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现场之一（江苏省教育厅内）仁虎 摄

　　□本报驻沪记者 刘建平 翟明磊

　　政府公共信息该以怎样的规则和程序公开，成了这次突发事件后值得思考的问题

　　第一幕8月1日15时5分冲突爆发

　　8月1日，南京。酷暑。下午3时，北京西路15号，江苏省教育厅二楼会议室内，陆陆续续走进了一些各地前来参加会议的代表。

　　15时5分，保安李克松接到教育厅管理中心主任的电话，“我不是已经和你们讲了，不允许其他媒体的记者采访，会场上怎么有这么多的记者？”

　　7月30日，李克松就已接到教育厅办公室正式通知，8月1日下午的会议，除江苏教育电视台记者外，一概不允许采访，“因为这是个内部会议”。

　　使命在身，当天下午两点半，李克松带着另一名保安，站在大厅门口，对前来参加会议者的身份逐一核实。谁知会场上依然出现了“不受欢迎”的记者，并且引起领导的责怪，李克松很吃惊。事实上，南京晨报年轻记者王晶卉、金陵晚报记者谈洁和第一次采访的实习生刘佳三名女记者经过另一个通道进入了会场，未被发现。

　　此时，会议已开始，讲话的是江苏省教育厅厅长王斌泰。两位副厅长在座，会场里还有众多民办二级学院的负责人。

　　三记者刚坐下不久，两位保安已走到她们身边，请记者离开。三人不敢逗留，很配合地走出会场，走过边上另一个空会议室，来到楼梯口。

　　王晶卉回忆，一位胖保安（李克松）此时过来，大声说：“你们怎么还不滚！滚！”

　　王记者大声说：“你态度为什么这么恶劣！怎么能这么说话？”

　　保安开始轰赶记者。两位女记者被保安一路猛推下楼，几乎跌下楼梯。

　　进入大厅后，记者继续遭到驱赶，一直被推到玻璃门外。三位小姑娘，坐在台阶上，一边抽泣，一边打110报警，然后向报社领导哭诉了经过。

　　几分钟后，宁海路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李克松被先行带走。

　　第二幕8月1日15时50分冲突升级

　　15时40分，南京晨报总编办副主任黄小明，社会新闻部主任虞启忠，金陵晚报姚远、段仁虎，江南时报向光，南京晨报高爱平等三家报纸摄影记者纷纷赶到省教育厅。

　　两位主任要求面见教育厅领导，保安回答：“你们见不到领导，你们没有权利见领导，领导也不会见你们。”

　　当两位女记者指出打人的李克松时，摄影记者举起了相机。李已被派出所请去过一次，未等作笔录，又跑了回来。

　　这时抢夺相机开始了，金陵晚报记者姚远死死抱住摄影包。此时为15时50分。

　　冲突中，姚远全身撞上大厅的玻璃门，一声巨响，两米多高、几厘米厚的大厅玻璃破裂，姚用尽最后力气一躲，才逃过了像断头台铡刀般下坠的上幅玻璃，上衣却被玻璃撕裂。

　　事后，连保安也称姚远躲过此劫实在是“万幸”。

　　上前阻止的虞启忠脸已被打肿，第二天满嘴血块。南京晨报老记者高爱平人虽高大，也被打倒在地。连南京晨报司机赵魁也被打肿了半边脸。

　　黄小明注意到现场有多名夹着公文包，衣冠楚楚、穿着上档次的旁观者。

　　南京媒体记录了其后事情的整个过程。

　　姚远被拖进了电梯，一阵厮打，混乱中有人狠狠咬了姚远两口，一口在膀，一口在背，撕皮连肉，血流如注，最后不得不注射了狂犬疫苗。高爱平回忆，就在姚远已被打得弯下腰、蜷缩在地上时，他也被拖进电梯。接着，虞启忠、高爱平、姚远三人分别被关进不同的房间。

　　南京晨报总编办黄小明打了第一个报警电话后，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黄请求警察立即到教育厅内将记者解救出来，此时高爱平被关在保安室内，但保安称无法找到钥匙。

　　无奈，黄小明再次报警。民警踹门将高爱平等解救出来，此时已是16时35分，高已躺在被锁的房间内长达40分钟。

　　高爱平被救出时已无法平稳走路，在车上呕吐二次。送入医院后，仍是意识模糊。

　　记者在医院见到高爱平时，仍未脱离危险，说话语无伦次，医生给他做了两次急诊、CT检查，不排除轻微脑震荡的可能，须留院72小时观察。

　　保安的叙述

　　8月5日，当记者见到李克松时，他大叫冤枉，声称事实已被媒体歪曲。

　　李克松否认混乱中出现的十几名便衣是保安，更不是教育厅的工作人员。自始至终，参与了冲突的工作人员只有三名穿制服的保安。他称摄影记者高爱平是自己跑进了保安室，并反锁上门，警察前来敲门，也拒不出来。

