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薛岗村拆迁血案背后：行凶者获称“华英雄”

　　和风吹过，胡同中尘土飞扬，拆迁中的郑州市惠济区薛岗村传出8声枪响。

　　5月10日下午，村民范华培持刀扎死3人伤1人，包括一名街道办副主任被扎死。他坐进车里发了一条状态，“人已杀，不要再救。我已活不了。”随后，赶到现场的警察开枪将其击毙。

　　家属称，范华培因拆迁积怨已久，拆迁断电导致他情绪爆发。而作为一名被拆迁村民，范华培杀害街道办副主任一事，更在面临拆迁的村民中引发热议，甚至有人未考虑被他杀害的无辜人员，将其称为反抗强拆的“英雄”。

　　前街一号（微信号：qianjieyihao）记者调查发现，郑州近年来大面积拆迁，造成村民外出租房。薛岗村作为拆迁较晚地区，吸收了大量的租户。村民也在近三年来借钱新盖了大量楼房出租，但是楼房盖好尚未盈利就遇到拆迁，三层以上房屋也被认定为违建，拆迁赔付金额折半，也这导致村民因拆迁而生怨。

　　1男子持刀行凶致3死一伤

    据前街一号（微信号：qianjieyihao）记者了解到，去年9月10日，薛岗村的旧城改造项目就已经获得了郑州市惠济区政府的批准。2016年4月15日，正式启动薛岗村旧村拆迁工作。目前，400余户的薛岗村只剩下十几户村民尚未在搬走。

　　范华培的父亲因患病已经住院一周，5月10日，他接父亲出院后就去了公司上班。

　　当天中午，范华培和另外两名朋友在外面吃饭，“三个人喝了24瓶罐装啤酒，他平时一个人喝一箱都没什么事。”吃过饭后，范华培在公司接了一个租户的电话，租户称家里断水断电影响生活要求退租，并已经与一位卸空调的师傅约好下午卸空调，范华培便离开单位回家。

　　按照薛岗村内张贴的停水停电提示，薛岗村在拆迁工作中，因为要拆除的房屋较多，为确保安全，每天早上8点到晚上7点拆除施工期间将临时停水停电。该一名村民介绍，当天中午，确实看到两名勾机师傅拆除房屋，误将一根电线打断，将线路临时停电。

　　据勾机车主介绍，范华培回到村中时，拆房勾机师傅王威强和另一名同事在路边休息时。范华培问是不是他们把电线弄断了，断了自己家的水电。虽然遭到了两名勾机师傅的否认，范华培仍然突然拿刀朝着王威强身上捅去，“连捅了有四五刀”，王威强倒在了地上，另外一名勾机师傅从现场逃走。

　　目前，王威强还在郑州五院的重症监护室内抢救，“摘除了一个肾，动脉被割断了，肺上还被扎出了一个大口子。”该车主表示，王威强今年31岁，家中已经有一个孩子，妻子还怀孕8个月待产，“想起来我就想哭，多可怜的人，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就差点被捅死。”

　　据一名邻居转述，捅伤勾车司机之后，范华培驾车从村内出发，逆行冲进老鸦陈街道办事处，但因为停电，办事处并没有多少人值班。在楼道内，范华培遇到了负责拆迁工作的办事处副主任陈山，朝其连捅七刀，导致陈山当场死亡。范华培本家嫂子王女士称，范华培将陈山杀死之后，驾车回家行驶进胡同中时，险些撞到一名回收旧空调的父子，双方发生争执，范华培又持刀将两人扎死。

　　2凶手背后藏一尺长西瓜刀

　　在范华培家南边50米远的位置，一名男子也带着六七名妇女“砍砖”（清理砖块，从推倒的废墟中挑选出完整的砖块，砸去水泥，按照每块砖3毛5分钱的价格再出售）。该男子介绍，范华培回到家中之后，围着自己的房子转了一圈，看到“砍砖”的工作人员，边对他们说了一句，“你们赶快走，我今天心情不好”。该男子表示自己当时尚不知道范华培已经杀人，但由于部分拆迁户在拆迁时意见激烈，自己也不愿多惹事端，便带着其他人离开。

