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学恩：现在是解决“仿真枪入刑”的好契机

　　记者/李显峰

　　编辑/宋建华　　

　　蔡学恩接受深一度专访，谈“仿真枪入刑”问题

　　3月的北京，随着5000多名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到场，一年一度的两会时间正式开启。

　　民有所期，“会”有所应。

　　深一度今年推出代表、委员系列专访，凝聚智慧、凝聚力量，与你一同守望变革中的中国。

　　本期对话嘉宾：

　　全国人大代表、湖北得伟君尚律师事务所律师蔡学恩

　　“我们亟需在这一问题上立法，确立一个合适的标准，要有紧迫性。”3月3日，蔡学恩接受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专访时表示，今年两会他会就仿真枪管理提出加快立法的建议。去年两会，他就曾建议规范和提高仿真枪入刑标准，将仿真枪案件作为治安案件处理。

　　今年春节前夕，“天津大妈非法持枪案”二审宣判，气球射击摊主赵春华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与此类似，在过去短短一年就有多起案件当事人或因购买或因持有仿真枪、玩具枪，被处以刑罚。而在这些案件背后，是一个“枪口比动能等于或大于1.8焦耳/平方厘米”的枪支认定标准，成为了量刑的核心因素。

　　今年1月份，公安部《治安管理处罚法（修订征求意见稿）》向社会公布，其中对携带、非法制造、买卖、私藏仿真枪等情形，明确了具体处罚措施。蔡学恩表示，看到公安部在制定新规，他很欣慰，“这可能是理顺真枪、仿真枪、玩具枪管理问题的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谈初衷

　　问题是公安部制定的标准，是不是应该作为法院判决的唯一依据和充足的依据？

　　深一度：去年两会，你就提过规范和提高仿真枪入刑标准的建议，当时是怎么考虑的？

　　蔡学恩：因为仿真枪被追究刑责的案子，全国各地都有发生。对这类案子，法院怎么判，大家都很关注。各地法官认识不一样，判决结果不一。那么焦点就集中在公安部的枪支认定标准是不是存在不科学的问题？一旦不科学，就会出现法院依据它判决后，当事人和社会都会产生异议或争议。从这个角度讲，类似案件，在法律层面我们要有一个充足的、科学的依据。

　　深一度：去年提出这个问题后，有没有其他法律工作者探讨这个问题？

　　蔡学恩：有。广东的全国政协委员朱征夫，也是律师，去年开会时也提过。一些专业做刑事的律师，对这个话题也特别关注。也有律师在跟踪和研究这些案件。在法律界，确确实实觉得这是一个亟需解决的问题。

　　深一度：对你的建议，公安部怎么回复的？你怎么看？

　　蔡学恩：回应仅仅对于技术性的问题进行交流。公安部对仿真枪的认定，带有自身工作的性质和要求，有自己的科学研究，制定这个标准，也进行了无数次实验。

　　有人说，仿真枪对皮肤不会产生太大的伤害，但可能对眼睛会产生很大的伤害。非专业人士会讲，除了仿真枪，很多东西在过失的情况下都会对人体产生伤害。事实上，不同行业有自己不同的要求。所以我认为公安部站在他们的角度颁布这样的标准，有一定的合理性。

　　问题是，公安部制定的标准，是不是应该作为法院判决的唯一依据和充足的依据。

　　谈案子

　　媒体对这件事的关注，实际上是对老百姓身边热点和难点的关注

　　深一度：仿真枪案有些典型个案，如福建的刘大蔚案，广东的王国其案，以及天津的赵春华案。针对不同情节，不同的法院判决结果也不同。无期、缓刑、无罪的都有。对这些结果怎么看？

　　蔡学恩：从专业角度看，我觉得类似案件缺乏统一的法律依据。问题就是公安部出台的标准，能不能作为全国法院判决的标准。公安部颁布的一些规章条例，在法律上都是位阶比较低的，所以说，类似案子应该上升到立法的层面上。

　　深一度：对天津赵春华案二审的改判，你怎么看？

　　蔡学恩：这个案子，从三年零六个月的实刑改为判三缓三。有人对缓刑还有意见，认为一个打气球的老大妈，按照任何一个犯罪构成要件，对社会的危害性是比较低的。而纵观一个案子，除了对枪支认定之外，犯罪构成还有其他很多因素，才能综合来判定案件性质。我对案件没有分析，没有到庭审现场，我不好评价它。但它确确实实带来了广泛的关注。

　　深一度：你所在的湖北省是否也有类似案件？你和代理这些案件的律师、公检法人员有没有交流过？

　　蔡学恩：湖北也不止一例。当事律师掌握证据情况，对案件的看法是最权威的。他们大部分做无罪辩护，也有做罪轻辩护的。我对这些律师很敬佩，他们可能推动一个新的制度形成。

　　深一度：你怎么看待媒体对仿真枪系列案的关注？有人认为这是炒作？

　　蔡学恩：我不这么认为。媒体的关注，实际上是对老百姓身边热点和难点的关注。媒体在这方面尽到了责任。让类似的事件得到彻底的、合适的、科学的解决，实际上也是在推动社会进步，在规则和制度形成方面起到积极的作用。

　　谈标准

　　应该立法制定新的政策，不是简单恢复原来的标准

　　深一度：在枪支管理方面，国家有《枪支管理法》。2008年3月起实施的由公安部制定的《仿真枪认定标准》，提出“1.8焦耳”的标准。2010年公安部印发的《公安机关涉案枪支弹药性能鉴定工作规定》，“对不能发射制式弹药的非制式枪支，当所发射弹丸的枪口比动能大于等于1.8焦耳/平方厘米时，一律认定为枪支”。《标准》和《规定》的法律效力是怎样的？

