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书

　　【提要】：公开出版物《市民防扒手册》的作者，不是警察，不是反扒英雄，而是一名有着扒窃经验的刑满释放人员。他曾五“进宫”，后来为了做一名好人，他鼓足勇气将曾经害人的经验变成反扒经验手册。

　　2003年10月，上海科技出版社正式出版了一本《市民防扒手册》。作者陈胜杰第一次拿到了靠自己劳动所得换来的一万元稿酬。不久，他第6次回到了监狱。不过，这一次他是将自己所得稿费的部分捐助出来，在监狱成立一个帮扶基金，以便让更多曾犯过错误的人学会一技之长，将来出狱后能够自食其力。在此书出版之前，陈胜杰每天在南京街头向人们免费赠送此书。谁也没想到，此书作者曾是扒手，而且这个街头向人送书的人就是作者本人。

　　防扒手册“出 笼”有因

　　《市民防扒手册》无论发到谁的手里，谁都会感到高兴。陈胜杰还向人们现场演示：怎样在公共汽车上或其他公共场所防止扒手偷自己的东西。如，在坐公汽靠窗的位置上，把包放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也许是安全的。但如果有个东西挡在眼前，看不见的时候，包就不安全了。扒手若想下手，就会装作晕车说：同志，我头晕想吐，请让一下。当时乘客较多，你肯定要让一下。他就把身体靠着车窗，一只胳膊扶着车窗横在你跟前，挡住你的视线，或迫使你把头仰起来，眼睛没法看到自己的包。这时几乎是零距离，他贴着你有所动作，你也不会介意。他另一只手就把包拉开，胆大的话还直接把你的包扔到车窗外路边的花圃草坪里，下车后再去拎。所以，即使在你觉得很安全的公共场所，也应该把包拿在手中；若背在背后，小偷可以在后面把它拉开或用刀片划开……类似于这样的乘车防扒、手机防扒、自行车防扒和私家车防扒等等，在陈胜杰散发的《市民防扒手册》中共有十五类。其中，还同时列举多个案例，分析扒手的作案特点。

　　这本《市民防扒手册》，是39岁的陈胜杰集20多年“浪迹江湖”，包括“五进宫”的经历而成。他五次入狱中，其中两次因为盗窃，2001年最后一次出狱。

　　出狱后，陈胜杰想为社会做点事，得到社会的承认，可他又没有别的什么技能，他原来是干扒手的，只有这些害人的“经验”，也比较了解其中的很多细节，于是，他把这个经验公之于众，让人们都来防范这种伤害。

　　陈胜杰6岁时，母亲就去世了。15岁时，年轻气盛的他在一次斗殴中，用刀捅了人，也捅出了他的另一种人生。出狱后，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他开始在社会上混日子，这期间，他又进了三次监狱。1993年，29岁的他，因盗窃一万元钱被抓获，第5次入狱。

　　也就是这最后一次入狱，在狱中发生的一件事，使他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那是1996年底的一个下雪天，犯人亲属接到监狱寄出的通知后，纷纷前来探监，有的服刑犯家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与陈胜杰同监的一个家在山东济宁的犯人，他母亲带着他6岁的孩子来看他。从济宁上的车，下车时，他母亲才发现钱包被人偷走，身无分文的她，从下车的地方，带着孩子走了一天，奶孙俩饭也没吃一口来到监狱。监狱的民警获知此事，忙送钱送吃的给婆孙俩。该犯人和母亲及儿子见面时知晓了此事，回监后心情非常不好，晚上突然对为盗窃而服刑的陈胜杰大发其火。陈胜杰当时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如此，平常他俩的关系也不错，就问他为什么。那犯人说：我们现在一起坐牢，我母亲这么远来看我，路上她的钱全被偷走了，都是你们扒手干的好事！

　　沉痛教训刻骨铭心

　　这件事深深刺激了陈胜杰：我们这些人偷来偷去，都偷到自己亲人身上了，使自己人受到了伤害。他开始反省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想了一夜，觉得再做这事，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原来只想到损人利己，没想到同样也伤害了自己的亲人。而且他自己也和这位同监者有着一次相同的经历。

