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在播放《大染坊》前炒作得很历害，说荧屏要掀起收视狂飙，引起了我的关注。没想到不但“收视狂飙”没掀起来，且看的人不多，看好的人则更少。该剧并没有多少令人称道的戏，总的看概念大过形象，离奇而不传奇，主要人物均套着假面具，集集都在无节制地堆砌着主人公陈寿亭“高大全”的金身，做作之气甚重。不客气地讲，看《大染坊》中的陈寿亭会使人联想到过去概念式作品中“造神”的影子，在那些令人生厌的作品中“造神”的模式是——“穷出身，不识字，救世主，什么能耐都有，周围的人皆群氓”。仅从陈六子的身上就可以看到《大染坊》的硬伤太多，俯拾即是。更严重的是类似不严谨的创作态度已渐成风气，应该引起文艺创作界的注意。

　　《大染坊》的十二大硬伤：

　　第一大硬伤：关于“一字不识”。该剧通篇人为地编造陈六子一字不识，他成为齐鲁印染大工业家后仍是不识一字，并以“一字不识”为其之荣，当作其性格的闪光点来渲染。剧中以汉武帝刘邦、明太祖朱元璋不识字暗喻之，又借赵东初之口解脱为“不识字不等于没文化”。实际上这种终生一字不识的现代工业家是没有的。大凡现代工业家即便创业时不识字，但创业的艰难、事业的逼迫、工作的需要一定会驱使他竭尽全力去读书识字的。不识一字的人是当不成现代工业家的。其实刘邦很识字，年轻时就考取了泗水亭长，其《大风歌》留传千世；朱元璋虽说出身贫寒，但他幼时就在皇觉寺得到了住持的教诲，很小就识文断字，起事后尤其重视知识分子。《大染坊》的这种故作惊人的设计对当代年轻人是很有害的。因为这一基本情节忽略了识文解字、追求知识是人类进步的必然这一基本规律，用一个编造的目不识丁的“奇商”形象告诉人们——不读书识字照样有文化，照样可以当上现代工业家，而且一定要比识字的人强。这是在向人们暗喻什么呢？不知道如果编导者的孩子们以“奇商”形象为例当作厌学或逃学的借口时，该剧的编导们该如何应对。

　　第二大硬伤：关于“窗外偷艺”。第一集中，周村通和染坊刘师傅提秤配料的绝技是他吃饭的命根子，绝不会示人，更不可能让一个小孩子在窗外偷看几眼就会学到手，难道在窗纸上抠个小洞就能看到秤杆上的锱铢之星？剧中陈六子说“我手把手地教，他也学不会”，这说明手工染布技艺的不寻常，那么陈六子凭什么“特异功能”隔窗就偷会了？剧中没有表现陈六子掌握染布绝技并能经得住推敲的细节，“窗外偷艺”的细节是不成立的，更不可信，因为这不同于月下偷拳之类。基础情节不成立，后面的戏就成了无本之木，不知编导者以为然否。

　　第三大硬伤：关于“傻子协议”。侯勇扮演的陈寿亭一出场应是二十五岁，而他做事的阴险蛮横劲儿胜过四十五岁的。人物的摔打、磨炼与个性生成从不铺垫，做的事也就不可信了。例如，他与卢家的长子合伙到青岛办厂，卢家出资六成，他出资四成，分红却是倒四六，并且他很蛮横地决定厂子自己说了算，这种“傻子协议”竟然成立了。这不是瞎掰吗！甭说两人从不相识也从未合作过，就算是亲兄弟这种作法也未必成立，对方必须是个傻子这种协议才能成立。“傻子协议”的成立要有个可信的由头。陈寿亭技术好会做生意并不是“傻子协议”能成立的理由，因为作品没有铺垫出令人相信的理由，卢家也决不认为自己不懂技术不会做生意呀，所以其协议不存在成立的可信性。陈六子的这种做法在常人看来只能叫欺负人，卢家长子不可能同意，他的父亲更不可能同意，这种情节设置不但降低了陈六子性格可信程度，还反衬了编导者对社会认识的浅薄，对观众的轻篾和对创作上的玩笑态度。如果这一情节不成立，这个所谓的“染坊”也就不存在了。

