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红明
杨争光最初以诗歌闻名,他的小说《老旦是一棵树》、《赌徒》、《流放》、《棺材铺》深受关注,同时他还在大众影视领域里颇有建树,电影《双旗镇刀客》在日本获奖,《水浒》也出自他的手笔。《收获》杂志2003年第三期推出他耗时二年完成的长篇《从两个蛋开始》。小说以偏僻的乡村符驮村的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为背景,对中国建国以来的历史进行梳理,可以说是“一个人的编年史”。颠覆了以往的许多成见。小说的结构形式非常独特,是由36个短篇构成,每一个都独立存在,从任何一节都可以看进去,生机勃勃、细致的细节引领读者走入时代的内心生活深处。 钟红明:我把长篇小说《从两个蛋开始》称为“一个人的编年史”。用你自己的目光,把建国以来(包括更早的数年)的历史,用个人的目光整理一遍,并且用小说的方式表达出来,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野心。什么契机使你萌生了这样的念头?我一直认为,你是深思熟虑后才会动手的作家,而不是灵感冲动型的。 杨争光:“一个人的编年史”?我很欣赏你的这个说法。说实在话,这确实是我写这部小说的一个小小的野心。我以为,中国人的历史几千年没有实质性的变化,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似乎开始变了。但人的改变不是睡一觉就可以完成的,它需要时间和经历。认真地梳理一下半个世纪之中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揣摩一下中国人在经历这些事件中的心思、作为、状态,除了其它意义之外,也应该具有小说的意义。我是做小说的,就用小说的方式梳理了一下。当然,我用的是我的手指头。我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工作,我的本子上记了很多东西,这你是知道的。人冲动一下可以接吻,可以做爱,但不可以做一部小说。 钟红明:读《从两个蛋开始》,经常有出人意料的感觉,在许多方面,它颠覆了惯常的对这些事件的描述。我以为这是对历史的重新叙述,拨开那些谎言和偏见,打捞出被遮蔽的真实。你曾经说过,小说的不一样,更多的不是外在形式、流派的不一样,而是内容的不一样。人到中年,你看世界的目光是否在改变?形成这样的一些观念,是否也有一个过程? 杨争光:肯定有所改变,但不一定是成熟,我很痛恨欺骗。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告诉我自己,你可以接受欺骗,但你必须清楚。清楚地接受欺骗和不明不白地被骗是不一样的,前者说明我的无力,后者则是糊涂。我不能原谅我的糊涂,这是我能做到的。对我来说,读书、交谈、思考,既是了解世界,也是印证自己。我可以识破他骗,但常常被自己欺骗。自骗,就不止痛恨,也很悲哀。如果说有改变的话,就是我对自己的警惕性比过去更高了。我有一个观点:要了解世界,先了解自己;了解了自己,就知道了世界的大半。 钟红明:大众媒体如果要介绍你,就是《水浒》的编剧,《激情燃烧的岁月》总策划等等。这十年来,你写影视剧的字数肯定是你写小说的无数倍,也是顶尖高手了。为什么还写小说?为什么完全脱开现在许多作家做的“一鱼二吃”、在写小说的时候就考虑到以后改编的因素,来写这样一部小说?在小说创作和影视创作之间,你得到什么?什么是你失去的?经济上的无忧会带来心态上的自由吗? 杨争光:我最喜欢的劳动是小说写作,而不是影视剧。我曾经说过,影视剧的写作只有耗散,没有吸收。我认为,影视和小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所谓的改编都是退而求其次的。“一鱼二吃”的写法我不能接受,但我不反对“一鱼二吃”。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我没有“一鱼二吃”的想法。如果有人要把它变成影视的“鱼”再吃一次,我也乐意奉送。我在影视剧的写作上没有失去什么,也许还给我带来了某些好处。经济上的无忧无虑,肯定有助于心态上的自由。说到底,舞文弄墨一类的事情,都是有余裕的人做的。填不饱肚子的人是没法做小说的,也难有做小说的兴致。正在写的《刘邦与项羽》,是我早就想写的一个东西。我对这段历史很感兴趣,我很欣赏那个时候的人的那种阳刚、舒展、自由的状态。 钟红明:你到上海来改长篇的时候,有一个小本子,上面有好多诡异奇妙的构思。前两天和人聊天,说从前经常讨论构思,是种风气,很让人快乐的,现在没有了,再说,在写作资源贫乏的时代,还怕有人把自己的故事提前给写了,这样的事情听说过好多次。 杨争光:蛋糕可以批量生产,同样的材料经不同的人的手,可以做出相同的蛋糕。小说不是蛋糕。如果是你的故事,别人就写不了,因为小说不仅仅是故事,还有比故事更重要的东西。以为有一个好的故事就会写出一部好的小说,这是对小说的误会。 确实,讨论构思可以滋养小说,也给人快乐。我很怀念那样的时光。可是想想,还有许多更重要、更值得怀念的东西都被我们蒸发了,丢弃了,连怀念都会感到疼痛!扯远了,不说了。 我不以为现在是一个写作资源贫乏的时代,就写作来说,只有贫乏的写作者,没有贫乏的时代。大眼睛和小眼睛都闭上了,大叙事和小叙事就都没有了;通常的情况是眼睛都睁着,却没有聚焦,农村人把这样的眼睛叫“磁眼窝”。“磁”是滞和乏的意思。 转自搜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