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北京大学教授钱理群

　　　 记者：最近一段时间，有关鲁迅的书出了不少。比如，《鲁迅的最后10年》、《假如鲁迅活着》、《失败的偶像：重读鲁迅》等等。这些书对鲁迅的看法主要有两种。一种认为，鲁迅生在20世纪，仍然活在21世纪；另一种则认为：鲁迅是失败的偶像。看来，对于鲁迅，直到今天人们的看法还是不一致的，您怎样评价这种现象？

　　　 钱理群：我认为，青年是各种各样的，他们的需求自然也是各种各样的。作为一个文学家、思想家，鲁迅不可能被每个人所喜欢。有人喜欢他、赞扬他，也有人不喜欢他、批判他，这是很正常的。现在批评他的人的观点，和鲁迅生前批评他的人的观点基本相同。

　　　 不过，我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在青年人中，只要他们具备两个条件就有可能喜欢读鲁迅的作品，就能够与鲁迅相遇、对话。一是具有中学以上的文化程度，二是他在认真思考自己、国家、世界的问题并感到困惑时。一个人，能不能与鲁迅相遇，与个人的生命选择有关。如果你感觉苦闷，你往往会与鲁迅相遇。因为，鲁迅是永远的批判者，是永远不满足于现状，但又是站在大众这一边的。

　　　 记者：我注意到，您最近也连续推出了有关鲁迅的三部书：《中学生鲁迅读本》、《鲁迅作品十五讲》、《与鲁迅相遇》，您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精力来做这件事？您认为，在21世纪的今天，研究和普及鲁迅有哪些意义？

　　　 钱理群：最近推出的三本书，我把它们称为“走近鲁迅三部曲”。我之所以花很大的精力来做研究和普及鲁迅的工作，一方面，因为研究鲁迅是我的本行。另一方面，有两个理念支持着我。

　　　 首先，从总结20世纪经验的角度看，鲁迅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当我们走进21世纪时，需要认真总结过去的经验。我们可以从国外，也可以从中国古代寻找精神资源。在我看来，也许更重要的是，要从20世纪中国经验去寻找，因为它更贴近我们的实际。在《与鲁迅相遇》的开头，我就说，鲁迅是一个世纪的遗产，不管你怎样评价他，你要讨论20世纪的中国文化，就不能不讨论鲁迅。

　　　 其次，每一个民族、每一个国家，都有一些原创性的、体现民族文化源泉的大思想家和文学家。比如，所有的英国人都知道莎士比亚，所有的德国人都知道歌德，等等。我认为，在现代中国，鲁迅就是一个具有原创性思想的文学家。因此，要让所有的中国人都知道鲁迅，学习鲁迅的文章。对于鲁迅，我总结为一句话：“凡在有思索的地方、凡有思索的人，鲁迅就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记者：您的意思是说，作为一个教育者，您的使命是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并阅读鲁迅。那么，您在北大讲鲁迅文学这门课时，学生们喜欢听吗？他们对鲁迅的态度如何？

　　　 钱理群：作为教育者，我们要让每个人都知道有鲁迅这样一个人，至于大家接受不接受他，这是个人的事情，因为这与个人的生活选择相关。

　　　 从1985年到2002年，我在北大每年都要讲鲁迅，都受到学生的欢迎。这说明，喜欢思考问题的人还是很多的，他们对鲁迅感兴趣。前几年我在给北大的学生讲课时，学生分成了两派，一派接受鲁迅，另一派不接受鲁迅，但我发现，这与学生个人的生命选择有关系，一部分人选择“生命之轻”，他们就难以接受鲁迅，另一部分人选择“生命之重”，他们就接受鲁迅。因此，一个人对生命选择的不同，就会对鲁迅有不同的态度。

　　　 记者：请问，您新出的这三本书之间有什么内在联系？

　　　 钱理群：这三本书是分别为中学生、大学生、研究生写的，是我向不同年龄和精神发展阶段的人谈鲁迅的一种尝试。《中学生鲁迅读本》主要是挑选鲁迅的原著并组成了若干单元，每一单元前面有导读、阅读和活动建议，属于课本性质的。《鲁迅作品十五讲》是为了引导大学生阅读鲁迅的原著。而《与鲁迅相遇》是带有研究性质的，是从鲁迅在1936年说起，然后追述鲁迅思想、文学发展的起点，接着讲“沉默”时期、“五四”期间、“五四”以后的鲁迅，相当于一本鲁迅精神发展史。

　　　 记者：鲁迅是20世纪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那么，您认为，我们应该用什么样的眼光来阅读鲁迅，是仰视，还是平视？

　　　 钱理群：我认为，应该以平等的态度来阅读鲁迅，以平视的眼光来看鲁迅。我起的书名“与鲁迅相遇”，就有这个意图。周作人说，读书是一次夜谈。其实，阅读就是精神上的对话、心灵上的相遇，通过阅读鲁迅来发现自己的问题。当然，如果你不同意鲁迅的观点也可以不欢而散，或许过一段时间，你又同意鲁迅的观点，与鲁迅相遇了。

　　　 记者：这本《与鲁迅相遇》是您在北大的讲座基础上整理而成的。其实，把讲座整理成书出版，让讲座走向社会，这已是近年来图书界的一个热点。您怎么看这种现象？

　　　 钱理群：中国人口多，有精神追求的人的绝对量也多。北大作为中国的著名大学、“思想的胜地”，很多人都慕名而来。其实，我们看了书后会发现，北大的讲座与其他学校的讲座并没有多大区别。对我来说，这种尝试已不只一次。1997年，我就把在北大的演讲稿整理成书，叫《话说周氏兄弟》。这也反映了我的一个教学思想：把研究与普及统一起来。我认为，漫谈也是学术研究的一种方式。当然，尽管是漫谈，但也是很认真的。《鲁迅作品十五讲》钱理群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9月《与鲁迅相遇》三联出版社2003年9月

　　（作者 肖云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