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访假证集散地 蒋桥，原来只是一座桥，它连通了河南省项城市和商水县的城乡交通。二十几年来，由于桥两侧的乡村印刷业发达，四周方圆数公里之内形成了相当繁荣的印刷市场。伴随着印刷业的兴起，一个全国最大的“假证件集散地”在蒋桥的两侧也同时形成，一个以专门批发、零售各种类型的假证件为主的乡村集市在这里红红火火地存在了多年。 前不久，笔者费尽一番周折，在蒋桥集市进行了暗访。 在到达蒋桥之前的头天晚上，我们在30公里之外的项城市求宿，搭乘一辆出租车前往宾馆的路上，我向司机打听蒋桥的情况。没想到这位老兄“嘿嘿”一笑，“你们是想办啥假货吧，我可以帮你们搞。”我问他：“你怎么能搞得到呢，你又不是蒋桥的人，你咋会搞得到？”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你们可以问问，这城里边的人哪个和蒋桥的人没有联系？但是我跟你们说，办这些东西找不同的人价格是不一样的。”他专心地开着车，又卖力地向我们推销着生意，“我认识那边一个村里的村支书，从他那里买的货便宜。比方说一个毕业证，你们要是找不熟悉的人办，起码要100块钱，要是找他办，只要是我介绍的，80块钱。防伪的身份证60块钱，不是防伪的身份证30块钱就行。” 我摆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对他说，“老哥，你能留下你的电话吗，明天我们用你的车去一趟蒋桥，你帮我们找熟悉的人办几个证。”这位老兄是一脸的高兴，马上说回家就给那个支书打电话，让他再给你们便宜一些。最后，我们下车的时候，这个司机留下了他的电话，并告诉我们他姓宋。 我们本来是真的要租用宋姓司机的车，但后来转念一想还是坐公共汽车吧，在公共汽车这个小社会里或许能够得到一些信息。在项城市汽车站，有专门发往蒋桥的公共汽车，每隔30分钟一班。开往蒋桥的公共汽车是城乡公共汽车，按常理应该是满车厢的进城做买卖的乡下人。但是事实上在车里却很少见到农民装扮的人，一车穿戴整齐的外地人去蒋桥不是赶集，而是操着不同的口音，怀揣着各自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刚从中巴车上下来，还没有走几步，已经有几个农民打扮的人围了上来。“要啥样的货，俺这里都有。”他们热情地推销着，其中一人看我们没有回答，在后面跟出来好远，口中还一个劲地嚷着：“是要毕业证，还是要职称证？半个小时做好。”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对河南省项城市与商水县交界的蒋桥一带“造假”的盛行之风，我们是早有耳闻，其猖獗程度在曾经到过此地的一些人的描述里几乎成了“天方夜谭”，今天，刚下车就遇到当地造假分子如此热情的招呼，心理上已有所准备的我们不由得还是感到出乎意料。 我们努力摆脱几个人的“围追堵截”，因为刚到蒋桥，还没有来得及看看这个以“造假卖假”而出名的集市，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些人当中谁说的话是真的谁说的话是假的。来之前，我们曾找来过的人咨询过，知道蒋桥是一个是非之地，不到非要开口的时候千万不要开口乱说，因为你根本就分辨不出来哪个是专门卖假货的，哪个是公安的便衣！更可怕的是有些人本身既是卖假货的同时又是便衣，与这样的人搭话，如果没有特别的机灵，一不小心就会让这些人既卖了假货，同时又可以从当地的公安那里得到一笔奖金。 “三不管”的“特区” 蒋桥，在地域上应该属于项城市和商水县共同管辖。