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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特派记者 徐智慧 一 我们滞留在了波密。 5月12日下午，刚到波密县城，我们就被告知，前方80公里处著名的102塌方，500米长的路段正在动用2亿元人民币修补，八九天后才能通车。 波密县宣传部长扎洛告诉我们有一条路通往门巴人聚集的墨脱县，从波密县城到达第一个门巴村只有20公里路。这无疑为我们指出了一条捷径，于是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在手里，没有多想就兴奋地动身了。道路难走得很，车子以时速五公里的速度踽踽前行。但走了五公里不到，就见道路正中央赫然横着一道路障，铁锁紧闭。后来才知道，这条路实际上每年只能通车三个月，五月份山上有些路段还有冰雪，通路还要过些时候。 恍然之下，想起了扎洛部长关于这段路的一段笑谈： 2000年，公路历经千辛万难终于竣工，在墨脱举行通车典礼，但墨脱名副其实是一朵未被打扰的“隐秘的莲花”（墨脱的藏语原意），很多人从没见过汽车长什么样子，据说有的小孩子第一次见到汽车吓得哇哇哭，像见到鬼一样。 通车典礼岂能无车？于是有关部门从外地调入几辆大卡车以壮声威。结果却发现刚刚修成的公路，居然难以让汽车顺顺利利地进入墨脱，最后还是请来推土机，连推带拉地将卡车演员们拖到目的地。通车典礼圆满成功了，卡车却再也拖不出去。万般无奈，这些跑长途的卡车只好大材小用，成为这条公路献给墨脱县的第一批华而不实的厚礼。在封闭又时常中断的山间公路上，它们的作用和牛车差不了多少（至少在速度上是如此，我们已深有体会）。 二 只好又返回波密县城。一边打听着通车的确切时间，一边想法子不让这段日子虚度。 剩下的几天里，游览波密成了我们偷闲的惟一乐趣。但除了偶而可以闻到的酥油味，波密县城整个已没有丝毫藏族特色，建筑是平庸的西式砖瓦，小吃是陕西馒头、河南饺子、四川米粉，重庆豆花，修车铺来自邛崃，小卖部名为合江。街上西装多于藏装，川音多于藏话，藏东汉子头上红黑色的康巴英雄结已是不多见的亮色。 波密的易贡藏刀名扬世界，但县城里竟无一家商店售卖。在一家民族用品商店里，豪华转经筒的产地是遥远的温州，象牙念珠的产地是远隔喜马拉雅山的印度。好像一夜之间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波密是一块商业处女地，而只有当地的藏民忽视了这一点。 我们只有离开县城，去寻找藏族人的波密。 县城西郊的多东寺有六七百年历史，寺庙的大殿毁于文革，但主要的塑像和壁画幸免于难，1984年重修后，渐渐恢复香火鼎盛的局面。藏族几乎全民信仰佛教，长期的虔信，早已将佛教文化浸淫到每一个人的灵魂中，形成特殊的习俗和禁忌，并进而凝结成特定的生活方式。所以，寺庙可以被当作牛鬼蛇神推倒，但植根于生活的信仰却难被撼动分毫。所以，文革之后，寺庙的重建水到渠成，当地百姓为此出工出力，几乎不惜一切代价。 我们到多东寺的时候，是一个阳光很好的黄昏。正赶上寺庙的晚课，十多个小喇嘛在一间偏堂里诵经，每人面前一本泛黄的经书。监督他们的师傅在灶房里悠闲地喝酥油茶，据说他只要侧耳一听，就知道哪个小喇嘛在偷懒，于是过去给以当头棒喝。 倒是殿外一个青年喇嘛闲来无事，他刚来多东寺一个月。问他出家为何，他答非所问：我将来还是要还俗的。不过，这也许是一种更高明的回答。 三 5月14日下午，有了明确的消息：102塌方处17日通车。这是一个好消息，比预期提前了三天。 于是第二天我们去了嘎朗错，即嘎朗湖。听说湖的附近有著名的嘎朗王宫遗址。嘎朗王宫是公元2世纪时，吐蕃王朝第十七代赞普（英武之王）的儿子夏赤修建的王宫，是嘎朗王朝的宫殿，历经53代之久。公元1300年嘎朗王朝灭亡时，王公贵族弃宫而逃。两千年风雨之后，嘎朗王宫只剩下几堵土城墙。 但时间磨灭的不光是王宫的昔日荣华，还有它留给人们的记忆。问路时，每一个当地的百姓都茫然地摇头，他们不晓得有这么一个伟大的遗迹。但湖还是有的，自然造物和人工遗迹有着截然相反的特性，越是荒颓的地方，就越是新鲜逼人。 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嘎朗错。这是一个高处山坝上的淡水湖，有曲折的道路通到湖边。可以看出，湖面已经缩小了许多。枯水的岸边已经变成覆盖草甸的沼泽和湿地。有两匹马站在没膝深的湿地上吃草，在人看来可怕的泥潭，它们却胜似闲庭信步。这些泽国的臣民给人的感觉是，它们真是一种再优雅不过的动物。我不由得想起了《动物农庄》里的一句名言：“四条腿好，两条腿坏。” 四 17日，通车的消息变成事实。我们的车等了6个小时，终于在下午4：30顺利通过了102塌方区。5：00，过了易贡藏布，波密已经在我们身后了。