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艺　官平

　　【提要】杨博以515分的成绩上了大学录取分数线。他知道分数的同时也知道了它的意义的丧失。他该去的地方已不是自己填报的志愿——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军事经济学院、西南交通大学，而是高墙内。

　　盗案突发

　　其实，对于很多人而言，成败荣辱，生死祸福，往往发生在闪念之间。事后，杨森富禁不住这样想，他的幸，完全在于他的务实。

　　杨森富是南充市公安局副局长。作为巡考领导小组负责人，他带员前往各县招办检查高考前期安全准备工作，通俗地讲，就是检查高考试卷是否绝对安全。

　　2003年6月5日13点30分，一个多少叫人有些困倦和疏忽的时刻。杨森富站在南部县招办专用保密室门前，看着门上粘贴的封条没有挪眼。封条完好无损，而且以杨森富对这里的了解，知道保密室的木门之后，还有一道铁门，加之窗户上的铁栅栏，邻屋又有专人24小时守护，因此虽说不上固若金汤，但至少也算是防范严密。但杨森富偏偏说了句，还是把封条撕开，我进去看一看。有人说不必了吧，杨森富却坚持着。

　　打开保密室的刹那，杨森富连同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显然有人进来过，而且动了屋里的东西。

　　试卷可能被盗！杨森富当即做出判断，同时吩咐：封锁现场，赶紧调刑警过来。

　　南部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按指令迅即到达现场。

　　经现场勘查，确认县招办保密室被盗，存放高考试卷的柜子被撬开，高考语文卷、英语卷、文科数学卷、理科数学卷、文科综合卷、理科综合卷各一份被盗。

　　案情迅即上报省委、省政府、公安部、教育部有关领导，直至惊动党中央、国务院。

　　是时，南充市公安局局长张奇伟已率领侦查人员赶到南部县城，展开第二轮更深更细更全面的现场勘查。

　　高考试卷属于国家机密。盗窃国家机密，是以金钱为目的？还是以破坏为目的？抑或其他？如以破坏为目的，高考涉及全国630万考生及其家长，那么试卷被盗，影响便不在于盗窃本身，而关乎社会稳定了。如以经济为目的，试题泄露，考卷扩散，高考失去公正性和严肃性，最终也将给国家造成恶劣的政治影响。

　　无庸讳言，他们担心的正是这个：全国高考是否如期进行。如果不能如期进行，经济上的损失和政治上的影响，稍有常识的人都可以想见。

　　现在，专案组必须在十几个小时内作出关于案件性质的理性判断，并且务必准确……明天，即6月6日早上9点，中央领导同志将就高考试卷被盗案召开紧急会议，分析形势，研究对策。

　　经现场勘查发现，犯罪嫌疑人是翻越窗户进屋的，为一个人作案。警方经过分析认为行为人应与高考有密切关系或者直接关系，而不是出于破坏目的或经济目的。

　　这样的结论，需要精密的现场勘查，需要充分的科学依据，更需要指挥官超常的魄力和胆略。

　　6月6日，四川省委副书记、省长张中伟召集省公安厅、省教育厅、省招生办等单位领导研究案情。国务院需四川拿出高考试题是否大面积泄露的权威意见。四川省公安厅厅长吕卓慎重承诺：目前，尚没有证据表明高考试题已经外泄。

　　6月7日，全国高考如期进行。

　　绝密侦查

　　“6·5”全国高考试卷被盗案界定为绝密案件，警方必须进行绝密侦查。

　　6月7日凌晨4点钟，中央领导同志指派专机，由公安部部长助理张新枫率刑侦局副局长傅正华及刑侦专家前往南部案侦第一线现场督阵。党中央要求公安机关迅速破案，确保社会稳定和高考的顺利进行。至此，部、厅、市、县4级公安机关联合作战、攻坚克难的态势随即形成。

　　案情分析随着调查的扩大和深入不断推向纵深，对犯罪嫌疑人的刻画也越来越清晰：年轻人，18到28岁，身高在170cm至176cm之间，体态偏瘦。此案还可以排除流窜作案的可能。

　　指挥部决定，鉴于“6·5”全国高考试卷被盗案为绝密案件，现阶段暂不把学生纳入调查范围，重点排查对象是，曾经参加试卷运送保卫的人员和相关知情人员，居住教育局宿舍的人员，教育局前几年借调的人员，教育局干部职工子女，教育局勤杂工、电工、门卫，以及同上述人员有关系的社会人员，同时还需调查教育局附近铺面从事经营活动的人员，6月4日、5日在教育局门口停留的出租车司机。还要摸清全南部县高考学生数，应届生多少，复读生多少，外地来南部参考的人有多少，南部去外地参考的人有多少，以及在南部县城租住房屋的考生情况，特别是有作弊前科的考生的情况。

