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书记落马 牵出公检法命案渎职

　　法制晚报讯（记者毛占宇）俩儿子杀了人，浙商胡双福给市委书记送金条求情。在市委书记的关照下，公检法的官员们“一条龙”为凶手开脱：看守所所长、分局副局长联手制造假立功；公诉科正副科长违规截留案件不移送上级检察院，隐瞒故意伤人关键情节；法院院长在审委会讨论期间直言“案外因素”，称被告人的父亲对当地经济建设有贡献，市领导希望从轻处理，要求大家“综合考虑”。

　　最终，两个杀人犯，一个获刑5年，一个获缓刑。

　　随着市委书记在反腐中落马，此司法腐败案事发。命案被改判，参与者也全部获刑。2016年10月8日，始作俑者、杀人犯的父亲胡双福被郴州市中级法院以帮助伪造证据罪、行贿罪终审判处有期徒刑3年。

　　事件回放俩儿子杀人浙商给市委书记送金条求情

　　益阳市是湖南的一个地级市，环洞庭湖生态经济圈核心城市之一，也是湖南的历史文化名城。

　　2012年11月3日晚，袁先生和朋友在益阳市“香港城”内胡双福开的“扇贝王”海鲜店吃夜宵。

　　因坐坏了一个凳子，袁先生与店主胡双福发生口角。冲突中，胡的两个儿子胡勋涛、胡勋恒对袁先生进行殴打，其中一人用匕首将袁先生刺死。

　　经鉴定，袁先生系被刀刺伤胸腹导致心脏和肝脏破裂，失血性休克死亡。袁先生被杀时穿的血衣上，留有被匕首刺穿的5个洞口，位置在胸腹等处。

　　胡双福是浙江永康人，益阳浙江商会副会长，永康市人大代表。

　　事发后，他向益阳浙江商会会长、益阳中南实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陈清求助，并通过浙江省康超集团董事长吕某请时任益阳市市委书记马勇出面，使两个儿子能够得到从轻、减轻处理。

　　陈清交代说，当时胡双福请吕某专程赶到益阳，陈清拿了10万元现金和一根100克的“百福图”金条（后经鉴定价值3.3万元），装到礼品袋里给胡双福用于找马勇协调关系。

　　马勇也承认为此受贿。他说，胡双福儿子出事后，胡双福曾给自己打电话求情，之后通过吕某送给自己10万元人民币和一根100克的金条。之后，他联系时任政法委书记陈某、公安局长方某，过问了这个案子。

　　时任益阳市政法委书记陈某作证称，案发后的第二天，马勇联系自己过问这个案子，说凶手的父亲是浙商，在益阳投资贡献很大，很不容易，要求予以重视，尽快处理好。时任益阳市公安局局长方某作证时也供认了此事称，同样是案发后的第二天上午，马勇给自己打电话，称凶手父亲是浙商，要求公安机关依法公正处理这个案子，保护好胡双福家人安全，做好死者家属的稳控工作。

　　司法腐败检察院公诉科领导受贿后截留案件不移送

　　在刑事诉讼程序中，犯罪嫌疑人被警方抓获、刑事拘留、逮捕后，将进入检察院审查起诉阶段，由检察院公诉至法院，法院定罪量刑。

　　胡双福向赫山区检察院公诉科科长周力军行贿。周力军本人承认，胡双福为了让儿子获得从轻处罚，在案件移送到检察院审查起诉前后，于2012年11月底在其家中送了5万元现金和4条“和天下”香烟，其收下后同意帮忙；2013年春节前，胡双福又到周力军家中，以提前拜年的名义送了4条“和天下”香烟（经记者调查了解，这种香烟每条价格大约在1000元）。

　　赫山区检察院公诉科副科长李欣健交代，他的上司周力军将胡氏兄弟命案交给他办，让他“帮忙”，并告诉他“家属会来找你”。

　　2013年1月底、2月初，为使命案在审查起诉环节得到承办人李欣健的关照，胡双福在益阳市城区罗马大酒店门口向李欣健行贿1万元及4条“和天下”香烟，李欣健收下钱物后答应帮忙。