桥的东面属于项城市的樊集乡，西面则属于商水县的胡吉乡，而再往西南方向走上两三公里就是上蔡县了，实际上，蒋桥一带属于三县交界的“三不管”地带。 从项城一方逐渐地进入到蒋桥集市，我们必须从一长溜卖菜的、卖农具的、卖服装的摊位中间穿过。已经很多年都是这样了，从项城市这边看上去，蒋桥其实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乡村集市，与别的地方的集市没什么两样。市场上的商品很丰富，城里有的这里几乎都有，甚至卖高档家电的也在桥头摆起了摊位，这在别的集市上是少见的，这也可能跟附近的农民相对富裕有关系。 在项城这边的集市中间，零零星星地夹杂着两三个卖假证的摊位。摊主用一大块塑料布铺在地上，诸如普通高校毕业证、自学考试毕业证、职称证、军官证、户口簿，甚至结婚证、保健证、暂住证等等各类的假证件样品就摆在上面，大致数了数，每个摊位上都有数十种之多。从旁边经过的人荡起路上的尘土，使得每一个假证件样品的上面都是脏兮兮的，沾满了数不清的细菌和污垢。 蒋桥是被称为“特区”的。在距蒋桥还有一公里远的地方，我们注意到横跨公路竖有一个很大的牌子，上面是一行被风吹雨打已经斑驳陆离的已经看不太清楚了的“大字”，意思好像是“发展蒋桥特区经济”。过了这块大牌子，一家家印刷厂的广告招牌就扑面而来，公路的两侧也大都是印刷厂。这是在豫东农村的集市上很难看到的一景，在这么偏远的一个乡村集市上有这么多的印刷厂，而且招牌上又一个个地写着“浙江××印刷厂驻蒋桥办事处”、“温州××印刷厂蒋桥分厂”等等，直接以“项城蒋桥”或“商水蒋桥”出现的厂名是很少的。为什么浙江的印刷厂要跑到交通不发达、不紧邻大城市、偏远落后的乡村设立办事处、分厂呢？这里边一定有着很深的文章，还不是初到蒋桥的我们能够看得明白的。 从项城一方往蒋桥集市上走进去大约一华里，就走到蒋桥上了。桥是一座很普通的桥，与平原上的其他的桥并没有什么两样，普通的青砖砌成，五六米宽，五十多米长，桥的两端都被水泥墩子堵着，大型的车辆是不能从这一头到另一头的。从桥的东头走到西头，就是从项城市到商水县，也就看到了更多的出售假证件的摊位。商水县一方的蒋桥表现出了比项城市更为大胆的，甚至是嚣张的卖假。一个个的摊位从桥头排开去，一直向西大约有二三百米长。而且，相对于项城一方的假证件摊位，门类更为齐全，每个摊位上甚至有专门的盛放各部门证件的袋子，袋子上面写着“农业部”、“公安部”、“财政部”等字样，表示这些部委所发放的证件袋子里都有样品。还有一个摊位上面的一个袋子封皮赫然写着“国务院”。 我们顺着这些摊位一直向西，走到了头折返回来的时候，一个人从后面把我们叫住了，“我已经盯了你们半小时了，你们像是来做生意的。”我们回头一看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我在这里等一个从商丘来的客户，他们说好这两天来的，所以刚才你们在东面下车的时候，我就把你们注意上了，不过只是在后面跟着没有吭声。”这人说着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扑克牌，“这背面有我的名字和电话传呼，需要办啥证件只要给我打个传呼就行。” 鼠戏猫的游戏 扑克牌的背面显示这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姓张。张某对于我们表现出了很大的热情，他把我们拉到一处房子的背影处。“你们不要买那些摊位上的证件，他们做得都不是太像，都是糊弄外地来的客户的，而且向你们要的价钱也会很高，一般不懂行情的人都会被蒙住。我这里就不一样了，最起码安全、可靠，我们都是在家里做好再给你们拿回来，也不摆摊，一天能做几个就做几个，咱也不坑人家，做的东西肯定得管用。”张某一个劲地向我们推销他的“产品”，从他的推销中，我们也大致了解了蒋桥市场的行情。 “现在的风声太紧了，出来摆摊的没有以前多了，前些时候刚抓走了几十个人。”张某说，如果是两个月以前来这里，生意红火的场面是外面的人所不能想象的。因为从进入秋季以来，全国自上而下的“严打”，那些造假卖假的老板收敛了许多，一般是不露面。很多证件的样品都没有摆出来。而且，现在出来摆摊的老板、看摊的大都是老头老太、家庭妇女，他们无所谓，来人查了大不了把东西没收，再罚几个钱了事。 “我如果给你们做证件，保证你们在蒋桥一带的安全，你们拿到证件以后，我负责把你们送出去。”张某说，“这个市场上你们是分不清楚谁是便衣，谁是真正卖货的。有可能你们刚把货拿到手，便衣就会把你们给逮起来，他们是专门到这里抓人收罚款的。而且，现在抓人也不像以前那样公开了，他们（指公安）就开着一辆昌河车，抓着谁了也不吭声就往车里一塞，被抓的人就只有交罚款了。” 笔者笑着问他有没有被抓住过。张某也笑笑说：“这蒋桥一带有几个人没有被抓住过？恐怕没有被抓的人不多。可是干这个赚钱快呀，就是被抓住了不就是罚一些款，然后出来再干还是能捞回来的，所以也没有几个人害怕被抓。” 张某一边说着被抓走的事情，还一边继续推销他的货物，并举例说明着他的“产品的真实可靠”。“去年有一个大学到我这里拿了一百个高校毕业证，回去一盖公章就发给学生了，谁说是假的？假的也变成真的了。”他还讲了他自己一次使用假票证的经历。“我到山东一个交通局送我们印刷的《公路管理条例》，车子走到荷泽市的时候，被交警查住了，我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发票让交警看，并说这些是交通局要的货，开会时等着用。交警一看发票就给放行了。其实那张发票是我自己印的，章子也是自己刻的，可那交警就是没有看出来。”张某言语间表现出来十分的得意。 我们和张某在路边说话的时候，一个人来到我们旁边的一个摊位前，“能不能拿60个暂住证，要北京的。”来人问摊主，摊主是个60多岁的老头，“我这里没有，不过可以回家给你拿过来。”老头说。 看着这个场景，张某说，肯定是附近哪个村庄的农民要到北京去打工，这方圆的农民外出打工，一般都会到这里办一个“暂住证”，“到北京警察就不会找麻烦了，免得被遣返回来。” 说到兴头上的张某还讲了一个县的县政法委书记找他买了一个职称证的事情。“开始我一看那人就像有来头，他招呼我我不敢接他的活，谁知道他从口袋里拿出工作证让我看了，是附近一个县的政法委书记。这个书记说，“你帮我做一个职称证，出啥问题我负责摆平，钱也不会少给你的。我用了半个多小时的功夫给他做好了，他还一个劲地夸我做活利索。”张某说着这个他经历的故事，一脸的满足。 “制假比种地强” 在一年多以前，笔者在一个“线人”的带领下，曾经有过一次“长了见识”的蒋桥之行。那天，老王在打麦场上忙着，一个农民，在毒辣的太阳光下面，黝黑的皮肤发着光。我的“线人”，也是一位朋友的朋友招呼着老王：“王叔，我给你介绍一个客户。” 老王好像跟“线人”之间还有一点表亲，所以对我们没有一点的戒心，马上把记者带回了家，可是在他的家里没有抽上一根烟的工夫，他又说到蒋桥街上去吧，他儿子和儿媳在街上开着店面。于是，记者跟了老王和“线人”三人一行往蒋桥街上走去。 我见到老王的第一印象是一肚子的失望，小声对“线人”说：“这一个老农能做啥？你可不要随便糊弄我。”“线人”说：“在蒋桥做这个的有几个不是农民？” 在路上，老王说，他的三个孩子都做着假证件的生意，而且他们一家应该是附近十几个村庄里干这一行最早的几户人家。现在，大儿子在郑州负责联络北京、武汉、广州等大城市的客户，都是些大的买卖；二儿子在一个县级市协调省内的客户，还帮助大儿子周转货物；三儿子在家，主要负责印刷、制作，还负责跟零星的来买证件的小客户打交道。