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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生红旗县”躲不开的那道坎儿

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深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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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深度调查】“计生红旗县”躲不开的那道坎儿
如东的衰老,蹒跚在大街小巷的角角落落
如东的衰老,蹒跚在大街小巷的角角落落

  地处长三角的繁华地带,东临南黄海,依托洋口港,小城如东却有一种奇异的冷清。

  从如东县的汽车站出来,汽车站门口停着的三轮车夫和出租车司机,清一色都是“老年人”——他们大多六十来岁,头发黑着,不显老,只有在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才舒展开来。

  11月的长江中下游地区又迎来了雨季,找个落脚处聊天,是司机和车夫们最常见的状态。往往等上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才会有一个客人。生意不好,时常让大家感觉到一种萧条的压迫。

  过去,这里因为计划生育而成为荣耀的代名词,多年笼罩在“全国计生红旗单位”的光环下,而现在,则因为计划生育而陷入尴尬当中。

  从某种意义上,如今的如东,正是十年、二十年后即将步入老年化社会中国的一个缩影。

  人们把希望寄托在二胎开放的政策上,希望顺应政策,能够扭转颓势,摆脱老龄化的禁锢。

如东县掘港镇曾经的计生宣传墙
如东县掘港镇曾经的计生宣传墙

  放开了,也不想生了

  李俊生(化名)和妻子前段时间闹了别扭。妻子想再要一个孩子,但是他不愿意。

  2014年,儿子在全家的期待中降生了,这让李俊生欣喜又倍感压力。虽然五十多岁的父母都还在工作,但上面爷爷已经住进了敬老院,无论在经济上还是照顾上,父母都帮不了什么忙。

  另一边,妻子的家庭也跟他差不多,虽然小两口就住在距离如东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南通市区,但父母也只是偶尔探望一下。

  孩子一岁多的时候,妻子就表示,一个孩子将来太寂寞了,还想再要一个,李俊生没吱声。为了避免矛盾,他跟妻子说,等孩子长大一点再说。

  “一个孩子压力已经很大,两个孩子真吃不消。”李俊生告诉记者,“再说了,好几个孩子推来推去都不愿养父母的事又不是没有,什么都比不上自己手里有钱养老。”

  2016年起,全面放开二胎的政策正式实施,二孩的生育假也将延长。但在如东,生二胎的意愿并不明显。

  2016年11月28日,从早上8点多起,如东县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就陆续有准妈妈来做产检。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记者与十几个准妈妈搭讪,大部分是第一胎,并且没有要第二胎的准备。

  “我自己就是独生子女,也不觉得独生子女有什么不好。一个孩子能更加尽心地照顾。”嫁到无锡,现在回娘家保胎的刘芳(化名)告诉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次次陪刘芳来做产检的母亲也表示,来了这么多次医院,她跟人聊天,只见过两个生二胎的。

  不到十点半,准妈妈们便已经都做完了产检离开,妇产科的楼道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如东县的人口数据
如东县的人口数据

  有钱才敢生“二胎”

  并不是所有人都不想生小孩。如东县计生监察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去年,登记在册符合单独二胎政策而生二孩的,有1800多个。

  不少本地人表示,影响生二胎意愿的,主要是经济实力,虽然本地收入跟一线城市没法比,但是孩子的消费却直逼一线水平。“一线城市的孩子喝什么奶粉,我们这儿也一样。”

  在如东,主要的支柱产业是海产品加工业与轻工业,县里不乏豪车,都是在外地做生意或跑建筑工程等有钱人开的,如果只是在本地的手套厂、纺织厂等工厂里工作,一个月也就只有两三千元的收入。

  李俊生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一个普通的如东家庭,如果夫妻双方都在本地工作,一个月的收入也就六七千块,一年收入十来万已经算是可观。

  但与之对应的是高昂的消费水平,“KTV唱不起,聚餐聚不起,唯一的消遣就是打羽毛球,还得四个人打比较划算,两个人打的话,一人就得二十块。”一位司机师傅说。

  南通是教育重地,而能上全南通前三的如东中学,是这里所有孩子的目标。教育竞赛,从学龄前就开始了。一位家长告诉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她在孩子不到三岁的时候就报了早教班,一共30节课,一万块钱,这笔支出让她觉得颇有压力,而她的家庭收入每年约20万,在这里是不折不扣的富人。

