破使得外界对双峰的印象还停留在“PS敲诈”上；二是PS敲诈本身也属于电信网络诈骗的一种，2015年11月开始由公安部牵头、全国范围内发起的严打电信诈骗，用现在的标语更为准确、全面。

　　“假证之乡”源起走马街

　　绕双峰县城走了一圈，除醒目的横幅、标语外，双峰与其他县城并无二致，很难与外界给其冠以的“假证之乡”、“PS敲诈之乡”联系在一起。

　　一位出租车司机随后道破玄机：要寻根溯源，得去走马街，“双峰的名声，就是被那里搞臭的。”

　　走马街，是双峰县下辖16个乡镇中距县城较近的一个镇。从县城出发10多公里的路途，15分钟的车程。其得名于明代正德皇帝朱厚照微服私访途经此地走失了一匹御马，兴盛于后来随曾国藩征战的湘军回乡兴办教育。

　　“湘军的精神就是敢打敢闯敢为人先。”走马街镇年过七旬的王大爷说，这种精神在双峰在走马街得以承继，但后来被少数“头脑灵活”的人用在歪门邪道上。

　　上世纪90年代末，双峰开始有人做起了靠制贩假证致富的生意，而走马街又是双峰从事制贩假证人员最多的一个乡镇。2004年相关媒体报道时引用的一组数据显示，7万人口的镇上，至少2万人从事过制贩假证行业。

　　走马街也是制贩假证出现时间较早的一个乡镇。

　　关于制贩假证业在双峰如何兴起，有着这样的传言：走南闯北的双峰人率先发现假文凭假学历有庞大的需求市场；而后，擅长书画的走马街人，完善了独家制证技术。民间甚至有句戏称“没有做不出的证，只有想不到的证”。

　　“2000年前后做假证生意，当老板一个月能赚到几十万，就连发广告的每月也可以赚几万块。”一位“业内人士”透露。

　　假证生意成为走马街镇乃至双峰人迅速发家致富的一条捷径——这家出去靠制证赚了钱，另一家打听到了也学着做；“手艺”便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村巷又传遍乡镇，双峰“假证之乡”就此得名。

　　10年不诚信“演化史”

　　2004年，全国打击假证制售，双峰被公安部列入警告名单。严打升级，加之逐渐可以在网络上查验各种证件，假证产业迅速萎缩。

　　双峰县的造假产业开始步入第二个阶段：以做假证为幌子进行诈骗。央广《新闻纵横》栏目当年曾经到走马街镇暗访，曝光了这种骗取所谓制假风险保证金的诈骗行为。

　　第三个阶段是电信诈骗，最开始是通过发短信“请将钱打到某某卡号”。近期因被公安部通缉而投案自首的谭敦辉，就是在2013年6月17日用这样的方式，成功骗得江苏扬中一公司会计网银转账500万元。

　　电信诈骗后来出现了一个分支。一些双峰人开始利用PS合成淫秽图片敲诈勒索各地官员和成功人士。PS敲诈团伙分工明确，有人负责收身份证办银行卡，有人负责收集官员照片和信息，有人负责PS合成淫秽图片，有人负责寄敲诈信，还有人负责取款。

　　2012年10月，浙江省上虞市原教体局局长宣霞金收到双峰籍犯罪嫌疑人寄的PS艳照敲诈信，先按要求汇出10万元，没想到对方还要追加，宣霞金只得报警。此事被人发上网，引起纪检部门关注，宣霞金终因经济及生活作风问题“落马”。

　　PS敲诈“生意”明显红火，诈骗成功率大幅提高，是从2012年11月西南某省一厅级官员被爆不雅视频、事件经网络发酵后开始的。有的诈骗人甚至将敲诈信浓缩成一句话：“你想成为第二个×××吗？请把钱汇到××账户。”

　　据了解，2012年至2013年间，黑龙江、江西、浙江、江苏、安徽等省先后破获“利用PS技术合成淫秽图片敲诈勒索犯罪”案件，犯罪嫌疑人大都来自双峰。

　　短短10年，双峰再次“名声大燥”，这一次是因PS敲诈。

　　PS敲诈引发的“人民战争”

　　“全社会动员起来，掀起一场打击利用PS技术合成淫秽图片敲诈的‘人民战争’！”2013年，这样的标语在双峰县所辖的乡镇、村巷大面积地出现。

　　标语的出现，缘起于公安部2013年1月17日部署全国公安机关开展的“打盗抢保民安”专项行动。行动以在全国范围内危害严重的地域性职业犯罪群体为重点，集中打击系列性、团伙性、流窜性犯罪。双峰县的“PS敲诈”成为重点提及的两地之一。

　　根据公安部部署，双峰县所属的娄底市从2013年1月25日至7月25日，开展了为期半年的打击整治“PS照片敲诈勒索”违法犯罪专项行动。娄底专门成立了整治利用PS技术合成淫秽图片敲诈勒索犯罪专项办公室，还确定了11个重点整治区域，其中6个都在双峰。

