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卷风袭击盐城后：残垣断壁上的家园

一位老人坐在抢救出的杂物堆里怔怔地发呆

　　两层楼高的黑风“怪兽”打着圈袭过，所到之处，房屋夷为平地，钢筋水泥腰折，天空飞沙走石，暗如黑夜……

　　23日下午，江苏盐城遭遇50年罕见的龙卷风，伴随大风暴雨冰雹雷电等极端天气。截至目前，共造成98人死亡，846人受伤，其中重伤152人，危重10人。

　　怪兽来袭时，6个女老师用身体堵住门，120个孩子逃过危险。一对老夫妇抱在一起，却在同一道钢筋下丧命……

　　大风过后第二天，村民早早赶回断壁残垣，老人扶着门框叹息，年轻人也从外地回家共度难关。

　　尽管从废墟中只扒出了粮食和棉被，人们相互安慰：人还在就好……

陈斯洲家一整面墙被龙卷风刮走(摄影：杨一凡)

　　“怪兽来了”

　　受灾最重的陈良镇新涂村，50多岁的陈斯洲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会见到真正的龙卷风。

　　6月23日下午2点多，陈斯洲骑电瓶车到离家不远处的化肥店买化肥。

　　离家路上，天开始打起了连串的闷雷，但不见大的闪电，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风也越来越大。他只是觉得暴风雨要来了，便给妻子打电话提醒关门窗。

　　刚打完电话，陈斯洲看到一阵黑风打着旋儿从东边冲过来，沿途所有房子的屋顶都被狂风掀起，瓦片和树枝四处飞散。

　　想到妻子一人在家，陈斯洲准备掉头骑电动车回家，但狂风吹得他几乎栽倒。一旁的朋友一把拉回化肥店：“你不要命了？”

　　风刮过化肥店，陈斯洲感觉整个房子都在震动，就像地震了一样，鸡蛋大的冰雹砰砰地砸下来。通过窗口，他看到了世界末日般的画面：

　　旁边房子上将近10米长的整块水泥板被狂风卷起；整栋简易房被狂风吹起来，像玩具般翻滚；门口一辆电瓶车被吹着滑向几米远的池塘里，电瓶车主人竟然冲出门，把车迎风开回了化肥店门口，事后车主人才后怕；村子北面一辆轿车被狂风刮起五六米远，接着被抛向20米外的河里……

　　10分钟后，门外的动静终于小了，陈斯洲赶紧骑上车往家里奔。

　　沿路景象满目疮痍——水泥电线杆被连根拔下，栽在池塘里，成片的树向西边倒下，野草也紧紧趴在地上。

　　最让陈斯洲震撼的是，自家所在那一排房屋大面积坍塌——屋顶掀飞，墙面倒塌。有的房屋更是沦为一摊瓦砾。

　　至于陈家的房子，一整面墙消失，并排三间房屋黑洞洞张着嘴。

　　陈斯洲大喊妻子的名字。幸好，隔壁邻居家传出妻子田玉美的回应。

　　丈夫出门后，田玉美关紧了门窗。她准备睡个午觉。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巨响，——是风砸门的声音。

　　她赶紧跑到大门前，用身子顶住木质的门。脆弱的木门和她瘦弱的身子完全不是龙卷风的对手。不一会儿，门被砸开，她被顺势推向后墙。

　　风闯进了田玉美家，继而把正对着门的那堵墙全部推倒。她躲到木桌下，木桌被直接卷出去。她吓得直哭，双眼里全是沙子，家具、砖头砸到了她的腿和背，田玉美站不起来，只能迎着风往门外爬，嘴里大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此时，她的头上已被冰雹砸出了几个大包，浑身是血。

　　20里地外，硕集社区计桥幼儿园，孩子们以为是“怪兽来了”。

　　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暗。园长早早叮嘱老师们将孩子们叫回教室里，关好门窗，并准备提前通知家长来接孩子回家。

