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苏组成400多人的专案组，“马案”代号“11·15” -办案人员名单属绝密，但几天就被上网，手机号也被泄露 -受审时马犯还说：不让我为人民服务是人民的损失 核心提示 震惊全国的沈阳“慕马大案”，以原沈阳市市长慕绥新被依法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原沈阳市常务副市长马向东被判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没收个人全部财产而画上了句号。由于该案涉及的腐败分子职位较高，案情复杂，故“慕马大案”的侦破经过大众媒体上一直很少披露，人们所知的内容也仅限于江苏省公检法机关，异地接管了“沈阳窝案”中的一部分，并最终将曾是沈阳呼风唤雨人物的马向东送上了断头台。江苏《新华日报》的记者金伟忻、周旭东追踪了江苏省公检法机关接管侦破“沈阳窝案”的全过程。他们的报道向世人披露了“慕马大案”侦破过程中许多鲜为人知的细节。 -澳门赌场发现有内地高官豪赌 惊天的沈阳市原常务副市长马向东腐败窝案案发于一件偶然事件。 “在澳门葡京酒店、东方酒店等处的赌场内，发现有几位来自祖国内地的高级官员多次出入其间参与豪赌”。1999年初，中纪委接到确切举报。 经过缜密的调查发现，这些官员是沈阳市常务副市长马向东、沈阳市建委主任宁先杰等人。随后，马、宁等被中纪委“双规”，接着被辽宁省检察机关立案。审查中发现他们除赌博外，还涉嫌私分12万美元、挪用40万美元等犯罪事实。然而马向东等人与其亲友，依仗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网四处活动，拉拢腐蚀了一些政府官员和参办此案的核心人员，使得案件查处阻碍重重。他们转移巨额赃款，销毁犯罪证据，还扬言要为自己翻案，致使此案在沈阳拖了近17个月仍没有突破。 -江苏异地接手“沈阳大案” 公元2000年11月14日上午。 江苏省纪委办公厅的值班电话骤然响起。中纪委、最高法、最高检急电江苏省纪委和公检法主要负责同志立即赶赴沈阳接受重大任务。 15日上午，原江苏省委副书记、省纪委书记曹克明带领省纪委、省政法委的领导同志和省公安厅厅长、省高院院长、省检察院检察长等由上海飞赴沈阳。 飞机降落沈阳机场。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中纪委副书记刘丽英和辽宁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等人已经等候在连接舷梯的栈桥出口处。如此高规格的礼遇，让人感到此行非同寻常。 一到驻地，刘丽英等就向江苏的同志通报了此次的特别任务。备受国内外关注的“沈阳大案”中，由辽宁省检察机关立案侦查的主要犯罪嫌疑人马向东、宁先杰等转交江苏侦查、审判。 “为了彻底查清案情，中纪委和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决定此案交给江苏侦办。不管涉及到什么人都要一查到底。你们要向人民交一份满意的答卷，要让党中央放心。”在案情通报会上，中纪委负责人斩钉截铁地说。 以接受任务的时间为代号，“11·15”专案就此被江苏列为查办的第一大案。 -定出以审讯为突破口的方案 17日，曹克明等一行返宁，当天即成立了“11·15”专案领导小组和专案指挥组。侦查工作检察机关是主角。在反腐败斗争中曾荣立一等功的江苏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季克谦正在北京开会。此时被紧急调回，担任专案前线指挥组组长。 18日晚，省检察机关以及南京、无锡、徐州等地检察机关的办案高手悄然汇聚南京城外的“11·15”办案地点——绿园。 侦查“11·15”专案，难度不言而喻。