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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井村”风暴后:霾下的孩子与疗伤的村民

来源:搜狐网 作者:付珊 刘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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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盲井村”风暴后:霾下的孩子与疗伤的村民

  

(特别视频策划《新闻漩涡后的村庄》第三集 独家视频请点击上方)

两条20米长的矿车轨道静静地淹没在泥水里,延伸向3米宽的黑暗矿口。这矿井,已荒废了一年之久。

  这是云南石笋村最大的煤矿——石笋煤矿。在这个以煤矿为核心生计的村落中,它犹如一道伤痕,提醒着5000多名石笋村村民们,村里曾经出现过的那50名“杀猪匠”。

  2016年6月6日,内蒙古自治区检察院官方微博发布消息: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检察院对艾汪全、王付祥等在山西、陕西等六个省区,故意杀害17人伪造矿难、骗取赔偿款系列案的74名被告人,向巴彦淖尔市中级法院提起公诉。

  这74人中,有50人来自云南石笋村。

  消息一经曝出,这个国家级贫困县迅速成为新闻漩涡的中心——原来,现实比电影《盲井》里的情节更残酷。石笋村也被网民称为“盲井村”。

  两个月后,石笋村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当你走入村中,面对刚刚失去“杀猪匠”父母的孩子时,面对着外出打工备受冷眼的村民时,你会发现,平静之下,是风暴后的狼藉。

  但仍有一些改变,正在风波之后的“盲井村”里悄悄发生着。

  一、“杀猪匠”的女儿:“舅舅用命给妈妈还了债”

  “我知道,我妈会叛无期。”

  说这句话时,19岁少女陈萍用右手食指不停转动桌上的手机。她害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母亲。

  陈萍努力在外界面前保持坚强、独立的形象。但每说完一句话,她便要重新整理表情,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伤心。

  2013年,舅舅被她母亲李连翠骗到新疆哈密的煤矿里,然后在矿里被杀害。一个月后,李连翠回了家。亲哥哥死了的事情,她没有跟任何人说。

  直到警察上门抓人,陈萍才知道真相。

  如今的她,独自住在两层高的乡村小楼里。近40平米的客厅内,家具只有一张普通的木桌以及一张颜色发灰的白沙发。

  过去,她与父母生活在这里。如今,陪伴她的只有空荡的房间。

 

小陈在客厅里,垂头看搞笑节目

  陈萍记得,妈妈一直爱赌。赌博是多数“杀猪匠”的共同爱好。2008年,父母到张家口一家煤矿打工。李连翠在矿上打牌惹了纠纷,丈夫被人打到半身不遂。

  矿主赔了一笔钱。家里本来指着这笔钱修房子,结果母亲又几乎把钱输光。一家人只好借钱修房。

  今年上半年,陈萍的父亲身体情况恶化,不久离开人世。当时没有陪在父亲身边,是她最后悔的事——爸爸去世后,陈萍脑中还会不时浮现他的影子。

  得知母亲参与杀害舅舅,陈萍痛恨她的残忍——在她看来,舅舅用命给妈妈还了债。深夜里,她常常一边想象舅舅遇难时的神情,一边哭泣。

  3年过去,她对妈妈的感情由痛恨转为想念。听说妈妈在新疆服刑,她有股冲动,想去监狱里找她。冷静下来,她却茫然无措——只听说妈妈在乌鲁木齐,却不知道在哪个监狱。没钱没地址,她无能为力。

  陈萍高考成绩有400多分,能考上三本大学。但她放弃了。有时候邻居家妹妹提起念书的事儿,陈萍委屈地想哭——她内心很想念书。

  8月16日,她外出打工,在小店里做收银员,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

  二、受害者之子:外出打工被传销

  因父母涉案而受影响的,还有受害者的孩子。

  从石笋村沿着盘山公路走向大山深处,是隔壁的红碧村。17岁的范强与大伯相依为命。

  他的父亲范厚友于2013年被再婚一个月的妻子宋述群骗去矿上,伪造成矿难死亡。范厚友死后,宋述群和其他6人一起从煤矿老板那领走了75万赔偿款。宋述群分到了12万。

  法庭上,证人说,范厚友在矿里掏哑炮时遇害,被炸药炸到离工作面2、3米的地上,半个头都被炸没了。

  警方告诉范的家人,骨灰被宋述群等人带上火车,撒在了荒郊野外,再也找不回了。

  十几年前,父母离婚,母亲离开了家乡,范强喊宋为干妈,两家人一直走得很近。得知“干妈”杀了父亲,年仅14岁的他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父亲去世前,范强读过三次小学三年级。父亲遇害后,他便辍学了。没了父亲的督促,他放弃了学习的念头,不论大伯怎么劝也听不进去。

  如果家人和他提起父亲,范强会莫名地暴躁。情绪低沉的时候,他就学大人抽烟喝酒——一天两包烟,一口气灌几两50度的白酒。“有的时候我就是在想,别人都有爸,我自己就没有爸了。”

