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驻内蒙古特派记者郅振璞 “阿拉善”的知名度越来越高了，因为这里是沙尘暴的故乡。新世纪蒙古人也有谚语：“风起西伯利亚，沙起额济纳”、“沙尘暴进北京，人民币进内蒙”。这不，前不久，沙尘暴周游了半个中国，还访问了韩国、日本和东亚多国，现在又回到了它的故乡。
本报驻内蒙古记者历时半个多月，行程4000多公里，深入阿拉善沙漠戈壁，在三次强沙尘暴和十多次扬沙天气中，为我们揭开了阿拉善神秘的面纱……
阳春三月，探访内蒙古西部的阿拉善盟（简称阿盟），最解“反差”之意。
月初，京华垂柳吐绿；月中，三秦桃红杏白。然而，已到下旬，莽莽贺兰，西夏古城，却见沙烟重锁绵延的山影。从贺兰山中段驱车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尽管两省、区都矗立着1992年设立的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标志，然而10年过去，这里仍见浮尘滚滚，狼烟四起。令人不禁疑惑：这里有没有春天？
阿拉善人说，往年总是从4月底、5月初刮风，“一天没风，不叫内蒙。”然而，今年刚交3月，内蒙古大地沙尘暴自东向西愈刮愈烈，在阿拉善这片旷野上更像脱缰野马。3月3日至4日，阿盟出现首次沙尘暴天气，比往年提前了20天。3月19日则是最烈的一次，从午后13时38分，一直刮到19时36分。中央电视台日前有过预报，这对阿盟人来说是件挺希奇的事，因为风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盟气象台副台长翌日报来准确数据：“这次风及全盟80％地区，最高风力9级，最大风速23米/秒。能见度仅300—800米，其中，拐子湖观测站持续10个半小时观测，风及6万平方公里。”
阿盟目前有85％的沙化地带，这些观测点不知是否能够囊括境内的腾格里、巴丹吉林、乌兰布和三大沙漠？
记者20日从山口穿梭贺兰山南北，直到午时沙雾稍退，贺兰山仍蒙着灰色面纱，令人大有“不识贺兰真面目”之感。干涸的河岸上，因为没有一捧水，没有一棵树，没有一土，连座座死者坟墓，都要靠猎取河床的卵石造就———他们身后仍要饱受沙尘之虐！
打开地图，阿拉善盟形若一把“粗糙的手枪”，阿左旗是枪把，额济纳旗是枪管。这把枪，就放在宁夏、内蒙古、甘肃三省区连接部，只不过它至今更像一把火力十足的沙枪，天天都把沙尘当子弹乱射。它西与酒泉、张掖、武威为邻；东南隔贺兰山与青铜峡、吴忠、银川等市相望；北与蒙古国交界，国境线长733.48公里。全盟27万平方公里，辖阿拉善左旗（县）、阿拉善右旗和额济纳旗，人口仅20万。
从贺兰山入口一路看到阿盟所在地巴彦浩特镇，五六十公里的山麓、旷野，远远近近留下百十处断壁残垣。那是恶劣的生态环境，把草原牧人逼走了。连日来，旅途，街头，“沙尘暴”是这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
一刮沙尘暴，有线电视准完
3月21日，当沙尘暴在贺兰山下刚刚歇息，立即又“远走”华北、西北和江南时，饱受恶劣生态之苦的阿拉善人，满以为今天可以出门放牧，谁知，午后阵阵狂风，又从腾格里沙漠开始摇撼绵延起伏的贺兰山。
21日10时，记者驱车南下贺兰山沿山麓南去，采访阿左旗孪井滩农业综合开发区。14时，记者一行离开嘉尔嘎勒赛汉镇（简称嘉镇）塔日阿图嘎查（村）时，昏黄的扬尘已经溜进家家户户。从阿左旗300公里至500公里外迁移嘉镇的百十多户村民，也忙着收工回家，有的丢下工具上房苫盖房顶。不到半小时，近的开发区大楼，远的贺兰山脉，均被铺天而来的“黄幕”覆盖。
16时许，驶出60公里沙土路，转入去巴彦浩特的60公里柏油路，手机一上柏油路也有了信号。这时，沙尘暴正较劲，途中嘉镇文化站站长焦虑地说：“一刮沙尘暴，塔日阿图嘎查60多户有线电视准完。明天又该爬竿维修了。”
能见度越来越低，300米，200米，100米，50米，10米，瞬间还有1米至5米，采访车如坠五里黄雾中。过了腰坝，只见巴润别立镇的红石头村前300余年的老榆树，在沙尘暴中呜咽着。
牧人给吉祥的大树敬酒
穿越腾格里沙漠和乌兰布和沙漠边缘，从阿左旗北部的巴彦诺日公苏木进入阿右旗境内时，发现沙原上成排的水泥电线杆加绑着一根根黑色木杆。稀疏的沙枣树、老榆树，苍劲的树干周围或滚动着沙梁，或簇拥着小山似的沙包。沿途驱车二三百公里，新形成的沙漠景观千姿百态，诱人遐想……
阿拉善旗原本15万平方公里，1961年从中分出右旗，正巧，著名的吉兰太盐场和雅布赖盐场，也各分布在左旗、右旗。这里还有一个找矿的故事：1972年甘肃地矿队一架飞机在巴丹吉林沙漠边缘飞行时被吸引，飞行员即猜测地下有磁铁矿。但那时，阿右旗无力勘测与开采，直到近几年才有一家私人企业投资3000多万元投入采矿。
