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裸模苏紫紫，“毁容少女”周岩走出烧伤阴霾

　　一个月前，一套写真把周岩拉回了公众视野。

周岩拍的写真

　　照片里的周岩托腮微笑，尽管烧伤后留下深褐色疤痕，触目惊心地在她的脸、手臂、胸前、腿上攀爬着，像是荆棘长在了身上。但仍不禁让观者赞叹这个女孩儿的美貌。

　　5年前，也正是因为相貌出众，周岩遭受了被毁容的噩梦。

　　2011年9月，16岁的周岩因情感问题被同学陶汝坤泼油纵火烧成重伤。周岩的相貌和陶汝坤“官二代”身份的争议让事件成为全社会关注的焦点，同情、质疑、谩骂接踵而至，而周岩的名字长久地留在了那场罗生门之中。

　　5年后，又是9月。人们早已淡忘了当年的旧闻。只有那个女孩儿还在同身上的伤疤对抗、和解，从面无表情到一个简单舒服的微笑，周岩用了整整五年。

　　1.黏在身上的怪物

　　眼前的周岩忘记了约好的采访。她正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吃饭一边在少女系记事本上写写画画。长发随意地绑在身后，却刻意遮住被烧掉的左耳。数次植皮的缘故，周岩的脸上、颈上爬着一条条褐色的树枝状疤痕。

　　抬头看见有人进来，周岩恍然大悟，笑着自嘲“迷糊到家”。她从零食箱里找出两块豆腐干递过来，右手的手指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扭曲，指缝间的皮肤黏连在一起。

　　周岩和妈妈李聪住在北京一家整形医院的病房，五年间母女俩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两张床，屋里放满了周岩用的药和成箱的化妆品。

　　化妆品是周岩目前赖以谋生的方式：她在做微商，收入微薄但周岩却为自己终于能赚钱了感到开心。周岩想搬开堆在门口的两箱快递，用了几次力，箱子没动，便放弃了。李聪走过来，轻松地把箱子搬开了。周岩一摊手坐回了床上。

　　周岩依着枕头说着自己的近况：每天都要涂抹疤痕药膏，房间温度一高就会浑身发痒。疤痕溃脓是随时的威胁，她早已经学会自己用医用针挑破脓泡再消毒处理，“每月都要溃脓五六七八次吧”，周岩说得轻描淡写。

　　这其实已经是周岩烧伤至今身体最好的状态。

镜子里周岩

　　周岩第一次见到烧伤后的自己，是在洗手间的镜子里。她看到自己脖子和胸口是连在一起的，像是有一个怪物黏在身上，她被镜子里的怪物吓傻了，根本不觉得那是自己，只感到恐怖。

　　那天，周岩哭得整栋楼都被惊动了，从此把自己关在病房里，连上厕所都低着头。

　　周岩在一家北京的整形医院免费接受了九次全麻手术，才把脖子和胸分开。那段时间的周岩体重只有五十多斤，大片的皮肤变成黄颜色，可怜兮兮地皱着。中医给周岩把脉，脉搏弱得像八十岁老人，“全身三分之二的血都不是自己的了，周岩回忆着几年前的自己，“当然也有心理的原因”。

　　李聪不断劝说女儿出去走走，但周岩却连病房门都不愿靠近，有一次推开门正好有个小男孩，他看到周岩愣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别人都是把小孩儿吓哭，我是吓得小孩儿不敢哭”。

　　只有在晚上六点半医院熄灯后，周岩和妈妈偷偷从消防楼梯下去，到喷泉边散步，她喜欢朦胧的夜色，那是最好的保护色，母女俩最远只去过医院对面的朝阳体育馆。

　　2.无药可医

　　比容貌被毁更大的折磨的是挥之不去的流言蜚语。比起黏在周岩身上的怪物，这个怪物根本无药可医。

　　周岩被烧伤后，她的家人在网上发帖《“官二代”横行霸道，恋爱不成毁容少女》，事件迅速升温，同情者有之，但更多的是在质疑和谩骂周岩本身行为不端，有网友在列举了周岩和陶汝坤交往的证据后，说周岩是咎由自取。在百度“周岩”贴吧和“陶汝坤”贴吧，至今仍有许多人在骂周岩。

　　那些年，周岩完全封闭了自己，面无表情，不和任何人接触。

　　直到志愿者王嫣芸出现在周岩的生活中。她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苏紫紫，曾经备受关注的人大名校裸模。

　　王嫣芸以记者身份在微博上给周岩发信约访，新闻里周岩母亲极度否认周陶二人曾经在一起，王嫣芸看不惯中国式家长给孩子的爱情观，且内心里把悲剧归咎于此。因此她希望知道真相，周岩和陶汝坤的恋爱真相。

　　而彼时，被骂得遍体鳞伤的周岩早已拒绝一切采访，“很少是我自己主动接受采访的，为了推进案件，我必须去顺应媒体，帮我把这件事情顶上去，别人才会关注到我案子的事，不然可能到现在还是没有赔偿。”今年4月周岩终于拿到了172万元赔偿，虽然远远不够她做完手术，“所以我有的时候真的是帮助别人在伤害我自己，这没有办法，我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失去什么。”