　　下午两点半以后，孩子们刚睡完午觉，风突然大起来，天暗得像晚上，窗外一阵乱响，门窗发出可怕的撞击声。孩子们开始哭喊：“老师，我害怕。”

　　大班老师杨金婷一边和同事安慰孩子，心里却越来越恐慌——她惊恐地发现，院子里的滑梯飞到了天上。

陈斯洲家的三个"大洞"（摄影：杨一凡）

　　“不到那一刻谁也不知道”

　　“快堵门！老师都去堵门！”

　　计桥幼儿园三个班级共120个学生，每个教室各有两扇门。在孩子们的尖叫声中，6名女教师各守住一扇门。孩子们按照地震防范的训练要求，纷纷躲到桌子底下。

　　杨金婷用整个身体抵在门上，那一刻，她脑袋里只有一件事：一定要保护好孩子们。而她4岁的儿子也在隔壁小班，由她的同事死抵着门。有的木门立刻被吹出一个窟窿，老师连忙用自己的身体堵住。

　　杨金婷门上的玻璃被风刮碎，事后她才发现，胸口、手臂、膝盖被划伤，身上满是血迹，但当时根本顾不得疼。

　　风停了，所有老师把孩子转移到操场上。

　　院墙已被吹倒，三层小楼显得孤零零，楼顶被掀走大半，二楼的铝合金窗只剩下一半的框架。孩子们所在的一楼，有扇门整个被掀倒。

幼儿园外，一棵两人才抱得住的大树被拦腰截断

　　门外的情景让杨金婷更加后怕。幼儿园外，一棵两人才抱得住的大树被拦腰截断，小树被连根拔起，齐刷刷朝一个方向倒地。不少钢筋的高压电线塔都折断了。一户人家的房屋被倒下的大树整个盖在下面……

　　陈金婷的儿子在计桥幼儿园上小班。在操场上，儿子抱着妈妈问：“是不是怪兽来了？”陈金婷搂紧孩子：“宝宝不怕，有妈妈在，妈妈会打跑怪兽。”

　　园长打了110报警，民警从一公里外步行跑过来，周围的居民也陆续赶来帮忙安抚照顾孩子。

　　事后统计，该幼儿园120名儿童仅7人受伤，目前都在医院接受治疗。6名教师都受了不轻的伤。

　　幼儿园老师成了“英雄”，接受采访的杨金婷僵直着一条伤腿坐在凳子上，瘦弱的她不时哽咽，显得心有余悸，“也没有多想，就希望孩子们都没事。”儿子在一旁姑姑的怀里玩手机游戏，鼻子上有一点擦伤。

　　风停后，新涂村，死里逃生的村民也在相互救助。

　　田玉美爬到隔壁邻居姚桂芳家。姚桂芳家的房顶塌陷了一半。田玉美喊“姚桂芳！姚桂芳！”塌陷的房顶下传来姚桂芳虚弱的回应。

　　姚桂芳全身被埋趴在地下，只露出了两只手，浑身麻木，想自己用手挪砖却动不了。

　　“我当时就想，要是没人来死了也就死了。”

　　寻找妻子的陈斯洲也应声跑到姚桂芳家，开始搬砖救人。消防队在20分钟内赶到，陈斯洲戴上手套，和他们一起徒手扒东西。

　　姚桂芳的女儿也从县城赶回来，又花了20分钟，大家才把姚桂芳救出来。

　　阜宁县人民医院里，田玉美和姚桂芳住同一间病房，房里挤满了从外地赶回来的年轻人，听劫后余生的父母一遍遍讲述当时的恐怖。

　　两人身子都没有大碍，只是浑身疼，受到惊吓。

　　他们不时议论，另外一对老邻居就没这么幸运，没能躲过这场飞来横祸。这对60多岁的老人被埋在乱石堆下，被消防员挖出来时，已经没有了呼吸。

　　陈斯洲有四个亲戚在这场天灾中丧生，72岁的嫂子、69岁的姑姑，还有侄子的丈人和丈母。他都亲自参与了挖人救人的过程，“不管是死是活，要给他们一个尊严。”