　　专项工作层层部署下来，“人民战争”一词，由双峰县委书记吴德华在当年3月全县三级干部大会上提出。后来个别乡镇和部门将其制作成大型标语树立在显眼的交通要道旁边，不久因措辞不妥而被替换。

　　不过，在双峰一些当地人看来，“人民战争”一词似乎并没无不合适之处。

　　熟知双峰情况的娄底籍新华社签约摄影师郭国权当年在接受《廉政瞭望》记者采访时曾表示，那是由于犯罪嫌疑人都在外地作案，县里打击犯罪，只能靠发动群众举报、警示教育犯罪人的家属来进行，“所谓的‘人民战争’，也就是这个意思”。

　　4月25日，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在娄底到双峰的省道上留意到，一块号召双峰县人民打击毒品犯罪的大型广告牌，标语文字中同样使用了“人民战争”这个关键词，却没见被替换。

　　无论“人民战争”一词是否合适，2013年那场专项行动还是颇见成效。当地媒体报道称，2012年以来至2013年7月，双峰县破获相关案件127起，打掉犯罪团伙4个，抓获犯罪嫌疑人37人。

　　地域性职业电信诈骗犯罪地区

　　不过，据《新京报》梳理，自2009年以来，双峰县被公安部先后5次点名批评：

　　第一次，2009年，全国公安机关社会治安整治行动，双峰县因短信诈骗被挂牌整治；

　　第二次，2010年，全国“打击电信诈骗犯罪专项行动”中，双峰县被明确为“电信诈骗职业犯罪群体原籍地”；

　　第三次，2011年，“打四黑除四害”专项行动，双峰县成为打击制贩假证的重点地区；

　　第四次，2013年，“打盗抢保民安”专项行动，双峰县“利用PS技术合成淫秽图片敲诈勒索犯罪”被重点提及；

　　第五次，2015年11月，公安部、工信部、中宣部、中国人民银行、银监会等23个部门组织开展打击智力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专项活动，双峰县又因“PS图片敲诈”被确立为全国首批重点整治的7个地域性职业电信诈骗犯罪重点地区之一。

　　2016年4月20日，双峰县公安局微信公众号发布通缉令，就27名涉嫌利用PS合成淫秽图片进行敲诈的双峰籍嫌疑人发布悬赏通缉。

　　据澎湃新闻梳理报道的另一组数据也从侧面反映出，双峰被公安部挂牌事出有因——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搜到2015至2016两年全国各地法院共审理的19起利用PS淫秽图片敲诈勒索案。作案地点虽散布全国，但涉案的41名被告人竟全部来自湖南，其中更有28名出生于双峰。

　　被挂牌为“地域性职业电信诈骗犯罪重点地区”，在双峰人看来很不光彩。但知情人介绍说，无论是制贩假证，还是PS敲诈，都呈现出团伙作案的特点，这或许由于血缘、地缘关系构成的团伙能降低被抓的“风险”。

　　要尽快摘掉不诚信的标签

　　双峰县所辖某镇的工作人员，4月27日向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坦言，虽经历了从制贩假证到短信诈骗再到PS敲诈的进化，但并不等同于那些看似过时的非法手段就不再使用。

　　“只要有市场需求，做假证、短信诈骗、PS敲诈还会继续存在，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年年大力宣传教育外加重点打击，却仍有发案的原因吧。”

　　另一个发案的原因，看上去也与双峰县没有多大关联——从制贩假证时代开始，较多的犯罪行为是在外地发生的；而在双峰县近年来持续推行的专项打击活动过后，此前在双峰本地从事制假诈骗活动的，也大都流窜到外地做案了。

　　“目前已查获的PS敲诈犯罪大都发生在外地，被敲诈的也都不是湖南官员，但指责却都集中在双峰身上。”县委宣传部的一名工作人员面对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时，与三年前接受《廉政瞭望》采访时的表述几乎一致，多少带着些喊冤的意思。

　　2015年11月，在被公安部“挂牌”之后，双峰全县再次进入高压状态。2016年3月18日，县委书记吴德华在“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专项行动推进会”上说，坚决把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打下去，确保摘掉地域性职业电信诈骗犯罪重点整治地区的“帽子”。

　　双峰县委宣传部上述工作人员将电信诈骗连同PS敲诈、制贩假证一起看作不诚信的行为。他说，要尽快摘掉双峰在全国人民心中不诚信的标签，“2016年的目标任务，就是要通过打击治理电信网络诈骗的专项行动，将双峰的电信网络诈骗发案率降低90%。”

　　截至目前，效果还算不错——数据显示，今年至今双峰只接到1 起关于电信网络诈骗的报案。

　　另据了解，双峰县政府还在积极引进产业，力争拓宽就业渠道，转移闲置劳动力，从源头上消除电信网络诈骗的土壤。

　　（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 卢雨 湖南双峰报道 编辑 唐文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