　　有一次，陈胜杰的姐姐来探监，因为给他带了一大堆日用品，坐车时不慎被小偷偷走了钱包和证件，下车后才发现。姐姐哭着对他说：你若再偷东西的话，家里就不要你了。听了这话，陈胜杰当时心里非常难受：他很爱自己的家，虽然母亲早逝，父亲当时工作很忙，姐姐对他关爱有加。他15岁第一次到少管所时，姐姐还不到20岁，她一直坚持到监狱看望他；他第五次出狱后，姐姐已40多岁了，为自己跑了20多年。那时，他不想失去姐姐，不想失去家，他还想在有生之年报答姐姐和父亲。这事对陈胜杰的刺激尤其大，他的心都在流血，姐姐对他就像母亲一样。他以前从没把这事想得如此深刻，可一旦想到善良的姐姐也深受其害，他的灵魂和良知受到了强烈的触动：母亲早逝，“长姐为母”，姐姐说不要自己了，一个母亲不要孩子了，孩子是什么心情？陈胜杰想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他将一无所有。他不愿意失去家而成为孤儿，他只对姐姐说了一句话：请你相信我，我是人！

　　此后，在狱中的无数个日夜中，这两件事深深刺激着陈胜杰，他开始为自己以前的错误忏悔。以前伤害别人的一幕一幕像电影一般在脑中上演：特别是他最后一次，在车上偷一个男乘客的一万块钱时，被这个乘客发觉追下车抓住了。陈胜杰不承认，那乘客要拖他去公安局，陈胜杰有4次前科，到公安局显然对自己不利，他想把那乘客打倒逃跑。第一拳打下去，对方倒在地上仍抓着他大喊：抓小偷，有人抢钱。陈胜杰异常惊慌，这大白天的，他怕招来路人一拥而上抓住自己，为赶紧消除眼前的危险，他挥起拳头，使劲给了那抓住他不放的男乘客几下，哪怕是置他于死地。顿时，对方血流如注地昏了过去，那痛苦表情却丝毫没有引起陈胜杰的怜悯。可陈胜杰终究没能逃出恢恢法网。

　　最让他感到愧疚不安的，是一次他偷了一个给孩子治病的母亲的钱。他从那个约40多岁抱着孩子的外地妇女身上把钱偷来后，准备把裹着钱的纸扔掉时，他看到那是孩子患脑膜炎的病历，不由一阵心慌，他怕这个母亲因被盗而无钱给孩子治病发生危险。但出于贪欲和胆怯，他还是扔了病历揣着钱溜之大吉。

　　有了改过之心的陈胜杰想到此，觉得自己做了不是人做的事，非常后悔：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后来命运如何。这事在他心里内疚了几年，一直到他出狱。他想：如果有一天在路上碰见了她们，他一定要用自己的真心，去弥补从前犯下的罪恶。如果经济条件允许，他从经济上支持他们；如果他还没有经济能力，就从道义上支持他们；如果她们需要有人干活，他可以用劳动补偿。

　　识字数月而后写书

　　在那段时间，陈胜杰经常思考、回忆着这些问题。平时他是个喜欢吵闹的人，在监狱里也很活泼，那几个月里他却沉默着悄无声息，别人找他说话他也不愿理睬，也一反常态地不找管教干部的麻烦了，就像监狱里没他这个人一样，连管教们都觉得奇怪。

　　那时的陈胜杰，天天受到良知拷问的折磨。他想：我应该怎么转变？如果我出狱了，怎样才能做个堂堂正正的好人？怎样才能使别人相信我？他要用行动证明自己和从前一刀两断，彻底洗心革面。他想把自己从前干的他所熟悉的有关盗窃的事，诉诸笔端，写出来告诉那些善良的人，他们的钱是怎么被偷走的。他深谙此道，知道人们麻痹在什么地方，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于是在狱中，只有初中文化的陈胜杰，开始握笔写书。这次他下决心痛改前非，希望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弥补从前曾犯下的罪过，可他遇到了极大困难。首先是他识字不多，刚动笔时没写几个字，就写不下去了，因为很多字都不会写。他托人买回字典、词典，强迫自己每天认5个字，背5个成语，这样坚持学习了几个月后，拿笔再写时就自然、流利多了。