办案人员对犯罪嫌疑人的社会背景和社会关系一无所知。外围侦查既要迅速展开，又要绝对保密，不能打草惊蛇。加上前期马向东等人依仗社会关系网，收买拉拢核心办案人员，已知晓中纪委和检察机关掌握的“底细”，并抢得先机，大量转移了赃物和证据。这些都给案件侦破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困难。 针对案情的复杂性和特殊性，专案组确定了以审讯为主线突破全案的策略。 由于“马”案还有“涉黑”背景，侦查员们接案不久就感到了困难之外还有深不可测的危险。 -专案组受到黑社会危胁 江苏方面抽调各路办案人员当时是在十分绝密的状况下进行的。然而仅仅过了几天，专案组领导及办案人员名单已被人悉数公布上网。专案人员的手机也神秘地被人掌握，时常在深夜受到匿名电话骚扰。在沈阳江苏办案人员的大本营楼——“天光会所”，起初也常有不明身份的人于深夜开车到楼下，问保安打探上楼的通道。在沈阳另一办案点——“空招”也有人扒在窗栏向室内窥视，被发现后迅速开车逃离。 20日前后，“马向东窝案”主要犯罪嫌疑人马向东、李经芳、宁先杰、章亚非、刘实等在辽宁与江苏公安人员的严密布控下，先期被秘密押解到江苏省看守所。随后，随着案情的不断深入，另一批涉案人员也相继押解江苏。 据办案人员介绍，押解犯罪嫌疑人来江苏，一切都是在高度保密的状态下进行。一是因此案涉黑，二要防止犯罪嫌疑人有异常举动。在押送原沈阳市铁西百货大楼总经理贝仕新时，刚上飞机，此人就大叫肚子疼，原来，贝仕新已偷偷地吞下指甲钳和铁钉进行自戕。押解人员当即请示“11·15”专案组领导获准立即将其送往沈阳市医院开刀救治。 从第一批犯罪嫌疑人押解到江苏，南京城郊的绿园就失去了往日的宁静，灯火彻夜通明。 -受审时马向东说：不让我为人民服务是人民的损失 “沈阳窝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确非等闲之辈，他们大都具有研究生文化，领导职务较高，前期又历经了与办案人员近17个月的对抗，有较强的反侦查能力。 2000年11月21日上午9：30，江苏办案人员与马向东进行了面对面的第一次交锋。这距马向东押解至南京不过两天多的时间。 被“11·15”专案组列为一号犯罪嫌疑人的马向东，在沈阳绝对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他自幼家贫，父母早逝，姐弟相依为命。当年，他从搬运工干起，一步一步走到了常务副市长的位置。 审讯前，10人办案组突击审阅了8卷案卷，掌握了马向东的简历，和马与李经芳、宁先杰私分12万美元、实得4万美元，共同挪用40万美元的犯罪事实。因为马犯的犯罪事实没有其它佐证材料，办案组为此确定审讯方案：尽量运用所熟悉的材料。 “回顾从政十几年来，我是清官，不是贪官。扪心自问，我对得起党和人民，对得起生我养我的土地。”审讯一开始，马向东就为自己大唱赞歌。“你先谈谈自己的问题。”审讯人员针锋相对。“我与犯罪无缘。”“为何去澳门赌场赌博？”“我去澳门是酝酿谈判方案，从未专门去玩。”“你作为政府官员，为什么要在香港成立私有的‘香港定志公司’？”“这完全是政府行为，是为H股上市做准备，为沈阳筹集更多的资金……如果不让我为人民服务，这是人民的损失，而不是我个人的损失。”说着说着马向东表现得很激动。 要么拒绝回答，要么矢口否认，要么大肆炫耀，马向东耍尽花招，一副目空一切的神气。 你的案子已审查了17个月，为什么突然转到江苏来审？这说明什么？说明你的问题很严重。你的问题必须在江苏解决，而且一定能够解决。”审讯人员以坚定而严厉的语气打消马向东侥幸、抗拒的心理。 办案人员说这番话之后清楚地看到马向东的脸红了一下，随后又故作镇静地低下头。 面对表面镇静，内心却斗争激烈的马向东，审讯人员又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你知道同你一起来江苏的还有哪些人？