 

小范在父亲的遗像前沉默不语

  除去律师费,范强拿到了12万的赔偿款。他给自己买了一辆8000多元的摩托。剩下的钱他拿来盖房子,想完成父亲生前的愿望,但还是不够建起一栋两层楼高的房子。他想外出打工攒钱继续盖楼,刚走出车站就被人骗进传销组织,近4万没了。房子建到一半,被迫停工。

  范强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信任也熄灭了。他不再想去打工挣钱,宁愿宅在家,听音乐,玩手机,或骑着摩托车在山谷里晃荡。

  三、村庄“裂痕”

  孩子心中的恨,给这座山村划了道伤痕;外界的歧视,伤害了村民的自尊。

  6月初,原本平静的村庄突然炸开了锅,石笋村等几个村子被媒体层层包围,相关“杀猪匠”的报道接连见诸报道。

  “过去50年都没见过这么多记者来我们这里。”一位村民感叹。

  更多人意识到的是:村子的名声坏了,外界对家乡的态度变了。

  有村民像过去一样,到外面的矿上打工,老板检查身份证后,态度180度转变,“招满了。”有人外出住旅店,旅店老板看了身份证之后,冷漠地退回,“我们店住满了。”

  村民们的心里很受伤——石笋村的50多名“杀猪匠”甚至让周边的村庄都受到了影响。

  让他们伤心的,不仅是外界态度的变化,更有身边人的残忍行径。多年来,村庄里靠人情维系起来的关系纽带逐渐被撕扯断裂。

  有的村民看见邻居家的新房,心里会忍不住怀疑,他们家是不是也做了坏事?还有的村民怀着矛盾的心态面对村里留守的犯罪嫌疑人的孩子:他们还是孩子,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可他们竟然能住在用人命换来的大房子里。

  为了让孩子不受伤害,少数犯罪嫌疑人的家属带孩子离开家乡,远离邻居的指点。没有条件的,只能留下来,背负伤痛,继续生活。

  还有的孩子,因为父亲或母亲参与“盲井”事件而自卑,放弃学业,外出打工。

 

村里的孩童

  他们为这么残忍?赌博形成的利益链条是公认的原因之一。煤炭行业监管的漏洞,则给了“杀猪匠”们可乘之机。

  四、被侵蚀的家庭

  上世纪90年代开始,石笋村的村民们迫于生计,开始外出打工。在矿上打工的工钱远超过建筑工地、工厂,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从事这个危险的行业。

  不少村民依靠矿上的收入,回家乡建了房子,完成了人生最为重要。然而,如同双刃剑,这个行业也慢慢逐渐侵蚀了他们的家庭。

  2003年,石笋煤矿开始开采年,年产约5万吨,是庙坝镇最大的煤矿之一。村民们与煤矿有了近距离接触。几次矿难后,村民们逐渐明白,对于煤矿老板,上报矿难的代价太高,他们更愿意与矿难死者家属私了。

  如同电影《盲井》的情节,唐朝阳和宋金明在矿上开工前,与老板签订协议,一条人命陪3万。

  心眼儿坏的村民,抓住了这个行业漏洞。

  村里最早从事杀人骗保勾当的,是公安部A级通缉犯汪强文,曾以摔断腿为由把亲生父亲骗去矿上,伪装被自己伪造矿难而杀的人的的父亲。

  几年前,汪父被儿子的同伙何玉雄(音)骗到山西大同一家宾馆里,对方要求他装成死者的父亲,等汪父赶到,才知道儿子骗自己来的目的。“把我逼上梁山了,我就没办法了。”汪父说他无奈被逼,按照儿子的意思照做了。

  最后,何拿到了60多万元。

  “我没拿一分钱,如果我不干,他们就不给我买车票回家,在北方我哮喘得上不来气。”汪强文的父亲说他不知道那人是如何死的,不清楚是不是汪强文策划,“什么都不知道”,“最后悔的是当初不该去这一趟”。

  说到激动时,汪父的呼吸更加急促,仿佛随时可能窒息。从90年代开始,他就去矿上打工,胸前挂着煤油灯,呼吸时满胸腔都是煤油渣。后来他去医院,医生说肺里有阴影,是常年在矿上打工的结果。

  如今的汪父,只是一个潦倒的老人,一个人住在破旧的房子里。他身边,放着一副10年前就准备好的棺材。

  棺材被刷成煤炭一般的黑色——汪父患有乳腺癌,还有煤矿给他带来的尘肺病和咽喉炎。

  他的余生,就是等待死亡的降临。

 

汪强文的父亲在家愣愣地发呆

  隔壁住着亲戚,但不怎么与他往来。他觉得寒心,却也被迫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贫困是这个家庭抹不去的阴影——儿子汪强文从小在外流浪,放过羊,也跟着父亲去矿上打工。从小缺乏母爱的汪强文,很快跟人学坏,偷东西,撒谎。如今,汪父对儿子很歉疚,如果当年好好教育儿子,如果他的母亲没有离开……然而,为时已晚。