　　蔡学恩：公安部自己制定的标准。这些部颁文件，部颁规章，还有内部规定，都没有上升到法律层面。其法律价值，应该仅限于公安内部。

　　现在的问题是，法院拿着公安部的标准作为判案的依据。现在立法法已经非常清楚了，在断案过程中，适用的要是法律。内部规定指导公安内部的工作没有问题的，但如果用于断案，我认为应该把一些规则上升到法律，要提高它的位阶。

　　深一度：赵春华案出来之后，“1.8焦耳”规定的起草人对媒体表示，这个标准是考虑到人体最脆弱的眼睛部位，但在执法和裁决过程中，法院应考量具体情节。

　　蔡学恩：我也是从网上关注到他的表态。我的理解，我就把他当成一个科学家，他具体的工作岗位是搞科学的，搞研究的。他也没想到自己制定这个标准能导致这么多人入刑。这一定不是当年他制定标准时能预测得到的。他的回答，我认为很客观。打皮肤不受到伤害，打眼睛造成伤害，这个没问题啊，科学研究结果是这样的。但是你法院不能这么判啊。

　　深一度：你认为枪支认定的认定标准应该定为多少？是恢复到过去高的标准吗？

　　蔡学恩：不能这么说，我不认为说恢复到以前的标准就是科学的。一旦要立法，就不是公安部一家。应该为了立这个法，展开一个全新的研究。这一定会经过很多的程序，不是简单恢复原来的标准。近5年、10年的案件，都应该成为研究对象。

　　谈管理

　　猎枪可以管好，仿真枪也可以管好

　　深一度：仿真枪涉及立法问题，也是一个管理问题？

　　蔡学恩：很多仿真枪的危险不至于对人构成伤害，但如果使用不当就会。所以枪支有一个科学管理的问题。真枪，比如老百姓的猎枪，这些年来已形成一套比较严格的规则。老百姓也很遵守，哪怕打猎，我也要有个持枪证。如果没有，我也要让政府知道我有一把猎枪，子弹有多少。这样的枪支我们可以把它管理好，那么类似的仿真枪也应该可以管理好。

　　深一度：很多仿真枪、玩具枪具有娱乐性质？

　　蔡学恩：比如打气球的这个枪，你可以把它认定为枪支，我不认为非要去争它是不是枪，没必要。你说它不是枪，是打气球的工具，各个地方已经约定俗成了，这是一个娱乐项目，但如果这个枪真的对人体打，也会造成疼痛甚至流血，那就将这些枪管理起来好了。

　　问题的尴尬在与，公安一管，就不是治安处罚，而是涉及刑罚。所以，完全可以出台一些规定，在这个领域中管好，包括从国外买仿真枪，都可以纳入到一个管理的规程来。

　　深一度：具体应该怎么做？

　　蔡学恩：两个办法，一方面是要立法。一方面是纳入到公安的社会管理。可以仿照猎枪管理，这就是管理体系的现代化问题。

　　深一度：对最高法院有何建议？

　　蔡学恩：目前情况下，我认为最高法院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立法的程序是很科学的，有自己的规律，不是以我们的情绪为基础。立法机构赋予最高法院司法解释的权限，相当于准司法立法，以指导意见解决实践操作，这是可以主动作为的。

　　深一度：对众多的仿真枪案，有没有必要对已经判刑的案件重新审查？

　　蔡学恩：在没有新的、生效的法律出台之前，那样做可能是不太谨慎的，可能会影响判决的稳定性。

　　深一度：引发系列案件还有个原因，很多人没有听说过1.8焦耳的标准？

　　蔡学恩：说得非常对。制定法律时我们有义务宣传法律，作为执法机关也要宣传法律。法律并不因为你的知不知道，导致法律的存不存在、有没有效、执不执行。

　　站在群众的角度说，为什么追究责任时，不是没收枪支、批评教育，而直接是逮捕他呢？一旦出现这样的问题，我们要考虑在制度上、管理上是有空缺的。老百姓困惑啊，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行为，有什么后果？所以在购买、使用仿真枪时，相关标准应该让他们看到。

　　谈意见

　　这是理顺真枪、仿真枪、玩具枪管理的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深一度：公安部今年1月16日发布《治安管理处罚法（修订公开征求意见稿）》，其中涉及仿真枪管理的内容引人注目，征求意见稿新增了对仿真枪的管理规定，携带仿真枪进入公共场所，情节较重的或可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非法制造买卖仿真枪可拘15天。对这一变化，你怎么看？

　　蔡学恩：建立新的规矩和管理规则，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体现。公安部重新制定规则非常民主，很希望倾听老百姓的看法。你刚说的拘留，它不是刑事拘留，而是行政拘留，这样的一个处罚，就很有度，非常科学。所以，现在是理顺真枪、仿真枪、玩具枪管理问题的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深一度：我们注意到，就在2月份，有个仿真枪案的当事人收到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书。你怎么看这个变化？

　　蔡学恩：首先我不了解案情本身。但检察院决定不起诉，说明这个案子本身就够不上起诉的标准。我理解老百姓的想法，恰恰发生在现在这个特殊时期不起诉了，因此产生这样那样的联想，可以理解。但从专业角度说，两者之间没什么联系。

　　深一度：您去年就此提过建议，今年还会提吗？

　　蔡学恩：我还会提这方面建议，我的建议就是加快立法。虽然立法的程序有要求，但按照总书记说的，法律要适用变化。还有，任何改革都要有法有据。所以生活中产生的很多新的变化，要求我们不断进行新的立法，在遵循现有法律规则要求的同时，也要有紧迫性。

　　摄影/寒雨 整理/王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