直到那时，波密留给我的最后印象仍不是川藏路的天险，也不是咆哮的易贡藏布，而是经过县城时最后掠过车窗的几个招牌：美容猪手，少妇葱椒鸡，艺阳OK茶楼，波密县垃圾场（帕隆藏布江边一片干净的河滩地）。 波密是我碰到的第一个有鲜明特点的西藏城市，它在展示了一片海市蜃楼的同时，也给了我一些暗示和启迪。在变革巨大而迅速的地方，或者自然环境经常向人提出挑战的地方，社会组织和它的本能趋势会产生巧妙的异常。有些我们视为不合常理的事情，在当地却再自然不过。因为在这些地方，所谓现代的惯例正在形成，或者根本不存在我们希望看到的惯例，虽然这些惯例意味着效率、文明和长图远虑。同样的道理，一旦那些来自大城市里的、我们熟视无睹的东西出现在这片未驯化的土地上，形形色色的猎奇者和探险者第一反应就是掩鼻疾走，惟恐玷污了他们来之不易的纯真视野。 在这个意义上，说不上谁比谁更病态。 本刊记者走过“死亡之路” □特派记者 施晓亮 突破难关 因为川藏线102大塌方，我们被堵在波密县长达6天。5月17日在当地政府的协助下通过塌方段时，我们领略了命悬一线、心惊胆颤的滋味。 因为要抢工期，西藏天路工程处实行全段封闭施工，5月份只有1、11、21三天放行通车。我们到时是12日，晚了一天，只能悻悻退归波密县。13日一早，县委宣传部长扎洛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县长要到林芝开一个重要会议，明天过两部车，你们可以随行通过。”可13日晚饭后，扎洛又来宾馆告诉我们一个不好的消息：天路工程处好说歹说就是不放行。 14日下午，我们又听到一个消息：波密县邮政局和县加油站明天要通过。并且两个单位正在宴请施工处“管事的”，更让人振奋的是，交警中队长要带他们通过。 第二天跟着交警队长的车到了施工处。好说歹说，还是不行。队长弄得很没面子。5月16日，终于从县委听到一个确切的消息：明天广东省一个援藏工作组的车队要过来，路肯定会通的。因为广东是林芝地区的对口援助单位，财神爷，得罪不起的。 果然，当我们5月17日第三次来到102塌方处时，三台大型挖掘机已经在塌方面上掘进了。他们要在下午3点前挖出一条临时通道来，让广东车队通过。我们会沾点光。 掘进的速度很慢。也没法快。整个山就像小孩子堆的一个沙包，从中间挖下去一部分，上面很容易就又塌下来。有时塌得比挖的还多。十数个工人手握对讲机站在坡面的不同方位，坡面稍有松动就大喊通知挖掘机司机。我亲眼看见几十平方米的一块土坡松动下滑，挖掘机急急后退，差点被埋在下面。 下午4点，比预计时间晚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挖通了。等广东车队通过后，我们几十台“关系车”被准许通过。我们的车子排在第二位，最前面的是一部公安车，它开得稍稍慢了一点，后面的车子喇叭就响成一片，后面的一个司机喊：“别他妈的停，上面在落石头呢！”那公安车里的人也回头骂：“按什么喇叭！把石头震下来！”而我抬头望时，果然见一层层碎石顺着坡面往下滚。 遭遇蚂蟥 5月18日，我们在排龙乡妇联副主任德吉（藏族）的陪同下，去唐通村拜访一户门巴人家。在两个小时的上山途中，我们第一次领教到了蚂蝗的厉害。 上山的小路是门巴人踩出来的马道，30多公分宽，两旁杂草丛生。德吉提醒我们说：“小心蚂蝗！这种阴雨天，蚂蝗最多、最猖狂了。” 早就从多次进藏的作家曾哲那里听到过这种吓人的软体动物，1994年夏天他与3位同伴徒步穿越墨脱蚂蝗沟时，事先都穿上了用厚塑料布做的防蚂蝗衣，但是无济于事，这些吸血鬼无孔不入，甚至从军用鞋眼里钻进了十多条，它们吸血时分泌出的蚂蝗素有麻醉作用，因此人不会有感觉，但蚂蝗素破坏血液中的凝血酶，被叮吸过的血口很难凝血，血流不止。越过蚂蝗沟他们发现每人身上都被叮了300多条蚂蝗，摘都摘不及。 第一个在身上发现蚂蝗的是我。其实我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下意识地提了一下裤腿，赫然发现在小腿上叮着一条黑粗发亮的大蚂蝗！它正在一趋一弓地往上爬！我感到心里一紧，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用手捏住它的一端想把它拽下来，可拽得老长它也不下来。德吉教我们用烟头烫它，这招还真管用。 然后大家身上都发现了蚂蝗。搞得大家很紧张，一边走一边相互检查，不时从裤腿或腰间拽下几条来。终于到了采访对象家，大家不急着进屋，而是先在门口进行大搜捕。战果最大的是弯豆，先是从手表表带下面扯下两条大蚂蝗来，然后从脖子后面又拽出一条更大的来，进屋后他唏嘘着清理几个血窟窿，忽然觉得胡须里异样，又从胡须里拖出一条来！ 而主人对这些早已熟视无睹。他说的话让我们听着都头皮发麻：“到地里走一趟，回来满腿都是，上百条，懒得摘，用刀往下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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