　　监狱里，对时间有着严格的控制：早晨没有灯，集体起床；晚上一关灯同时睡觉。陈胜杰在每天关灯睡觉前45分钟里写一点；早晨犯人6:30起床，他5点钟天一亮就起床，又写一点。他特地要求睡在监房靠窗处，早晨借着亮光可以多写一会儿。

　　陈胜杰突然提笔写东西，狱友们都感到奇怪，当知道是写《反扒手册》后，都不解地骂他是神经病、疯子，说：你还能改造好吗？你这是第5次进来了，就是将来出去了也找不到工作，你没有一技之长，什么都没有，能干什么？你生活都没有保障，还写这个，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狱里的管教干部、指导员陈思量，得知陈胜杰在写书后，特地允许他晚上写长一点时间，每天延迟半个小时关灯。与陈胜杰同监室的其他犯人，看到他如此执着地写作，也都纷纷对他表示支持。此后，陈胜杰在狱中利用一切可以支配的时间坚持写作不辍。

　　2001年夏天，陈胜杰第5次走出了监狱大门，他希望自己再也不要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了。这次，他惟一带回家的，是厚厚一叠已写好的手稿。

　　出狱后，陈胜杰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工作，他想靠自己的劳动挣钱。填应聘表时，他每次都如实填上自己的经历，但每次都应聘未果。陈胜杰很痛苦，有时回到家里，发誓明天再也不去找工作了。父亲开导他说：若你有这个想法就危险了，你想做好人就要持之以恒，坚持到底才能成功；否则，只有失败，还可能重蹈覆辙。

　　走向新岸 造福市民

　　那时，陈胜杰心里确实动摇过。找工作连续不断地受挫，使他逐渐地消沉、失望，有时就呆在家里懒得去“碰壁”了。父亲和姐姐只要看到陈胜杰没出去找工作，就知道他在闹情绪了，马上和他谈心。特别是老父亲，他问陈胜杰：你是不是男人？陈胜杰说：我当然是男人。父亲说：是男人就做出个样子来。你原来偷别人的东西那么有胆，怎么现在找工作就没胆了？父亲的一席话，使陈胜杰一度动摇的心又稳定下来。他想起出狱时，曾对前来接他的父亲说：如果我再进监狱，就一头撞死在马路上。他不想再伤害自己的家人和那些善良的人们了。

　　虽然迟迟没有找到工作，陈胜杰还是打算把自己呕心沥血的手稿，自费印刷成小册子散发，帮助那些被扒窃过的人们不再被扒窃。过去，他干坏事的欲望非常强烈；出狱后，他想做好事做好人的愿望非常强烈，他也非常想证明这一点。但他没钱，他家的生活并不宽裕。

　　陈胜杰把自己的困难向一个朋友诉说，想向这朋友借点钱。这朋友不仅不理解他，还把他臭骂一顿：你没有工作，饭都没吃的，还得靠朋友、姐妹来救济你，你却要做好事出书。你就是把这书出了，谁认识你啊？我看你是个二百五！陈胜杰说：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一次好人行不行？朋友的妻子帮陈胜杰，训老公说：你是他的好朋友都不帮他，谁还帮他？朋友才没办法，借了2000块钱给陈胜杰。

　　靠朋友的资助，陈胜杰顺利地将手稿印刷成《市民防扒手册》。为尽量降低成本，他把册子里的字印得很小，2000块钱一共印了2500册。为了让更多人知道这些，他决定在街头免费散发。

　　有一天，陈胜杰在南京夫子庙邮局车站旁，向行人分发这个《市民防扒手册》时，他想知道别人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问一个中年人说：师傅，你认为这个册子是什么人写的？对方说：肯定是反扒民警、反扒英雄写的。陈胜杰说：这是个扒手写的，这个扒手就是我。对方看了看他，继而把他的肩膀一拍说：“了不起，不容易呵，你能从过去偷别人钱，到现在写书告诉别人防止钱被偷，”他竖起了大拇指，“我很感动。”人们对陈胜杰的支持、理解和鼓励，使陈胜杰更加坚定了自己做好人的决心。

　　2003年8月，上海科技出版社决定正式出版《市民防扒手册》。陈胜杰第一次拿到了靠自己劳动所得换来的一万元稿酬。

　　（本刊与央视《讲述》联动报道）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3年11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