　　陈斯洲听说，救援队找到他侄子的岳父母时，发现两位老人抱在一起，一根房梁柱穿透了两人的身体。在场的人推测，这是老太看到危险来临时为了保护老伴抱住了他。

　　陈斯洲眼眶泛泪：“不到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人能做出什么事。”

　　据陈斯洲和邻居梳理，村子里37户人，7人死亡，年纪最小的，是一个5岁的男孩。

　　23日晚，村子里断水断电，大风大雨，安置物资还在路上。村民们只能各自找地方暂时避难。陈斯洲在亲戚家借住。姚桂芳的女儿连夜从北京开车回来，两三点才赶到，和亲人们在已成废墟的“家”搭起席子凑合了一晚。

　　陈斯洲也于第二天一早回到家里，地上留下的血迹已被雨水冲掉。天已放晴，人们渐渐赶回，查看家里的情况。

村民在自家房子的废墟中叹气

　　瓦砾上的家

　　村里多是二三十年砖木结构的老房子，在龙卷风中不堪一击。受灾严重的地方，两层楼中有一层沦为废墟。稍好些的，屋顶不翼而飞。

　　陈斯洲家的主屋因为用了钢筋水泥，主体结构还没倒。但构造简单的厨房、厕所完全倒塌，储藏室长8.5米、宽6.5米的天花板被风吹到了20米外的水塘里，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被龙卷风吓得躲在厨房的小黑狗也被扒了出来，幸运地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不少惊吓，一直匍匐在主人脚底。

　　几天前收割的麦子和水稻破了几袋，但大部分还是完整的，这让陈斯洲心里有了一点安慰。20袋麦子、10袋化肥，还抢救出几双鞋子、几瓶酒、桌子和其他杂物，堆在院子里，这是陈斯洲家所有的财产。

　　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残垣断壁中，人影来来往往。有人在敲敲打打，修补起屋顶。房屋沦为瓦砾的，也想尽量扒出还能用的东西。

　　在救援人员的帮助下，人们首先抢出了粮食和化肥。冰箱、空调、衣柜等家具都已扭曲变形。有人只能从砖头瓦块中扒出不会压碎的衣服和棉被，晒晒洗洗还能用。

　　与其它农村一样，受灾村庄的年轻人大都在外工作，只留老人在家。他们也是对“家”最留恋的人。

　　搜狐《新闻当事人》看到，老人们有的怔怔坐在凳子上，望着眼前仅剩的油壶、热水瓶、脏兮兮的衣物叹气。有的不时在没了屋顶、门窗扭曲、满是泥灰的屋子里转悠，扶着门框摇头。

　　“人没事就好。”邻里们相互安慰。

　　救援人员、志愿者穿梭于受灾村庄之间，抢救人员和物资，整修电力设备。

　　硕集中心小学成为安置灾民的重要驻地。阜宁县政府宣传部发布消息称，截至昨天中午，硕集中心小学已安置灾民210人。

　　不少临近的未受灾村民也骑着电动车沿路查看灾情，记者搭车的一位大伯便从附近专程赶来看看，想回村征集捐款。

　　据民政部门消息，截至24日9时统计，江苏盐城特别重大龙卷风冰雹灾害共造成98人死亡，其中，阜宁县97人、射阳县1人；受伤846人，其中重伤152人，危重10人。

　　阜宁县倒损房屋1347户3200间，2所小学房屋受损，损毁企业厂房8栋，毁坏农业大棚面积4.8万亩，城东水厂因供电设备毁坏已中断供水，部分地区通信中断，40条高压供电线路受损，射阳县倒损房屋615户，电力、通讯杆线受损严重。

　　在救治伤者、重建家园的同时，人们也开始反思：下一次“怪兽”来了，该怎么办？

作者：张亚利 付珊

栏目主编：王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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