　　原本与范华培楼上租户约好的卸空调师傅赶到范华培家中时，村里还没有恢复供电，无法进行拆卸，该师傅就站在了范华培家门前。范华培将一只手背在身后，走近该卸空调师傅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赶快走，别在这儿待着了。”该师傅称自己就站在范华培旁边，没有感觉到范华培有什么异常，当时也不知道范华培已经连杀了三个人。谈及范华培中午喝酒的情况，空调师傅表示自己并没有看出范华培有醉态，也没有闻到他身上有酒气。空调师傅不愿惹事，便要骑自己的三轮车离开，范华培又对他说了一句，“你要车还是要命”，空调师傅便决定放弃三轮车转身离开，“刚转身就看到他背在后面的手里拿着一把刀，一尺多长的西瓜刀”。

　　另外一名卸空调男子在附近的废墟里小便，遇到正站在车旁的范华培。范华培对其高喊了一声，“我喊三个数，赶快滚”。该男子也迅速从胡同中跑出，警察随后将范华培包围。5月10日晚上9点06分，郑州市公安局官方发布信息称，当天下午4点55分许，公安局110指挥中心接群众报警称，惠济区老鸦陈办事处薛岗村有人持刀行凶，辖区分局及附近特警巡组赶到现场。制止行凶过程中，犯罪嫌疑人叫嚣威胁并开车冲撞，出警民警鸣枪警告无效，果断开枪将其击毙。经初查，犯罪嫌疑人范某，男，36岁，汉族，系惠济区薛岗村人，持刀行凶过程中致三死一伤。但据与范华培接触的几名拆卸空调人员介绍，他们在现场都未看到范华培开车冲撞。

　　另外也有邻居介绍，范华培将两名回收旧空调的男子杀害之后，返回到家中。随后，范华培又坐进了停在家门口的车里，在朋友圈里发了最后一条状态，“人已杀，不要再救。我已活不了”。警察赶到现场后，范华培拉开车门下车，就站在车旁边被警察击毙。按照该邻居提供的现场视频显示，警察站在距离范华培家门口不足百米远的位置连开八枪，两名男子和一名女子冲着范华培大喊，被现场警察拦下，视频中未看到范华培开车冲撞的动作。

　　当天晚上，范华培的遗体被警方安排人员拉走，范华培所开的车辆也被警方运走。

　　3范华培因拆迁积怨已久

　　5月11日，亲属和邻居在范华培家的一楼贴上了挽联，并搭起了灵堂，并在门前安放了一个捐款箱。周边村民聚集在范华培家门口，谈论着范华培的死和杀人原因。

　　一名住在范华培家附近的男子介绍，事发前几天，范华培就已经有了过激的想法，并且跟很多朋友们谈起，他与范华培前几日喝酒时也听到范华培提起过，“还是因为拆迁的事，他心里面憋屈”。该男子自称，自己对拆迁方案也不满意，所以一直没有签字，“我有时候也有想法，想拼死保护自己的房子，但是我不会去杀人，杀人总是不对的”。

　　据该男子介绍，事发前一天下午，他骑车从范华培家门口经过，范华培和妻子站在门前，他还停下车劝说范华培，“我告诉他，千万不能有极端的想法，自己一定要克制，要相信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他还提醒范华培的妻子要多劝一劝范华培，千万别做傻事。

　　范华培的本家嫂子王女士也认为，范华培事发前压力一直很大。2014年，范华培借了60多万元将原来的三层小楼房推到，重新盖了现在的7层楼房，每层有180平方米左右，三层以下全部被盖成了仓库，出租给了调料公司，目前楼内还弥漫着辣椒粉的刺鼻气味。三层以上的房间都按照三室一厅的格局建造，除了自住，范华培将多余的房子都出租给了附近已被拆迁的村民和打工人员，一年的租金1万8千元左右。