  煤矿给村子带来的影响持久而深入。

  即便如今煤矿产业业已没落,村民们还在继续承受。

  自从石笋煤矿开采以来,住在煤矿上游山上的村民便苦不堪言。几乎每天,煤矿里都要放炸药,炸开矿石,于是就出现了下面爆炸,上面地震的情况。房子里的东西被震到地上,甚至深夜12点还要忍受噪音和震动。

  后来,地面开裂,房子墙逐渐倒塌,山上十几户受影响。虽然拿到了2万的补偿,但地基受损,墙面坍塌,这一点钱远远不够。

  如今,石笋煤矿随着整个产业的萧条而停工。曾有三个老板先后承包石笋煤矿煤矿,均告失败,煤矿于去年停工整顿,欠债难还。

 

荒废的石笋煤矿

  五、寻找光明

  8月,正是收获的季节,家家户户门前晒着金黄的玉米粒。大门紧闭的楼房,除了是涉案者的房子,其他都是外出务工村民的家。

  留下来的多为老弱妇孺。其中,最受当地政府、学校关注的,是因家人涉案的留守儿童。

  村里的杨姓家族有8人涉案,其中杨尚贵夫妇被警方带走,至今未归。四个儿女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石笋小学的龙校长立即把学校里20个涉案家庭的孩子聚集在一起,最小的正在读1年级。龙校长劝慰孩子,父母的错误与他们无关。他记得,孩子们低着头认真地听,虽然伤心,却没有孩子掉眼泪,“他们都很坚强。”

  龙校长还向所有老师交代,不能在班上提到这些事情,关注涉案家庭孩子的情绪变化,一发现异常,要立即进行单独辅导。

  杨家大女儿杨丽丽刚满15岁,最小的妹妹才7岁,她要学着挑起整个家。喂猪、晒玉米、洗衣服、做饭、照顾弟弟妹妹起居饮食,她做得有模有样。

  下学期,杨丽丽升初三,周一到周五住校,平时无法照顾到弟弟妹妹。龙校长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决定为三个孩子在小学办理住校,有老师负责起居饮食。

  石笋村支书毛富伟透露,村委会正在为四姐弟办理低保,但囿于名额有限,存在一定困难。低保办好后,四个人每月加起来也不超过1000元。

  在盐津这个国家级贫困的村子里,有5/1的人口是贫困户,农业是支柱产业,因为地形和土壤,玉米是主要农作物,祖祖辈辈的村民们做着重复的劳动。

  当村庄被卷入漩涡后,更多的村民不知如何应对,而31岁的杨泽勇是石笋村为数不多的想为村庄作出改变的人。他是石笋村里现有的5名大学生之一。

  大学毕业后,曾在银行里负责网络技术,这个农村娃凭借自己的本事融入了城市。当多数人挣扎着逃离农村,这个年轻人却逆势而行,回到家乡创业。

 

杨泽勇返乡创业搞养殖

  他心痛于他的故乡村庄所遭受的骂名,在他看来,村子里的“杀猪匠”,只是在村里的5300多人里的小部分,他试图劝说不理解的人们,“你不能因此有偏见。”但他也常常无可奈何。

  杨泽勇个子不高,但说起话来与普通但石笋村村民有着显著的差别——他把腰背挺得笔直,直视对方的双眼,语气也透露出自信。而只有黝黑的皮肤,提醒着人们,他曾经在烈日下干农活的往事。

  “我只希望每个人都能正确看待一些事情。”如今的他,发现言语比较无力之后,试图用行动来为“盲井村”带来一些改变。

  而对家乡的感情,也更加坚定了他要创业的决心。

  煤矿给村庄带来的伤害太大,所以杨泽勇决定转而做养殖业。他从四川购买了几百条种兔,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二表哥是他的合伙人,表哥负责养殖,他负责销售,一步步按照计划来实践自己的想法。

  “我们这边有很多家庭都是那种留守儿童,都是老人带着孩子在种地。很多年轻的,青壮年,或者父母都在外面务工。”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杨泽勇已经看到了“盲井村”造就的恶果——赌博成风,谋财害命。

  2016年8月,在家门前的空地上,杨泽勇正在搭建兔棚,引来数十村民围观。一名村民说,“如果能挣钱,我明年也养兔子。”

  这是杨泽勇们希望看到的未来。如今,他们正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特别策划系列视频《新闻漩涡后的村庄》总导演:刘楠 摄影:范俭 制作:王健

  第一集《广西"砍手党"村:服刑者出狱救赎下一代 回归种植》

  视频报道链接地址:https://news.sohu.com/20160803/n462376834.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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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频报道链接地址:https://news.sohu.com/20160811/n46370492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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