  大部分家庭在这场竞赛中捉襟见肘。另一位生了二胎的母亲说,一个孩子还勉强可以负担,自从生了老二以后,家里的财政一直在吃老本。

  然而培养出来的孩子,却大部分不愿意回如东。据2014年人民网的报道,每年输出大量优质生源却难以吸引年轻人落户发展,也是如东人口负增长重要原因之一。如东每年输出优质生源达三四千人,学成回乡的却不足20%。

  “有钱就生,没钱就不生”成了如东年轻父母的共识。据如东县计生委统计,本地主要生二胎的年龄段集中在35—40岁,而这一代,恰恰是如东最早实施计划生育的第一代。

如东县双甸镇星光居委会19组一户四世同堂人家。20岁的大学生刘心雨(前中)面临巨大的隐形养老压力。后排左起依次为:45岁的母亲、91岁的曾祖母、68岁的奶奶、66岁的外公、47岁的父亲、90岁的曾祖父、69岁的爷爷

  如东县双甸镇星光居委会19组一户四世同堂人家。20岁的大学生刘心雨(前中)面临巨大的隐形养老压力。后排左起依次为:45岁的母亲、91岁的曾祖母、68岁的奶奶、66岁的外公、47岁的父亲、90岁的曾祖父、69岁的爷爷

  老人照顾“老老人”

  早在上世纪60年代,如东就开始试点实行计划生育,到了70年代,就已经实行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的计生政策。因此,在1987年,如东成为了全国有名的计生红旗县。

  就强有力的执行措施下,1969到1972的3年时间内,全县人口自然增长率从近20‰降到5‰多一点,全年出生的12000个新生儿中,只有1个是多胎。

  这种骄傲从1997年起,悄悄发生了变化,从那一年起,如东连续18年人口“负增长”。到了2014年年末,如东户籍人口104.37万人,比上年末减少143人,人口自然增长率-3.17‰。

  出生率负增长,体现最明显的莫过于学校生源的减少,今年42岁的马竞(化名)很早就感受到了这种氛围,早在他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村里的小学就撤掉了,两个村的小学合并为一处,后来又变成了好几个村的小学合并成一个,到后来,中学干脆都合并到了镇上。

  相关数据统计,从2000年到2010年的十年间,全县中小学总数减少了一半。2010年的时候,全县还有9所高中,现在只剩下了4所。

  裁撤掉的学校,最后大多变成了养老院。大桥小学如今就变成了政府开设的专门为70岁以上的五保户老人设立的港南敬老院。

  港南敬老院的院长刘华介绍,掘港镇一共有700多名五保户老人,其中300多名由政府集中供养,安置在五个敬老院中。其中,12位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集中安排在港南敬老院。

  港南敬老院一共有43位老人,除了12名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由3名护工专职看护,其他老人都是自力更生,然而就是这三位护工,平均年龄却都是六十岁上下。

  人数虽然不多,但管理人员更少,为了防止老人们发生意外,养老院从来不让老人走出大门。老人们的日常生活除了打牌和看电视,就是在院子里专门开辟出来的空地上种菜。

  只有当老人去世的时候,这个沉默的地方才会因悲伤而释放出活力。刘华告诉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每当此时,平日里相熟的老人都会为同伴的离去而伤心一番。

  养老院招工难,并非港南敬老院一家头疼的问题。2013年开张的宾山老年康复医院,最多的时候,120个床位有100多名老人,护工有30名,按比例看,一名护工照顾3到4名老人,工作量并不算大,然而为了招这30名护工,宾山医院却大费周折。

  “之前招进来的护工,其中十几个都是七十来岁的。”院长王慧清说,“外地流入人口少,本地人不愿干,没办法只能招这些人”。

  虽然医院会对护工进行入职体检,但毕竟年龄是个大问题,为了避免风险,2016年,医院用了三个月时间,分批换掉了这些“大龄护工”。“换来了一批60来岁的。”王慧清告诉记者。这已经让他比较满意了——“60岁的还能跨着走,70岁的就都是拖着脚走了。”