　　第四大硬伤：关于“读报先生”。卢家驹留学德国学印染，当时德国在世界上以染料化学闻名天下，剧中并没有说明卢家驹不学无术，哪他为什么对印染技术与染料配方一窍不通呢？他为何要到陈六子面前讨要配方呢？而一字不识的陈六子不但会做生意，竟对染料技术精通得像个神仙。这就违背了事物的一般规律。陈六子也许在手工小染坊里通过口传心授学到一些民间染布技术。而机器转动的大型印染厂里是不可能依靠一字不识的人仅凭经验性的小生产技术而一举夺人的。因为说到底印染工业是依靠染料化学工业为根基的，染料化学包含了中间体学和染料学，使用现代染料印染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不识字的人是不可能超人般地掌握现代印染技艺的。如果承认了陈六子不识字才可以办好大工业，而“海归派卢家驹”只能充当陈六子的“读报先生”，那么重复可怕的“知识无用论”便指日可待了，我们还发展教育干什么？出国留学干什么？剧中卢家驹的“技术无用论”是最大的败笔，是他的无用映衬了陈寿亭的不可信。如果表现出卢家驹的印染技术相当过硬，而陈寿亭又令人信服地胜过卢家驹，那将是什么成色！只可惜那就不是现在的《大染坊》了。

　　第五大硬伤：关于“配方陷阱”。该剧第四集至第六集的主要情节是说青岛元亨染厂女股东贾思雅用美人计勾引卢家驹，想套出大华染厂的配方，陈寿亭将计就计把缺少一种助剂的假配方交了出去，元亨的孙老板果然中计，用假配方大量上机染布，卖出三天后布开始掉色，元亨陷入破产危机。作者设想的这种把戏糊弄局外人尚可，但局内人是不会相信的。因为一、“敌人”馈赠的蜜糖一定是有毒的，元亨老板不会傻到相信对手会把命根子送给自己。二、青岛元亨的财势和印染技术要优于陈六子，元亨老板拿到假配方并予以破解才可信。三、即便破解有难度，元亨也决不会贸然大量上机印染，只消印出少量布样，放上五、六天，多漂洗几遍，陈六子的伎俩也会不攻自破，可见这一情节是经不住推敲的，作品把元亨的孙明祖写傻了，也显得陈六子不怎么精明了。

　　第六大硬伤：关于“藤井割肉”。该剧第八、九两集说九一八事变国内抵制日货，陈寿亭当着青岛商会众人的面骂下铿锵誓言：谁进日货谁就是汉奸。而背地里他却使计调开想买日货的对手，逼迫藤井割肉压价，藤井割了肉还对其感激涕零，他独自吞下了一万五千件日货坯布，又转手高价卖给了他的朋友济南赵家二兄弟，发了一大笔国难财。这里暂不说他是不是自食其言充当了“汉奸”又坑害了自家兄弟，单说“藤井割肉”这件事就是作者瞎掰。藤井何等人也？剧中说他不是普通的国际商人，而是与日军有关的商界要人，这种人的目的在于以商品独霸中国，他能让陈六子逼着割肉？剧中说藤井急于出货的关节点在于货船要运军粮。这不足以充当让他割肉的理由，这个理由连最低级的商人也难不住，怎可能难住老奸巨滑的藤井？一、他可以就地囤蓄，二、他可以租船运回，三、他还可以买通汉奸装上火车假扮国货一路推销，陈六子不就是把日货当国货骗卖出去的吗，这样的事在当时并不鲜见，而一个政治背景很深的“商场老鬼子”任其宰割并感激涕零才是咄咄怪事。四、藤井还可以得到日军的财力援助。可见以陈六子的计策是不足以让藤井割肉赔钱的，这样的财路作者不应让陈六子走，看着他发国难财，观众就像吞了苍蝇。