是宁先杰、李经芳。你们三人处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谁先交代谁主动。” -中央是不是一定要杀我的头？ 通过第一天审讯，办案组已初步掌握了马向东的个性和谈话特点。他们认为，表面平静的马向东实质内心已受到强烈震动。私下里他会将法律条文与自己的行为对照起来看，不可能不对今后何去何从做出选择。特别是抛给他思考的问题，他想逃避也逃避不了。按照“抵抗、思想斗争、坦白”的被审讯者思想行为三步曲，马向东目前已进入第二阶段。 审讯归审讯，在人格上办案人员对马向东给予了充分尊重。马向东烟瘾很大，他们就自掏腰包买烟给他抽；马是回民，他们就叮嘱厨师给他另做回民饭菜；马有糖尿病，他们就请来专家定期为他检查和治疗，很好地控制了病情。审讯之余，他们与其谈社会，聊人生，侃家庭。说起家庭，马向东不禁心有所动。他与妻子章亚非感情很深，唯一的儿子又患病。想想妻子和孩子，失去外援的马向东心理防线开始松动了。 24日下午，一直强硬的马向东变得沉默不语。这一态度的微妙变化被办案人员捕捉到了。在漫长而无声的对峙中，马向东的心理防线垮了。半个小时以后，马向东突然冒出一句话：“中央是不是一定要杀我的头？我交代了，你们能不能兑现政策？” “就你现在的受贿数额来说，按照国家刑法，就可以判有期、无期、甚至死罪，弹性为何这么大？关键是看情节的严重性和所造成的后果。你的案子社会影响这么大，你判断一下，会怎么样？”审讯人员适时运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策略。 已无退路的马向东终于交代了沈阳嘉阳实业集团董事长刘涌向他行贿4万美元、北京一家房地产公司向他行贿2万美元的犯罪事实。 -原副市长358次受贿 在中央党校学习期间还去豪赌 口子已经撕开，怎样进一步扩大战果？“马向东暴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他还存在着‘好歹讲一点，让江苏、沈阳对上面好交差’的想法。”办案人员并未就此收手。马向东后来的交代证实办案组的这一判断是正确的。 尽管以后马向东一会儿开口，一会儿封口，讲一句留半句，但他的犯罪事实还是如剥茧抽丝，一点点暴露出来。马向东利用职务之便，先后为刘涌等69人在职务提拔、工作调动、工程招标、减免费用等方面牟取利益，358次非法收受对方财物共计人民币340多万元、23万多美元、港币11万元、内部职工股10万股。 不仅如此，头上顶着许多光环，身居副市长高位的马向东还是个嗜赌如命的赌徒。 马向东交代，他是在一次到美国引进项目时迷上赌博的。在“热心人”的安排下，他走进拉斯维加斯赌场玩了几把，手气不错，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但凡招商引资，他必定是走一路赌一路，海南、香港、澳门、韩国、马来西亚、菲律宾，在那些最豪华的赌场里都留下了他一掷千金的身影。1997年就连在中央党校学习期间，他也忍不住伙同其赌友宁先杰多次溜到香港、澳门进行豪赌。 -马向东的老婆曾贿到官员、记者 专案组突破的另一个重点是马向东的妻子章亚非。“马案”在沈阳侦查期间，正是因为她四处活动，使案件拖了17个月办不下去。 时年46岁的章亚非，原是辽宁省九届人大代表，案发前任沈阳医学院副院长兼沈阳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院长。 章亚非出生于沈阳一个条件优裕的家庭，父母都是干部。自小争强好胜的她社会阅历丰富。 章亚非属于“感情型”的女人。她当初不顾母亲反对，坚持嫁给了还属于小人物的马向东，对马关怀备至。每天，不管马回来有多晚，她都坚持等他并为丈夫准备好吃的。冬天，再迟，也要起来给丈夫倒盆热水让他烫脚，有时甚至用暖怀为其焐脚，夫妻感情甚笃。