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操场拆除战：本地家长和外地家长各自的战争

白云路小学家长

　　2016年的夏天，“铲除毒操场”成为一大波北京小学生家长的心头大事。

　　6月3日，爆发于北京第二实验小学白云路分校（下称“白小”）的铲毒战争引燃全城，紧随白小操场被曝光、拆除之后，展览路第一小学、兴隆小学操场拆除，上地实验小学校方表态彻底拆除……

　　近一个月内，没有相关部门统计北京究竟有多少学校存在可能涉毒的操场，但微信“铲毒群”却像雨后春笋般一个又一个地建立起来。群内的家长们自发组织体检、抗议、谈判，他们的诉求相同，就是尽快铲除毒操场。

　　然而，像白小家长一样“幸运”的家长并不多。

　　“同毒不同命”

　　六月的最后一天，“四根柏小学铲毒操场行动”微信群里出现一条消息：白小去铁二上课了。教室也拆了，重新装修。

　　这一天，原本也是西城教委承诺答复四根柏小学是否拆除操场的日子。

　　群主博艺是一位全职妈妈。她一早就等在校门口——为了这个“答复”，家长们已经连续三天守在校门口。

　　最终没有人出现，也没有答复。博艺给校长打电话，回应是“需要文件，要等两个工作日”。听到这句话时博艺快绝望了：站在校门口闻着刺鼻的味道，想着停学在家每天吃中药做雾化的儿子——一个月过去了，毒跑道还在，博艺只有一个想法：马上把操场铲掉。

　　“同毒不同命啊！”一位家长感叹。

　　白小的成功案例一直是四根柏群的行动标杆，他们在铲除操场倡议书里写道，“我们要和白小一样的标准”。

　　5月26日，为筹备体育节，学校组织白小家长开见面会，多名家长感觉操场异味刺鼻，部分人头晕、恶心，严重者甚至流鼻血。自此，家长建立微信群互通信息才发现，孩子们早有类似症状。

　　6月3日下午，近50名家长齐聚学校门口要求拆除跑道；6月12日，西城区教委通报检测结果承诺整改跑道；一周后，北京白云路小学“毒跑道”被全场拆除——白小家长的成功成为四根柏小学家长模仿的典范。但他们以同样的方式抗议，结果却大相径庭。

　　“无论监测结果是否合格，只要多数家长希望拆，我们就拆。”这是6月28日西城教委到四根柏小学开操场监测结果通报会时的态度，他们要求全校家长投票表决，人数过半就可以拆除操场，“你们明天投票，后天送到教委，咱们周六就可以拆嘛！”

　　尽管博艺不满意老师指定家长参会，不信任公布的检测结果，也并不认同投票表决的方式，更加愤怒于教委来人的那句“有病应该去找医生，我们解决不了”。

　　“这是孩子的命，为什么要投票？”但博艺只能妥协，因为这可能是最快让毒操场消失，最快让儿子回到学校的方法。

　　停学在家的孩子们每天轮流在彼此家里碰面。全职妈妈博艺有更多时间照顾孩子们，她家渐渐成了孩子们的聚集地。儿子每天闷闷不乐，只有在同学敲门的那一刻才会变回那个活泼的小男孩儿。博艺内疚不已，“难道是我剥夺了孩子上学的权利？”

　　大多数家长都妥协了，他们能做的只是写下“同意全部拆除”，至于怎么拆、拆到什么地步，校方称这些以后再谈，家长们在选票上手写：要求拆到原始黄土层。

　　29日，7点刚一过，博艺就来到学校门口，她一遍又一遍跟来投票的家长普及毒操场的危害，心里却惴惴不安，很多家长不知道毒操场是什么，也有一些表现得很不在意，“如果投票结果不过半，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投票结果公布，同意全部拆除的人数占全校56%，占投票人数83.33%，完全满足教委提出的条件。

　　然而，“等两个工作日”意味着要等到下周一，结果尚不知——至少，当初承诺的“周六拆”是不可能了。

四根柏小学家长

　　跑道背后的权势角力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是个有权有势的家长。”吴宇的女儿上一年级。她每天往返于东三环的家和四根柏小学之间，接送孩子。本来她还在庆幸自己拥有一处西城的老房子，老房子虽然不能住人但让女儿能有个西城的学籍，“对面的黄城根小学就没有味道”。

　　两所学校直线距离不过500米，步行5分多钟，只不过黄城根小学是北京的重点小学，四根柏是附近居民口中的“打工子弟小学”，直到前年才渐渐减少招收外地生源。

　　“有点能耐的家长才能把孩子送黄城根。”博艺的家几代人住在这个街区，上的也都是四根柏小学。去年儿子六岁，自然在四根柏小学入学。老邻居则把孩子送去了黄城根。“她的老公是刑警。”博艺这样猜测邻居孩子能跨片的原因。