3月23日，我们走访雅布赖盐场时，尽管刚刚刮过两次沙尘暴，而盐场清沙车队却早已开进盐湖工作。雅盐副总经理说，如今就是没有沙尘暴，雅布赖盐场每年也要花费四五十万元来清除积沙，加上每年投入70万元造林挡沙，雅盐20年来已增加投入2500万元；现在，每产一吨盐，成本就增加七八元。另一位副总经理指给记者看：“你瞧，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本来离这儿很远，现在竟然快‘牵手’啦，盐场不想法子成吗？”
翌日，阿右旗副旗长吴忠岩在途中介绍右旗南部新开的磁铁矿时，也谈到巴丹吉林沙漠蔓延对铁矿生态的威胁。就连旗府额肯呼都格镇（简称额镇）也距沙漠边缘不足5公里了。巴丹吉林沙漠已成为大西北强沙尘暴主要发源地，成为内蒙古3个强沙尘暴中心之一。从1993年起，已经连续8年发生特大沙尘暴。孟根苏木里的小海子全干涸了，几百户牧民不得不迁移他乡。
阿右旗，单看人口2.5万人，是内蒙古西部的蒙古族小县；要看地域，它最干旱无水，比宁夏回族自治区还大1万平方公里，人口却不足其1/200。如今，历史原因加上30多年来严重的风沙侵蚀，已经使草原上8000多农牧民气息奄奄了。
在距旗府50公里的巴荣毕日嘎查（村），解放初随父从甘肃民勤县来此放牧的李学忠，已经54岁了，两个女儿也已出嫁，现在一家三代5口日子很不好过，沙子几乎掩埋了门前的草原。他说：“这里连续两年滴雨未下，去年90峰骆驼，一下饿死三十几峰，卖掉5峰，恁大的一峰骆驼换不下一车草（价值300元）。”他说，全嘎查70多户，或多或少都有饿死羊和骆驼的。55岁的孟有柏家，因为沙大不长草，前年就把100只羊全卖掉了，今年又死掉2峰骆驼，儿子们丢下几峰骆驼外出打工了。
最惨莫过不远处71岁的张克强老汉了。他是努日盖苏木阿日都嘎查的老牧民。他对记者诉说着：“以前草好，骆驼胖胖俊俊的，驼峰也直直的。我放骆驼40年，谁想去年全家137峰骆驼，夏天饿死35峰，秋天没草，儿子和我合计卖掉了60多峰，就剩下这8峰小驼。”老人和5个儿子为死骆驼、卖骆驼，伤心好几天，过年时只有他和骆驼一起。他不敢看沙堆旁的死骆驼骨架，老人说“要是这8峰小驼喂不活，我手里这放牧杈也该扔了。”听到这里，副旗长吴忠岩屈指算道：“右旗没有一条地上河流，草原又严重沙化，全旗过去8万峰骆驼，现在不到3万峰了。”
右旗草原上，大树少得可怜。记者记忆中有不少以树命名的地方，如“十棵树”“一棵树”“一棵松”“老榆树”等。记者曾往返采访李学忠，靠的就是一棵树当目标。李学忠念叨着那棵树，说它才38岁。60年代山前有一条林带，他骑着骆驼隔林带也看不见山。70年代树砍了，草毁了，要草原长庄稼。后来水坝上就冒出那棵沙枣树，几十年风吹沙埋，树干被埋了五六米沙，现在没庄稼也没草了。
和中原农民祭树不同，草原牧人是把稀少的大树当作吉祥去敬酒的。记者也去祭树，内心既崇敬又酸楚。见记者对树颇为感怀，阿右旗宣传部长徐永智立即反映，这个典型的干旱荒漠旗县有沙生植物梭梭林335万亩，沿巴丹吉林沙漠南缘呈条状分布，可使沙漠化进程得到遏制，其根部寄生中药材肉苁蓉效益可观。但是，今天阿右旗的梭梭林尚不及解放前的50％，所以呼吁国家早日批准设立国家级梭梭林自然保护区。
沙化侵蚀着阿右旗，令人目睹心酸。在返程的580公里颠簸途中，记者的心也在阵阵揪疼：大自然啊，为何对阿右旗人如此不公？
风起西伯利亚，沙起额济纳
阿拉善三旗27万平方公里，除去贺兰山和额济纳季节河外，85％地域几乎是沙漠和戈壁。只要风起，扬沙，扬尘，沙尘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尤其额济纳南部荒漠上的红城子、黑城、大同城等废墟，那里太像沙尘暴的幽灵居处，简直是沙尘乱舞的“天堂”……
记者曾深夜记下三段感触：这里是沙尘暴故乡。新世纪阿拉善人也有谚语：“风起西伯利亚，沙起额济纳”、“沙尘暴进北京，人民币进内蒙”。这不，3月里，沙尘暴周游了半个中国，还访问了韩国、日本等国，现在又回到它的故乡。
这里是历史长河。方志记载：西汉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夏，霍去病将军率领万骑由陇西出发，绕道鸡鹿塞（今内蒙古磴口县西北）到达居延。而后，这里有汉代红城子、元代西夏黑城等遗址———踏上这里每一寸土地，便能听到历史长河的哗哗响声……
这里是世界尽头。一个军旅作家在这片荒漠夹杂着绿洲的大地，日出日落，从戎几十年突然感到，这里在新时代，它犹如世界尽头———尽管西出荒漠戈壁，就是狭长而富裕的河西走廊；尽管这里因“神舟”卫星腾空遨游，世界变得越来越小。但是，偌大的沙漠、戈壁以及马鬃山一带，在上世纪联合国组织某些考察官员的结论中———是属于人类生命禁区之一……（上）
《环球时报》(2002年04月11日第十六版)
本文照片由郅振璞摄 汉代红城子遗址，现已成沙尘乱舞的“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