　　第七大硬伤：关于“花布大战”。剧中表现陈寿亭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就在上海、济南、天津等地与他的竞争者展开了机印花布大战，搞什么“飞虎戏美人”，这实际上是编造了中国织物印花业历史。因为印花染料的商用是西欧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刚推出的（1938年，印花剂开始商品化。1942年，含有酞青结构的绿色硫化染料问世。见《染料化学.第二版》上海科技出版社1954年），据当时的历史资料所载，中国印花布的生产是在三十年代后期，大量生产是在建国以后。上了年纪的观众也许会记得，1933年、34年大街上能有穿国产机印花布的女性吗？陈六子那个时代只有少量国外进口的花布。青岛的阳本染厂是国内较早以进口设备和技术机印花布的工厂，但在陈六子时代他们才刚刚建厂；上海永安公司麾下的大华染厂也是在三十年代后期始机印花布；济南有名的东元盛染厂直到解放后才引进了六色印花机一台，而天津在三十年代末期只有日本人的染业会社拥有印花技术。不知道目不识丁的陈六子怎么会在三十年代初就走到了世界印花科技的前列了，这种对印染历史的歪曲使人物和剧情更加虚假，叫行里人啼笑皆非。

　　第八大硬伤：关于“化子讹布”。剧中最可笑的一个情节是：陈六子在上海林家遭到冷遇，化装成叫化子到林家的布店里摸底，硬讹了八千件花布。先不说陈六子化装成叫化子的必然性、可信性，但就林家董事长竟为小雇员的儿戏话甘愿白白送出几十万大洋来说就又是一种胡闹！商人的本性就是宁肯豁出面子也不放走金钱。作者把这种连小孩子都不相信的把戏拿来欺骗观众，鬼才信！雇员的口中戏言凭什么让老板承担责任？能伤到老板的什么面子？陈六子手上有证据吗？此事就算放在讲法律的今天，陈六子也会在法庭上被判个“证据不足，无理取闹”，何况在那个年月。陈六子还说要到报馆里登报，他以为他是谁？他既无证，又无理，又不如林家钱多势众是地头蛇，上海报馆凭什么要信他一个外地人的胡言乱语？比仿说陈寿亭化装进了现在的上海家电商场，售货员戏说大彩电一元一台，陈寿亭就硬要八千台，不然就登报打官司，商场老板就害怕忍痛割让他八千台？有这种可能吗？这种连傻子都骗不了的情节竟在本剧中充当重大情节，真是可笑至极，如果这就是民族工业家的发迹史，那真是糟塌我们的先辈了！这一情节是最经不住推敲的。

　　第九大硬伤：关于“抛售尿布”。说实话那时上海并没有真正的国产花布，为了就戏评戏，也只好算有国产花布了。前面说陈六子的“化子讹布”之计是作者的一厢情愿，好比天方夜谭里的空中楼阁，是没有根基的。谁知编导者又在这空中楼阁上垒床架屋。该剧第十八、十九集中，陈寿亭听了上海报纸登了他的“化子讹布”之诽谤之词（注：实际看，上海报语句句是实），气急败坏，立即低价抛出那讹来八千件上海虞美人花布，大肆宣扬该布只能当尿布，不能做衣穿，并向乞丐送布，瞬间虞美人花布信誉扫地。这种写法是编导者前后矛盾自己打自己耳光呀！试想，当时陈六子亲赴上海受尽奚落，不就是想与林家合作学习虞美人花布的技术吗？该布是名牌，在市场上信誉高销量大，既便宜又时髦，性价比无人能超，所以才有了陈六子的忍辱求艺和天津开埠染厂在竞争中的倒闭，陈六子稍不遂意就把崇尚的布料骂成尿布，这何异于市井中无赖的嘴脸！对我们今天的商战有何启示？这正说明了编剧逻辑上的混乱。其实陈的做法并不会损伤虞美人一根毫毛，反而是在为虞美人做广告。这就好比陈六子来到今天的上海嘉丽服饰公司，欲与其合作生产名牌博凡女装，人家不愿意他就把买来的博凡女装低价糟蹋，口里骂着尿布、尿布！其结果只能是让博凡女装名声大增！因为顾客看重的是质量与价格，并不理会同行间的气急谩骂，反而会认为只有产品好才会招来同行的眼红。那种“瞬间虞美人信誉扫地”的认为只能是作者的无知。另外林家也可以派人暗中敛货，决不会像作者想象的那样眨眼间就败倒在陈的手里。再者，陈的厂里只新上了两台印花机，凭什么一夜之间飞虎牌花布就在大江南北铺天盖地出现呀？可见编导者编造得太离谱了！