　　范华培的仓库和住房刚刚租出去一年左右，收回了20多万元，范华培因为盖房还欠了很多外债。王女士称，范华培的父亲身体状态较差，事发前一周一直在医院住院，每天要花费一万多元的住院费。拆迁开始以后，部分租户也开始退租，范华培不仅没有了出租房的收入，还要给退租租户退款。租住在范华培家楼上的一名租户也表示，自己也是附近村的村民，2015年年初，因为村子面临拆迁，全家人搬到了薛岗村租房居住，随着薛岗村开始拆迁，经常因为拆迁施工断水断电，很多商户也已经搬走，他们也跟范华培提出了退租，事发时，该租户家中还有部分家具未来得及运走。

　　据薛岗村城中村改造拆迁指挥部4月15日贴出的公告显示，“农村宅基地建房不得超过三层，否则三层以上建筑视为违法建筑在村庄拆迁改造时不予补偿，特别是加盖的钢结构房屋，按照市政府要求，一律不予补偿。”但考虑到村民加盖房屋时投入了一定的成本，薛岗村拆迁中，村民三层以上加盖钢结构的房屋在4月20日前拆除完毕的，按照规定的标准减半给予拆工补助，否则，按照违法建设强行拆除并不再给予任何补偿。

　　据了解，薛岗村的拆迁依据郑州市政府2014年142号文件，即《关于调整国家建设征收集体土地青苗费和地上附着物赔偿标准的通知》，楼房框架结构1080元/平方米，砖混结构680元/平方米。按照薛岗村政策，村民所建房屋三层以上的部分属于违建，将按照340元/平方米计算。薛岗村拥有400余户居民，拆迁面积近70万平方米。按照村民的说法，该村的房屋多数超过三层，按照法规，确实是违建，但“盖的时候没人管，有人阻止的时候，送点礼就可以接着盖”。

　　王女士计算拆迁款时表示，按照上述标准，范华培家的补偿款只有50万元，连修房子欠下的债务都无法偿还。村干部曾通知他们工作人员要来量房，但认为补偿标准太低，范华培一直没有同意。

　　4拆迁完成第一的单位奖励50万 “对于拆迁，很多人都不反对，毕竟相信会越改越好。但是首先要公平公开，让村民能在拆迁中获益。”据村内不愿透露姓名的一名退休干部表示，近年来，郑州市各处都在进行拆迁，但是安置房没有到位，很多被拆迁的村民只能四处租房居住。三年前，薛岗村还是一片平房，村里也没有那么多的商铺。

　　随着附近老鸦陈等村庄的拆除，很多村民搬到薛岗村租房子居住。租户数量激增，村内房屋紧张，不少村民就开始在自己的宅基地上建起了六七层高的楼房，主要用于出租。甚至有村民将市区的房屋卖掉，借款在村里改起了11层高的房子，但是刚盖好两年，突然又让拆除，并且将三楼以上的房子算作违建，补偿款折半，村民拿到补偿款难还借款，甚至都不够到城区再买一套房。对于盖房时是否考虑到可以拆迁的损失时，该村民表示，他也在前年借钱盖起一栋6层的楼房，目前还未完成装修，“拆迁的风早就有，但是什么时候拆并没有说明白，怎么赔也没有提前说清楚，盖的时候当然想着政府不会让老百姓吃亏。”

　　前街一号（微信号：qianjieyihao）记者走访薛刚村发现，村内大部分房屋为最近两三年才盖起的新房，而且几乎每家的房屋都要高达五六层。拆迁开始时，部分房屋甚至刚盖起一个房屋的大体结构，有的村民利用的院子的墙壁搭起了三层的房屋，拆迁时还没有来得及粉刷。据上述村民介绍，目前在该村所盖的房屋，每平米大约要花费500元，而按照赔偿标准，三楼以上的房屋每平方米只能赔340元的拆迁款，村民盖一平米房屋就要损失160元。