马向东被“双规”继而立案侦查后，她不顾一切，疯狂地与沈阳市浑河开发区副主任于海洋一起四处活动，收买、拉拢上至中央有关部门、下至看守所一批党政干部和司法人员。 沈阳市检察院检察长刘实接受于海洋的2万元贿金，将处于侦查阶段的马向东案件的管辖情况、关键证人等机密泄露给于，而于又随即告诉了章亚非； 某全国性大报驻辽宁记者站记者冯奎先后接受了章送上的2.9万多元现金和礼品，接连写了两篇内容严重失实的内参，严重干扰了执法机关对马向东案件的查处； 吉林省看守所看守员解文秀被章亚非2万多元打倒，在马向东羁押于此时，为马、章二人串供创造条件…… 在马犯被立案侦查的一年时间里，章亚非用于打通关节送出去的钱物高达100多万元。 这期间章亚非随身携带的黑皮包里，装着3只BP机、3部手机，分属3条专线：一条联系工作，一条联系亲戚，一条联系马向东。 -情感攻心拿下“市长夫人” 2000年11月18日，中纪委专案组将章亚非涉嫌行贿犯罪问题移交辽宁省检察院，同年11月22日最高检将此案指定江苏管辖，随后，江苏省检察院以涉嫌受贿、行贿犯罪决定对其逮捕。 审讯时，章亚非认定办案人员只掌握她通过解文秀与马向东串供的一点情况，避重就轻，避实就虚，尽谈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追问得紧了，才像挤牙膏似的挤点儿出来，还不断云里雾里地瞎编故事，以此转移审讯人员的视线。如谈到186万美元赃款转移到马来西亚一事时，她信口雌黄地说这是因为马来西亚商人林某要与沈阳华阳物业集团联合搞一个移民计划：“银发计划”。 审讯人员不为她的如簧巧舌所迷惑，紧紧抓住她与马向东的串供问题不断向深层挖掘，挖得越深，章亚非的漏洞就越大，就越不能自圆其说。审讯人员还列举江苏省两位厅级犯罪分子的夫人一个配合调查免于起诉，一个设障阻挠锒铛入狱的不同命运，以案说法，规劝她放弃对立，悔过自新。 在开始的几天里，章亚非还大耍市长夫人的派头，提出牙齿不适应南京的水质，要用“高露洁”牙膏，并想喝咖啡缓解长期精神紧张引起的失眠，办案人员一一满足了她的要求。随后她又提出，今年是马向东的本命年，要办案人员给马买一条红色短内裤。大年三十，办案人员冒着雨雪连跑几家超市，终于买回包装盒上印有“本命年”字样的红内裤交到马的手上。章亚非非常想念母亲、儿子，元旦佳节，在沈阳取证的同志冒着大雨雪找到章母家，安排她和母亲通了电话，并带回了她母亲和儿子的生活照。在马、章案发以后，他们的儿子死活不肯上学，江苏同沈阳方面联系，妥善处理了孩子的入学问题。这一切都极大地震撼了章亚非。 这一天，办案人员交给章亚非一封信，是马向东写给她的。 “最亲爱的章亚非：我以无限的懊悔向你深深地悔罪。即使在你面前长跪不起也难表达我的心情。我出事后，没有从自身找原因，怨天尤人，不能正确审时度势，配合组织审查，反而一再要求你帮我活动、开脱，才铸成今天的大错，既害了你，害了幼小的孩子和全家，又坑害了许多亲朋好友，更重要的是损害了党和政府的形象。事已至此，只有面对现实，积极配合组织的审查，以实际行动取得组织谅解。” 章亚非知道大势已去，大哭一场，逐步地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实。到案发时止，章亚非交代其本人收受以及与马向东共同收受财物折合人民币达2000多万元。 “一年多时间，我花了这么多的钱，找了这么多的人，没想到还是从起点回到起点。”章亚非发出绝望的哀叹。 马向东、章亚非投降后，原沈阳市财政局局长李经芳、建委主任宁先杰、市政府副秘书长翟利等一批案犯纷纷被“拎”了出来。到结案沈阳“慕马大案”中折在江苏的就有12人。(原载《新华日报》本报编辑有删节) -文/金伟忻周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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