在如东县田间劳作的老人随处可见
在如东县田间劳作的老人随处可见

  “百强县”如东垫底

  六七十岁的老人还在干活,这在如东并不少见。周边的村子里,年轻人大多在外打工,种田的大部分都是老人。有着700户人家的宾东村,如今只剩下1700左右人口常住,据前任妇女主任顾瑞兰估计,留在村子里的大约占到全部人口的四分之三。

  “我们这里老人多,60岁上下的人既要养父母,还想多给儿女们留点钱。”马竞告诉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他的外婆今年已经94岁了,至今还能自己做饭,“还能搬得动很重的东西”。

  只要能动,就不敢老。对于大部分如东老人而言,金钱还不是养老最大的问题,最大问题是四五十岁的孩子根本无暇照顾。

  六年前,潘文彩(化名)的婆婆在81岁高龄去世,80岁的公公在同年中风偏瘫。稍微养好些时日,尚在工作的潘文彩夫妇曾请邻居代为照顾公公的一日三餐,然而邻居同时要照顾上学的孩子,并不能按时做饭,老人时常饥一顿饱一顿,也不能按时吃药。

  潘文彩不是没想过找保姆,但找保姆比养老机构找护工更难,一个月至少要三千块钱,饶是如此,很多保姆并不愿意照顾老人。因为老“比较难伺候。”

  无奈之下,潘文彩夫妇只好让老人住进养老院。“至少能保证每天按时吃药吃饭。”她说。

  衰老给如东带来的影响远不止养老产业。据表明,这几年,如东在竞争中明显落了下风——在2015年全国百强县名单中,南通六县市入选,但如皋排名第二,如东则垫了底

如东县的一家养老院
如东县的一家养老院

  从“计划”到“鼓励”

  为了解决庞大的老人养老难题,如东县政府投入了巨资,并大力鼓励民营养老机构的发展,2013年,王慧清的父母本想来如东投资医院,在实地考察之后,决定投资一家养老与医疗相结合的机构。当时,政府还补助了120万元。此后,按照每人每月70元进行补助。

  看上去,似乎养老产业的前景广阔,但实际上投资大,回收慢,王慧清告诉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直到去年,宾山医院才刚刚达到收支平衡,今年情况稍微好些,可以有二三十万元的盈利,但随着人力成本的增加,悬在经营者头上的压力始终挥之不去。

  基层曾经负责抓计生工作的人员,工作职能也发生了变化。顾瑞兰还记得自己曾经担任妇女主任时的情景,挨家挨户地督促检查计划生育,反复做工作,就是为了不让一个“计划外的孩子”生出来。

  顾瑞兰介绍道,彼时,妇女怀孕之后,还要算怀孕日期,如果往前推几个月,发现母亲怀孕时,父母有一方没有到法定年龄的,也会要求罚款或者流产。有超生的孩子的,家里要交三千块的社会抚养费,交不出来的,连户口都没法上。

  根据全国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如东县出生人口性别比为100.6,性别均衡程度超过了全国95%的县。

  而到了如今,以前主要办理计生工作的工作人员,反而会鼓励符合生二胎的家庭多生一个孩子。

  “就算政策放开,这也不是说生就能生的,总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李俊生还有一重顾虑,“这第一胎已经是个儿子了,要是第二胎再生个儿子,那才真的是活不下去。”

  计生委的工作人员表示,虽然二孩政策在如东遇冷,并不能说明大家不想生,具体的成效还要四五年才能看出来。

  2015年,如东的总人口已经跌破了百万。为了补充劳动力,如东县制定了一系列的政策来吸引年轻人工作落户。根据《如东县“十二五”人才发展规划》、《关于实施“扶海英才”计划的意见》等文件,博士生,研究生和本科生引进本县,每个月都有一定的补贴。

  但李俊生却说,他不考虑回到如东去。身为独生子女没有让他觉得孤独,昔日关系好的朋友没有一个留在老家工作,这让他觉得孤独。

news.sohu.com false 北京青年报 https://mp.weixin.qq.com/s/qV5HSBSpMYQ07zVit3cHuA report 6999 如东的衰老,蹒跚在大街小巷的角角落落地处长三角的繁华地带,东临南黄海,依托洋口港,小城如东却有一种奇异的冷清。从如东县的汽车站出来,汽车站门口停着的三轮车夫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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