　　根据刑法规定，胡氏兄弟有可能被判无期徒刑以上刑罚，区检察院应将案卷移送市级检察院审查起诉。但这个案件没被移送，而是留在了赫山区——司法实践中，基层检察院公诉到基层法院的刑事案件，一般刑期在15年以下。

　　根据事后的调查认定，周力军违规将应由中级法院管辖的案件截留不移送上级检察院，而是直接向赫山区法院公诉，使案件审级错误，导致后来的判决不公；案件承办人李欣健没有根据刑诉法规定听取被害人及其代理人意见，在胡氏兄弟命案的起诉书中谎称被告人取得了被害人谅解，隐瞒故意杀人的关键情节。

　　政法委书记饭局上向法院院长求关照

　　在案件还没公诉到法院的时候，胡双福就已经提前行动，给时任赫山区法院院长谢德清送礼行贿。

　　谢德清交代说，2013年二三月份的一天晚上，胡双福参加了一个饭局，饭局上的人包括谢德清、胡双福以及益阳市政法委书记陈某。饭局之后，胡双福在益阳市一家咖啡馆的门口送给他4条“和天下”香烟。

　　这个细节也得到时任益阳市政法委书记陈某的证实。他说，饭局上，胡双福当着大家的面，向自己和谢德清请求对案件予以关照。

　　5月中旬的一天，胡双福到法院院长办公室和谢德清见面，谢德清当场让分管刑事案件的副院长过问案情，并让胡双福处理好死者家属闹事的问题，当天中午谢德清还请胡双福等人一起吃饭。

　　之后，胡双福又给谢德清送了8条“和天下”香烟、绿茶以及打火机等礼品。

　　看守所所长推荐律师搞“假立功”证明

　　在搞定了检察院和法院领导的同时，胡双福想给儿子搞假立功，但自己总觉得很难实现。

　　2013年5月的一天，胡双福到益阳市第一看守所所长傅力可的办公室商量假立功的事，其间湖南大民律师事务所主任涂金华刚好也来到傅力可办公室。

　　胡双福说，当时傅力可指着涂金华，说涂金华搞立功是内行，在看守所所长的推荐之下，他才相信了涂金华的能力，给了涂金华3万元运作此事。

　　这个细节得到傅力可的证实。他交代，他之前就听人说涂金华承办的刑事案件总能搞立功，搞歪门邪道很厉害，于是就向胡双福推荐了他。

　　之后涂金华找到益阳市公安局资阳分局副局长谭毅夫、资阳分局禁毒大队大队长黄治国，送给两人几条“和天下”香烟。

　　在谭毅夫的帮助下，涂金华从黄治国处获得了一吴姓男子涉嫌贩毒、容留他人吸毒的侦查线索。

　　2013年6月3日，涂金华与同所律师卜江波一起到益阳市第一看守所违规会见胡勋涛时，将吴姓男子涉嫌毒品犯罪的侦查线索告诉了胡勋涛，嘱咐他反复念读直至能背诵，然后回到监舍凭记忆写成举报信。

　　益阳市看守所干警杨超交代，2013年6月，他受所长傅力可的安排，将胡勋涛写的举报信从益阳市第一看守所转出交给了黄治国。

　　随后，吴姓男子涉毒案被资阳分局禁毒大队侦破，涂金华从黄治国处拿到证明胡勋涛检举立功的材料。

　　胡氏兄弟杀人命案开庭时，胡勋涛的辩护律师将立功证明材料提供给法庭。

　　而实际上，禁毒大队根本没收到这封举报信。吴姓男子涉毒案的办案民警雷某、刘某以及禁毒大队副大队长陈某作证称，这个案子的侦查线索是黄治国告诉雷某、刘某的，他们没有接到来自看守所的举报信，案卷中也没有《狱内案件线索转出查证通知书》，三人均未出具过胡勋涛的立功证明材料。

　　法院审委会上院长介绍“案外因素”