　　第十大硬伤：关于“甩钱战术”。纵观陈寿亭商战之计谋，其中的“绝技”就是甩钱，而且一掷千金。比如他初入青岛为压倒元亨专去众多布店甩钱，用银元开路，直接甩给众多店员和账房大洋为其推销飞虎牌。他在上海又是以多出一倍的工资挖走了林家的印布技师。他一张嘴就送给他的账房成百亩的田地，动不动就以金钱开路，处处显示出甩钱的“豪气”。难道他家是银行吗？不是说甩钱不可以，但是一部作品主观上把金钱当成万能之神就是硬伤了。比如说店员收到他的大洋就一定会说飞虎牌好而说别的牌子差吗？多出一倍的工资就一定可以把上海的技师挖到济南来吗？谁能说上海来的技师中没有林家的线人？作者在这里是把有思想情感的人当做机器来认识的，这正是作品思想的肤浅之处。说实话笔者现在就兼做服装布料经营的商人，陈六子的“甩钱战术”在下实在不敢恭维，我怕我的布还没有销出钱就甩光了！我觉得，商战的取胜之道一在产品新颖，二在质量过硬，三在成本低廉，四在服务周到。像《大染坊》那样一掷千金、不计成本的“甩钱战术”只有不懂商战的书呆子才可能胡诌得出，因为书呆子只管胡诌却不会掏钱的。

　　第十一大硬伤：关于“众星无光”。该剧在人物刻画上可谓“一月高挂，众星无光”。演员的演技没得说，是作品让陈六子的对手和同伙个个是松包软蛋，对不上牙板。为了托起陈六子作者宁可让他周围的人简单化甚至没了个性，陈六子想办谁就一准办倒谁。这就是陈寿亭被神化得不可信的最大硬伤。如果按剧中的作用可以这样称乎他们：读报先生卢家驹、传令大使赵东初、窝囊老板孙明祖、上海小丑林祥荣、提线木偶老藤井、神仙牌位苗瀚东、花色佐料沈远宜、军中护卫霍长鹤、汉奸替身訾文海……这个剧之所以难动人心就在于这些人物都被作者视为烘抬陈六子的道具，没有为他们注入真实的情感波澜，他们外在的情绪常常变动无因，飘忽不定。也许有人说沈远宜不就有真实的情感波澜吗？让我说，否。沈远宜做为知识新女性，却当了“天下第一妓女”，可以调动山东省的军政大员为其所驱，而其性格中却没有深刻的社会性，仅表现为浅层面的报恩之意，人物的真实灵魂是空洞的。她的身世对于陈六子来说充满了人为的离奇，她多次离奇般的佑护使陈六子的个人奋斗失去了现实价值。因篇幅所限，人物刻画上的硬伤仅仅点到为止吧。

　　第十二大硬伤：关于“扬短避长”。该剧的编导者多是影视界的“腕”儿，大名鼎鼎。不知是我眼花了看不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发现《大染坊》中影视艺术长于动作的画面看不见了，很多镜头像是在演话剧，人物在不停地唠叨着述说情节，观众可以闭上眼当广播剧听。例如第十集中，陈寿亭与赵家二兄弟在济南某饭庄啦呱啦了近十分钟，真叫人受不了。许多剧集中的镜头转换也多是道白转道白，对话转对话，这不是“扬短避长”了吗？我觉得这是本剧要述说太多情节的缘故，很多情节无法用画面展现，也只好依靠双方角色的“独嘴拱”了。

　　本人仅看了二十集，后面的四集无权发言。前二十集中的硬伤还有不少，小的穿帮就更多了。电视剧尤其是情节剧，应当像法庭辩论一样来检验其逻辑的严密程度。目前电视剧创作与制作上的浮躁心态较重，粗制滥造的东西越来越多，应当引起必要的重视。当然这部戏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比如有的情节独到，演员的表演、语言、摄影各具特色等等，但这不是本文所要评述的。

　　(作者 苍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