　　李克松说，“按照媒体的报道，我们简直就是黑社会。请问记者先生，你看我像不像是黑社会的头头呢？”记者看到，李克松右臂肘部有一条十几厘米长的抓伤。一楼保安室的门把下，留着一处烧饼大的洞口。这是当时警察解救被关在里面的高爱平时，踹门留下的痕迹。

　　李克松说，我们也在等待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如果没有说理的地方，我们保安也要拿起法律的武器。

　　事发后的当天傍晚6时，教育厅曾主动提出约见媒体，但遭到了记者们的集体抵制。

　　事件随即陷入了僵局。第二天，《金陵晚报》对事件进行了报道。

　　卧在病床上的高爱平看到第二天的报纸后，眼泪直掉，这位年过五十的老摄影记者为自己所在的报社没有报道此事感到极度伤心。

　　8月3日下午，江苏省有关部门召集当事方各单位负责人，开了一次协调会。当晚，南京各报社接到一个通稿，通稿中此事件被定性为“一般治安纠纷”。

　　省教育厅负责同志对此事的发生表示十分遗憾，提出要加强对机关各部门和物业管理人员的教育和管理，树立政府部门的文明形象。有关新闻单位的负责同志表示，要进一步加强对新闻从业人员的教育。

　　记者了解到，江苏省教育厅保安部由该厅直接组建，保安由教育厅从社会上招聘，具体领导由管理中心负责。

　　一年内曾被打三次

　　高爱平，这位老摄影记者屡屡在采访中被抢设备，甚至遭到殴打。近一年左右，他已经遭遇了三次被打的经历，其中两次的打人者都是保安。

　　黄小明是南京晨报总编办副主任，他告诉记者，“发生记者被打的事件后，一般都是由我出面去处理，但这种事情最终往往不了了之。”

　　8月5日，被打的部分记者决定不再沉默，并欲以个人名义通过法律途径讨回公道。

　　他们在向公安机关报案的举报材料中陈述，“举报人遭到殴打和长达三十至四十分钟的非法拘禁，致使举报人虞启忠多发性软组织挫伤、牙齿外伤，高爱平头部等多处受伤，赵魁右颧骨皮下淤血，王成坚右上肢创伤。为此，特举报，请求查清被举报人殴打、非法拘禁举报人的事实；追究被举报人的刑事责任，依法保护举报人的合法权益。”“我从事新闻工作34年了，这么多记者被打，而且是在省级办公机构，这种事从未碰到过，也从未听说过。一个教育人的政府机构发生这种践踏法律的事，长达1小时，应当有政府官员对此负责。如果再不维护记者采访的权益，媒体将失去公信力！”老新闻工作者黄小明称。

　　目前，此案仍在公安机关的调查之中。

　　信息公开的程序问题

　　政府什么时候应该接受媒体采访，政府信息按什么程序公开，一直是个模糊的问题。

　　据一位与会代表透露，8月1日会议讨论的内容主要是江苏省民办二级学院资质。由于高考二次填报志愿在即，这是未来数天欲填报民办二级学院的10万高考考生最关心的问题。

　　今年4月，教育部下发的8号文件规定，不符合条件的民办二级学院不能发所属高校名义的文凭。在该文件中，对各种名义的“校中校”提出了严格的限制。

　　江苏省教育厅办公室洪主任解释为何限制媒体参加该会时说，“这只是教育系统内部的一个座谈会，不便向社会公开。就像报社开编委会，能向我们公开吗？”

　　被驱逐的两位女记者认为，该会议关系到众多考生的利益，媒体有权利进行采访报道，而教育厅也有义务将信息公开。

　　南京大学一位从事媒体研究的学者指出，目前我国只针对涉及国家机密以及公民隐私的采访在法律上进行了限制。其他的采访法律并未禁止，但在现实中，政府部门的信息披露、对于媒体的采访权也没有相应的法规进行具体的解释。

　　采访中同行透露，在南京，媒体采访遭封杀的事情已屡见不鲜，而媒体认为他们应该有权利知道公众想知道而法律未禁止的信息，如何解决这一矛盾应该是这次冲突所凸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