　　案件移送法院审理之后，胡双福找到时任赫山区法院刑一庭庭长、审委会委员刘非，给了刘非2万元现金和8条“和天下”香烟，刘非收受后答应帮忙让被告人得到从轻处罚。

　　从赫山区法院的相关材料中，可以详细了解到讨论对被告人量刑的过程：庭审结束后，合议庭合议得出两种意见，一种认为，胡勋涛应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胡勋恒应判3年以上有期徒刑；另一种意见认为胡勋涛应判10年以下有期徒刑，胡勋恒应判3年以下有期徒刑。

　　但庭长刘非不认可，他认为综合被告人自首、立功、积极赔偿等因素，主犯胡勋涛判有期徒刑4年半就够了。

　　2013年7月，刑事审判庭决定将胡氏兄弟命案提交赫山区法院审判委员会研究讨论。

　　开会讨论前，为了能让审委会委员都接受律师提出的“过失致人死亡”的辩护观点，律师建议胡双福去找在益阳经商的浙江老乡钱某，因为钱某和时任赫山区人民法院副院长、审委会委员王茂华关系很好。

　　胡双福于是通过钱某找到王茂华，送给他能24条“和天下”香烟的香烟票，并委托他将12条香烟的香烟票分别送给另外3位审委会委员。

　　俩杀人犯一人被判5年一人获缓刑

　　开会讨论期间，院长谢德清介绍了“案外因素”：胡双福对经济建设有贡献，市领导希望从轻处理，要求大家综合考虑这些因素。

　　发表意见时，王茂华和另一位审委会委员均认为胡氏兄弟命案可定性为过失致人死亡，主犯判3年，从犯免刑。

　　“有些意见太离谱了！”此案主审法官事后接受调查时表示，这个案子，主犯判刑10年以上的事实和证据很确凿。

　　最终，审委会得出了对胡勋涛判处有期徒刑5年，对胡勋恒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3年的结论，胡勋涛的立功情节得到认定。

　　2013年8月1日，益阳市赫山区法院根据审委会结论进行了宣判。

　　这样的判决结果，引起了死者家属的强烈不满。

　　死者的多名家属陆续到赫山区检察院、赫山区法院表达了应严惩凶手的意见，认为法院判决太轻。死者的叔叔则直接指责这起命案判决不公，事实被歪曲。

　　被害人家属聘请的律师则认为，这起命案应定性为故意杀人罪，并由益阳市中级法院审理，但这一意见没有得到赫山区检察院和赫山区法院的认可。

　　尽管如此，赫山区检察院没有对量刑畸轻的判决结果提出抗诉意见。

　　案件曝光市委书记落马司法腐败案浮出水面

　　但谁也想不到，2014年12月，陈清被湖南省纪委带走协助调查。陈清说出了他和马勇之间的种种灰色交易和腐败问题，包括胡氏兄弟命案。

　　半年后，马勇被湖南省纪委调查。彼时，马勇已经从益阳市委书记升任湖南省委副秘书长。

　　数月过去，中央政法委向社会公开通报7起领导干部干预司法、插手具体案件处理的典型案件。7起典型案件中，第一起说的就是益阳的胡氏兄弟命案。

　　通报中称，益阳市赫山区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分别判处两名被告人有期徒刑5年和缓刑，在该案办理过程中，时任益阳市委书记马勇收受被告人亲属贿赂，借口“保护外来投资者合法权益”，违法干预司法活动、插手具体案件处理；益阳市多名政法干警和案件辩护律师违法帮助被告人减轻罪责，导致该案重罪轻判。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最高检察院检察长曹建明在做最高检工作报告时，也详细披露了马勇干预司法案，这是今年最高检工作报告中提及最详细的个案。