　　此外，在该村民看来，由于盖房子出租有利可图，大部分村民都想盖房子出租挣钱，能出租三五年，村民基本上就可以拿到收益。但是很多像范华培一样的村民，刚盖好房子一年多就要被拆除，每户都会有很大损失。“房子边建边拆，就是在浪费国家资源。”

　　5为杀人者设灵堂捐款送行

　　案发之前，薛岗村村民大部分已经搬走，剩下的十几户人家也已经开始在外面找房源租房。每有一户村民搬走，拆迁人员便将门窗捣毁，“捣窗户”几乎已经成了拆迁的代名词。村民已几乎搬空的街道上，除了偶尔有几个收废品的人，很少有人经过。废木板、旧纸片和刚捣毁的水泥砖块零碎地堆在街道两边，一阵三四级的风吹过，街道上就黄土飞扬，让人睁不开眼。

　　事发时村内住户较少，很少有人知道案件发生的全部过程。但是在案发当晚，在郑州市尤其是城中村的居民群中，拆迁户范华培杀街道办副主任一事很快引起关注和热议，更有即将面临拆迁和尚未谈好拆迁协议的村民为范华培的举动叫好，并有人在私下里将其称为“华英雄”。

　　5月11日，范华培的邻居和家人为其安放了一个灵堂，数百名村民陆续赶到薛岗村吊唁范华培，为其捐款和敬献花圈。当天下午，陆续赶到范华培家中吊唁人数一度达到上千人，胡同里的人群熙熙攘攘。虽然有村民一再提醒来捐款的村民不要留名字，但在范华培灵堂前的捐款记录上，记者还是看到，截至当天下午4点，已有近200人捐款，捐款总额达四万余元。当天下午，家属称受到当地政府工作人员要求，将范华培的灵堂撤除，取消集体吊唁。当天夜间，有工作人员连夜将范华培家周围的胡同口用铁皮挡板和建筑垃圾全部堵住，并安排人员在范华培家周围巡逻，拒绝到访人员进入范华培家附近。

　　据前街一号（微信号：qianjieyihao）记者现场了解，到现场吊唁范华培的村民主要来自附近拆迁村庄，“恵济区固城村、双桥村和下坡杨村等都存在强拆现象，哪个地方拆迁都得出事，打人的，跳楼的每个村里都有。”今年1月7日，惠济区的郑州大学第四附属医院，因道路拓宽工程即遭到政府“惠济区城乡结合部配套市政道路征迁指挥部”的强拆，医院太平间被推倒，6具病人遗体被埋，放射科房屋及64排CT等近2000万元设备受损，包括一名医院领导在内的三名医护人员受伤。

　　有村民反映，在拆迁过程中，很多街道工作人员都分配有名额，到各家各户劝说村民早日搬迁，每说服一户签字，该该工作人员将获得2万元的工作奖励，“村民拆迁赔钱，村干部拆迁赚钱，这根本就不公平，谁心里都会有意见”。

　　按照村民提供的惠济区“拆迁遗留问题和违法建筑清零攻坚行动方案”显示，今年4月6日至5月24日是该行动的集中拆除阶段，各镇（街道）全部拆除遗留问题“清零”后，经过相关职能部门核实确认后，按书面报告时间顺序确定名次，“对第一名完成任务的奖励工作经费50万元，第二名完成任务的奖励工作经费30万元，第三名完成任务的奖励工作经费10万元”。各类违法建筑在实施征迁过程中不得予以补偿和安置，对实施违法建筑拆除的各镇（街道）每平方米补偿100元工作经费。各镇（街道）按要求完成拆除任务、无新增违法建筑出现、未拆迁村庄无加建现象的，年终奖励工作经费100万元。

　　范华培连杀三人伤一人被击毙之后，老鸦陈街道办公室的门口挂住了暂停办公的牌子，薛刚村的拆迁工作也暂时中止，庞大的勾机还停在薛刚村街道之中，等待着重新启动发动机的指令。村民们三五群民聚在街头巷尾，谈论着被奉为“英雄”的杀人犯和无辜被杀的人。

　　作者 / 小灰灰 编辑 / 小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