　　6月9日，2003年度全国高考顺利结束。全体案侦人员极度紧张的神经暂时得以放松，至少，他们实现了第一层次的愿望。

　　但他们又即将迎来第二个敏感期——6月24日，公布高考分数。如果能在24日之前破案，无疑可以消除不安定因素，有益于社会稳定。

　　6月12日，考生返回学校填报高考志愿。案侦指挥部明确规定，建立高考学生基础数据库，将他们的身高、体重、生活习惯、平时表现、家庭成员、社会关系等情况纳入其中。摸清高考前全市模拟考试成绩，从中发现异常。

　　科技含量极高的指纹鉴定，无疑是“6·5”全国高考试卷被盗案专案组的杀手锏。因为在发案中心现场，案侦人员提取了十分清晰的犯罪嫌疑人的左手指纹和右手指纹。凭着直觉和经验，他们相信被法律界称为证据之王的指纹，将在此案中发挥无可替代的作用。但他们没有预见到，惊喜会在19日晚上11点半钟爆发。经反复比对，确定了目标：杨搏。

　　杨博，19岁，身高176cm，体态偏瘦，南部中学高三文科班学生，家住南部县马王乡岳家沟村，父母均为农民。

　　侦查人员立即赶到马王乡，包围了杨博可能居住的两座房屋。此时是6月20日凌晨2点多钟。此前通过摸排，他们已否定杨博在县城出租房以及亲戚家落脚的可能。

　　杨博成了瓮中之鳖。抓捕小组手到擒来。

　　凌晨5点钟，杨博被押到县公安局。此时，离高考分数的公布尚有3天多时间。

　　噩梦与反讽

　　杨博清楚地记得，对于高考信心的丧失，是在4月下旬。当时，全市模拟考试已经结束，杨博发挥失常，成绩很不理想。他想，如果在高考中再次出现失误，那么他的鸿鹄之志就难以顺利实现了。他想日后从政，当一名地方官员。

　　盗窃高考试卷的念头猛然滋生，便再也挥之不去。

　　此前，他有过考试作弊，被学校给予严重警告处分的经历。

　　杨博奉行的人生哲学是，成者王败者寇。

　　5月上旬的一天，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来到县教育局办公楼，确认了保密室的位置。

　　6月4日下午，当他再次来到县教育局办公楼时，发现保密室门上已贴有封条。据他的经验推断，高考试卷已存放此处。

　　当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杨博的心情已经非常急迫了。6月5日凌晨1点钟，他来到县教育局，从尚未锁上的小门进入大院。他身上带着钳子，还有专门去商店购买的改刀、铅笔刀。他无法判断这是锦绣前程的开始，还是人身自由的结束。

　　凌晨5点多钟回到在县城租借的房屋，疲惫超过了作案的紧张。他把试卷放进木箱，倒头就睡。

　　杨博说，他没有做梦，美梦、噩梦都没有。

　　他的真正慌乱和害怕出现在下午三四点钟。他去学校找班主任老师，想打听一下考试的有关事宜，却在校园边听见老师议论，考卷被盗了。

　　杨博惊出一身冷汗——案发了！比他预想的要早。

　　匆匆跑回租房，拿出试卷，看了语文作文题目和几道数学题之后，他躲进卫生间，把试卷全部烧毁冲走。

　　杨博这样做的理由在于，已发现高考试卷被盗，有关方面一定会启用另一套备用卷，他想获得高分的愿望看来已经落空。他盗走理科试卷本来是想送给要好的同学小吉（化名）做人情，但现在也不得不放弃了。一是担心小吉告发，二是怕他泄漏给别人，被警方顺藤摸瓜。

　　杨博甚至有一刹那的念想，小吉的成绩本来就非常优异，可别弄巧成拙，害了人家。

　　深夜，当杨博来到县城一僻静处，将作案使用的改刀和所穿的运动鞋扔进垃圾堆并烧毁时，他不无侥幸地想，盗窃？谁知道呢？

　　当他心安理得地休整了两天，返回学校填报志愿时，没想到警方来到校园，要求按指纹。处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将502胶水涂在了手指上。不想在按捺指纹时还是被细心的侦查人员发现，并叫他擦掉胶水。

　　当然，他也不会想到，案侦人员会在他的农村老家找到作案使用的钳子，以及在他的租房卫生间里捞出试卷灰烬，并通过技术处理，确定灰烬残片上的字体和内容与高考同一试题中相应部位的字体和内容一致。

　　杨博以515分的成绩上了大学录取分数线。他知道分数的同时也知道了它的意义的丧失。他记起了自己填报的志愿——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军事经济学院、西南交通大学。相信这时杨博滚滚而下的眼泪，真实地来自于悔恨。

　　他对办案人员说：“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我所见到的农民太苦太可怜了。他们在田里劳作，或是进城打工，风里雨里，含辛茹苦，却仍然过得不好。我相信落后是农村暂时的面貌，有朝一日，我当了地方官员，一定致力于发展农村经济，让他们尽快富裕起来，过上安逸舒适的日子。如果我不盗窃试卷，考上普通本科院校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杨博说这话的时候，懊丧和不甘心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

　　2003年8月25日，南部县人民法院以非法获取国家秘密罪，判处杨博有期徒刑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