　　司法腐败案涉案人获刑表

　　身为司法工作人员，在市委书记马勇非法干预后，在办理案件过程中徇私枉法，均构成徇私枉法罪

　　被告人在担任辩护人时帮助伪造证据，构成帮助伪造证据罪

　　被告人姓名职务罪名刑期

　　谭毅夫益阳市公安局资阳分局副局长滥用职权罪2年

　　黄治国益阳市公安局资阳分局禁毒大队大队长滥用职权罪2年

　　傅力可益阳市第一看守所所长滥用职权罪、受贿罪2年6个月

　　杨超益阳市第一看守所民警滥用职权罪、受贿罪2年

　　周力军益阳市赫山区检察院公诉科科长1年6个月

　　李欣健益阳市赫山区检察院公诉科副科长1年4个月

　　谢德清益阳市赫山区法院院长2年

　　刘非益阳市赫山区法院刑一庭庭长2年

　　涂金华湖南大民律师事务所主任2年

　　卜江波湖南大民律师事务所律师1年2个月

　　案件结果纪委总结：这个书记在益阳一人说了算

　　马勇涉及多起滥用职权、受贿犯罪，行贿者中包括一名曾被评为“湖南省道德模范”的当地女企业家。

　　起诉书显示出益阳浙商陈清等人和马勇的复杂关联。在陈清担任董事长的益阳市中南实业发展有限公司承建“香港城”项目期间，时任市长马勇违反不得将土地出让金返还给土地受让者的规定，以政府专题会议的名义下发政府专题会议纪要，将原市内衣厂家属区8.95亩土地和赫山中心城区某处3.1亩土地、共计578.85万元人民币的土地出让金违规返还给中南公司，造成国家巨大财产损失。

　　“他在益阳没人监管。他自己也谈到这一点，没人管他，省里那么远。在益阳做什么事情他一个人说了算，失去了对法律和纪律的敬畏。比如有个干部，因为马勇不喜欢，省里相关职能部门对这个干部的任命函已经到了益阳，但马勇说我在益阳当书记一天你就别想提拔，当着对方的面就把函丢一边去了。”省纪委办案人员总结说。

　　马勇被抓后也如是说：我在益阳任市长、书记期间，放松思想改造，放弃纪律约束，搞“老子天下第一”。

　　命案重审宣判伤害罪改成杀人罪

　　2016年8月19日上午，湖南省郴州市中级法院以受贿罪、滥用职权罪一审判处马勇有期徒刑12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100万元。

　　同天上午，同一个法院的另一个法庭里，胡氏兄弟命案重审宣判。法院将罪名由故意伤害罪改为故意杀人罪，分别判处胡勋涛有期徒刑15年，胡勋恒有期徒刑3年。

　　办案人员重新审理期间发现，由于该案前期马勇打过招呼，导致警方取证十分粗糙，现场勘查笔录未附照片，提取笔录和现场勘查笔录关于提取刀具的时间存在矛盾，相关DNA鉴定没有附卷。

　　公检法官员因渎职纷纷获刑

　　2016年8月19日下午，司法腐败的参与者们分别在郴州市北湖区法院和郴州市苏仙区法院获刑。

　　针对这起司法腐败案，郴州市中级法院新闻发言人表示，马勇的主要犯罪事实发生在其担任益阳市委书记期间，为了公平审判，不在其任职地法院审理。因此，湖南省高级法院将案件指定郴州市中级法院管辖。

　　由于马勇非法干预的胡勋涛、胡勋恒案以及益阳市有关司法工作人员徇私枉法、滥用职权、受贿案及其他人员帮助伪造证据案与马勇案相关联，故湖南省高级法院将案件全部指定郴州法院审理。

　　记者注意到，这起案件的主审法官彭某、姚某在接受相关部门调查后目前仍正常工作。据了解，案件办理过程中，承办法官其实一直坚持认为主犯胡勋涛应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只是被审委会将意见否定。

　　捞儿子不成反陷囹圄庭上曾突发心脏病晕倒

　　2016年10月8日，司法腐败问题的始作俑者胡双福，被郴州市中级法院以帮助伪造证据罪、行贿罪终审判处有期徒刑3年，并处罚金10万元。

　　法院认为，胡双福伙同他人帮助儿子伪造证据，使儿子受到较轻处罚，并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情节严重，其行为已构成帮助伪造证据罪；为谋取不正当利益，给予多名国家司法工作人员财物21万余元，其行为已构成行贿罪。胡双福的行为导致其子获得从轻判处，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严重损害了国家司法机关执法公信力，妨害了司法公正。

　　求子不成，反而把自己和众多朋友也栽了进去。在法庭上，胡双福曾突发心脏病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