记者问老王，这些年是不是已经赚了很多钱。老王说：“你看我像是很有钱的人吗？前几年确实赚到了钱，我几个儿子在大城市都买了房子和车子，可是这两年生意不好做了，干的人多了，价钱都压得很低，就没有多少钱可赚了。 “但还是要比种地强多了，种一辈子地累死累活还不够一张嘴活命的？” 老王说，蒋桥原来啥都没有，就是一个供两岸群众过往的桥，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有人到桥头上做买卖，慢慢地就形成了一个市场。造假是他们村庄最早做起来的，接着中岭村、南岭村、北岭村等村庄就有人跟着学。大家像卖菜一样把造好的假东西拿到市场上卖，于是，蒋桥市场也就在农民买卖农家产品、牲畜的同时，开始了买卖形形色色的假货。 老王儿子的店面在桥南侧的河堤上，是一家普通的理发店，老王的三儿媳，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在店里坐着。老王说，儿子不在家，现在由儿媳一人照看。他坐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说，“你可不要小看我们这小小的理发店，接待过的客人多大的老板都有。”他用手指往地下指指：“这下面是空的，要啥货这下面都有。哪一家的店面下面都是空的，都是用来装假货的。”老王肯定把我当成了一个大买主，他接着冲我说的一句话把我吓了一跳，“我手里除了假证件，还有假钞票，你要不要？”因为“线人”的热情介绍，老王啥话都往外说了，“假钞票才赚钱，你如果要我给你最低的价格。” 老王，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农民实则为一个超级造假卖假的贩子，我和“线人”怕他看出破绽，匆忙离开了蒋桥。 制假者的“温床” 蒋桥之怪现状为什么能够堂而皇之地存在？ 蒋桥造假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在豫东，甚至是河南全省、全国的知名度都相当高，一个平常的乡村集市凭借造假卖假，营造了相当于一个中等城市的公众知晓度，这不能不说是一大奇迹，一个令人不可想象的怪现象，堪称“全国之最”。一种怪现象的形成单单靠一方面的原因是不可能形成的，除了当地农民公开、肆无忌惮的造假卖假之外，来自当地政府、公安、工商等管理部门的放任自流决不可排除之外。在蒋桥，造假者可以公开地造假，又可以公开地出售，这对于制假者来说简直就是成就大业的“天堂”，所以那些以温州、浙江字号打头的印刷厂等企业，实际上是沿海地区造假者伸向内地的触角，大批量的造假机器、资金纷涌而入，使得蒋桥一带的造假技术水平有了进一步的提高。 笔者在离开了蒋桥之后，来到了商水县胡吉镇政府，本想采访一下政府的负责人，不想政府大院里却见不到一个可以代表政府说话的人。在派出所，笔者见到一个值班的民警，他说最近县里会有一个文件出来，就是针对蒋桥一带的治理问题的。 在胡吉镇政府大门外面的大墙上，是胡吉镇最近两年的发展规划蓝图。笔者在该蓝图的下面找到了有关蒋桥的内容：投资100万改造蒋桥的水、电设施，大力发展蒋桥特区经济。看来，当地政府还真的把蒋桥当成了带动地方经济发展的一方宝地。但是，在发展经济的过程中，如何舍弃“全国之最”，净化经济环境，应该是发展布局之前要考虑的首要问题。 如果当地政府一味地以赚取利税增加财政收入为喜好，而忽视有效地约束机制的建设，终有一天，“全国之最”会成为“世界之最”，“天堂”会变成地狱！詹洪春 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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