　　那时的周岩却很想见见王嫣芸，在周岩看来她和苏紫紫在某种意义上拥有相似的命运——在网络暴力中无处藏身，周岩想找人抱团取暖。

　　见面约在周岩的病房，王嫣芸带着一肚子的问题去了，却在见到周岩的那一刻全都抛到了脑后。

正在做背部扩张

　　当时的周岩正在做背部扩张，衣服撩到上半身，露出背上的扩张器，床上的女孩儿就背着那个大鼓包侧躺着一动不动，大鼓包上的皮被撑出紫色的纹路，周岩留着圆寸头发，眼神清澈地看着王嫣芸，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和好看再也联系不上分毫，“那一刻就觉得什么真相都不重要了”，时隔多年王嫣芸回忆第一次见到周岩的场景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了。

　　此后的每周六下午，王嫣芸都会出现在病房，教周岩画画，每次还会带上一本书给周岩，有时是让人快乐的，有时是激励人的，有时是法学社会学专著。

　　一年下来，周岩爱上了画画，生活里也不再只关注案子和病情，她开始在微博里说自己是“吃货”，还会用上各种流行语。

周岩的画

　　王嫣芸希望，周岩能够走出病房，便把周岩介绍到一家画室学画画，“去画室就必须出门嘛”，王嫣芸露出小得意的表情。

　　2014年8月15日，周岩在北京第一次“出远门”，去位于朝阳区善各庄的画室，离周岩的医院十几公里。

　　那天，周岩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八月的北京，她围着围巾、戴着手套，忍着因为疤痕无法排汗带来的全身奇痒出了门。

　　地铁上，一名男子一直盯着周岩，“我一直在躲，但我往哪躲，他就往哪看。”周岩低下头，哭了。

　　3． 我不介意荆棘

　　“人们憎恨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一次次地被当成怪物，周岩必须学会适应自己的“与众不同”。

　　做微商赚到的第一笔钱，周岩没有拿去买药而是给自己买了一枚戒指，戒指名为“我不介意荆棘”。银灰色的戒圈上爬满荆棘，像周岩身上的疤痕，荆棘也像是周岩16岁之后命运里的主旋律。

　　事实上，周岩在圆自己儿时的一个梦：初中时的她曾经看上过家门口小店里的一枚戒指，15元，她没舍得买，却再也买不成了。

　　周岩伸出左手，她梦想有一天无名指上能带上一枚戒指，但手术却遥遥无期。2014年7月之后，曾经在电视里承诺给周岩做终身免费手术的医院再也没安排过手术，周岩心里明白，“我的名字已经失去了新闻价值”，她把买回来的戒指放进了抽屉。

　　无论经历过什么，周岩仍然是一个21岁的少女，喜欢颜色鲜亮的衣服，出门的时候化淡妆。虽然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但是仍然会让自己看上去漂亮些。

　　今年春节前，她找朋友接了长发，从小到大留短发的周岩分外爱惜这头假发。周岩又去涂过指甲油，上学的没机会，但是看着凹凸、破损的指甲，“真是越涂心里越难受”。

　　周岩依然愿意尝试，她说自己希望找回毁容后缺失的那五年时光。

　　周岩报了个英语班，每天刻苦背单词，希望有机会出国留学，但背单词对周岩来说并不容易，“做了十几次手术，脑子不够用了”。

　　王嫣芸乐见于周岩的变化。

　　有一次，周岩自己一个人跑去看画展，刚好碰到了王嫣芸，蹦蹦跳跳地上前打招呼，那一次王嫣芸真正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价值了，“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对周岩来说太重要了”，很长一段时间，周岩不愿一个人出门，因为离开妈妈的她没有一点防御能力。

　　对周岩来说，成为真正独立的人，路还很长。

　　周岩的微商是妈妈李聪在取货、打包、发货，这些体力劳动周岩的身体遥不可及。

　　不可能永远住在免费的病房，周岩不得不为在北京的生存筹谋，她受不了老家合肥的人们对她的指指点点，“至少北京容得下我”，周岩已经在北京过了四个春节，每年春节都是一家三口看着空旷的城市，让周岩有想睡到大街上去的想法。

　　对于婚姻，周岩仍有期许，她希望找到那个和她三观一致的人。但李聪希望女儿不再受到伤害，和有一个人有能力照顾女儿后半生。

　　在王嫣芸看来，周岩最大的难题是无法脱离父母独立生存，所以周岩的决定永远无法“真正独立”。周岩不可能像王嫣芸一样，结完婚才通知父母，离婚也是一样，虽然周岩也羡慕和向往这样的人生。

　　周岩看过王嫣芸写的书稿《杀死苏紫紫》，书稿没有发表只是王嫣芸给自己的一个交代。周岩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杀死那个“毁容少女”呢，“也许不能吧，烧伤的标签怎么可能摘得掉呢？”周岩反问自己。

　　但是偶尔，周岩会尝试迈出一小步。

　　有一天，周岩请王嫣芸帮忙找摄影师，说她要拍一套写真。王嫣芸举双手赞成，而母亲李聪却不能完全理解，“就是觉得还是很多疤痕不好看”。李聪曾经答应周岩十八岁成人礼拍一套写真集，可是周岩十六岁就受伤了，这是母女俩最大的遗憾，也就妥协了。

　　那天在王嫣芸的工作室，阳光，白墙，周岩穿着一件绸面鹅黄色吊带睡裙，摄影师用的胶片机，取得自然光，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干净自然。周岩觉得舒服极了，拍着拍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张睡着的照片后来也出现在了写真里。

周岩拍着写真睡着了

　　周岩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看得到满身的“荆棘”，却也看得出恬静释然。

   作者：闫小青

   实习生:叶思佳 周钊琼

   编辑：王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