　　“黄城根”几乎是四根柏家长们不可企及的高度，他们理解不了——黄城根小学的操场一点味道都没有，那里的家长为什么也每天闹着要体检、要监测操场、要公布跑道来源。

　　“黄城根小学的操场跟这里的不一样吗？”搜狐《新闻当事人》问站在校门口投票的一位家长。

　　他掏出手机，用手一指——屏幕上是黄城根小学刚刚向学生家长公布的操场问题汇报整理内容：黄城根小学……不是像别的学校的操场改建一样，没有经过教委基建处统一的招投标，而是以整体校舍工程建设其中的一块建设的，所以标准要高于教委统招的项目，承建方由华融基建为代建方，……施工单位是：北京华体体育场馆施工有限责任公司。

　　内容很快出现在四根柏小学的家长微信群里，家长们纷纷道“这很正常啊”。对于大家默认“低人一等”的反应，博艺感到悲哀。但更让她悲哀的是，就在她们的身边，还有一群敢怒不敢言的外地学生家长。“他们能抗争的就更少了”。

　　四根柏小学有216票弃权票，大多来自高年级家长。他们有的没有填选票，有的根本不知道毒跑道这回事——近两年四根柏小学提高了招生标准，外地生源渐渐减少。

　　陈静的女儿读五年级。女儿班上只有少数本地生源。陈静告诉搜狐《新闻当事人》，班级群里只有这几位本地生家长在讨论毒操场的问题，外地生家长要么主动向老师保证不参与“闹事”，要么持观望态度。

　　陈静没有问过他们原因，但她经常能在群里看到这些家长对孩子升学问题的担忧。“也许对他们而言，留在北京上学是更迫切的问题吧？”

　　更高的标准

　　毒跑道之外，白小的家长开始考虑，学校环境到底安不安全。

　　6月22日，白小的跑道质量与教室室内空气质量第三方检测结果公布。与之前检测的结果截然不同，该校已被拆除的塑胶跑道有两项指标被检测出有问题，被采样的16间教室的室内空气中，甲醛全部高于参考限值。

　　这份检测报告像一颗炸弹，引爆了家长的愤怒和不安。由于学校拒绝为此报告买单，20位家长自掏腰包，垫付了4万5千元的检测费用。

　　王猛的孩子在白小读二年级，他没想到教室还存在问题。

　　“当学校委托的检测机构认定跑道无污染后，支持学校的部分家长建议把孩子送回学校，认为孩子只有在学校才会开心，但当测出16间教室甲醛超标后，他们闭嘴了。”王猛告诉搜狐《新闻当事人》。

　　家长再度聚集在学校门口，要求校方答复。由于第一次检测报告具体内容始终未公布，家长渐渐失去了耐心。“疑毒从有，我们不愿也不想再追究具体是教室的哪个部分有毒，我们要求可疑的部分拆除整改。”

　　为了孩子能尽早回校上学，家长要求学校在9月1日开学前完成整改。

　　联系不到校领导，家长便选择最原始的表达方式——6月22日晚，50多名家长聚集在白小门口，要求校方给出说法。一名在场的家长说，最终还是由在场的警察联系校方，对方才派人来到现场。

　　王猛认为，毒跑道事件至今已近一个月，校方始终没有安排专人和家长沟通最近进展，家长的诉求无法得到表达。

　　直至6月24日晚，学校和西城区教委才出面，邀请家长进校参观教室并沟通。最终，学校决定从28日起，每两天在白小进行一次沟通接待。

　　6月30日，白小四五年级学生被学校大巴送往铁路二小临时安置学习，低年级安排放假，学校开始教室整改，承诺8月22日开学时提供干净、安全的教学环境。

　　但对四根柏小学的家长来说，铲除操场才是当务之急。

　　“教室？离我们太远了。”博艺觉得悲哀，“没有人出面，哪个学校闹得凶，哪个学校的家长能人多，就能先铲掉（操场），根本没有标准，全凭家长的本事”。

　　博艺拖着疲惫回到家，打开手机，看到有人丢在群里五路通小学操场监测通报会的链接，她点开扫了一眼，“哎，跟我们的是一模一样”。

　　整个六月，这样的通报会西城教委副主任刘志兵说他参加了11个，可是谁又能知道，在北京一模一样的学校到底有多少呢？

　　（应受访对象要求，博艺、郝琦、吴宇、陈静、王猛为化名）

　　作者：闫小青、王晓

　　栏目：《新闻当事人》

　　栏目主编：王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