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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人世间”

原标题:天才“人世间”

本报记者 郑丹 杭州 嘉兴报道

编者按/ 金晓宇本来是一个普通人,即便他精通英、日、德三门外语,即便他翻译了20多部外文作品,即便在出版社的编辑那里,他得到了很不错的评价,但翻译,无非是一件工作而已。

一夜之间,他变成了天才,被冠之以这个称谓,既来自于他的父亲,也来自于这一切与他身上“双相情感障碍”身份的冲突。这似乎暗合了人们心中关于“天才”与“偏执”内在关联的某种认知。

他和他的家庭开始短暂地来到聚光灯下,过起不一样的生活,但这一切又终将远去。金晓宇和他的家庭,终归会被舆论放置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然后,这个家庭继续他们的人生。

在人间,生活总有期许。就像高尔基说的,只有诗歌需要美,而美,却不需要诗歌。

“你觉得自己是天才吗?”

面对来者的提问,金晓宇坦然否认了“天才”的美誉。“我并不是什么天才,翻译只是一份工作,每一门外语,平均下来都要花十一二年时间学的。”他承认,这个称号里掺杂了父爱的成分。

2022年1月18日,《杭州日报》刊发的一篇报道《杭州男子从殡仪馆打来电话,能不能写写我们的天才儿子》,让这个50岁的男人一夜爆火,金晓宇突然被媒体冠以“天才”之称。他精通日语、德语和英语,在10年时间里翻译了17本书,同时,他又需要与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精神疾病做斗争。

媒体、影视公司、公益组织、翻译协会等社会各界人士都来了,这出乎意料的影响力,让父子俩情绪亢奋。金晓宇86岁的父亲金性勇几次笑着跟大家说,自己和儿子成名人了。昔日的同学和老师们才知道,原来金晓宇还活着。

在此之前,整个社区38栋楼,2174户人家,很少有人跟金性勇一家打交道。邻居们偶尔可以看到86岁的金性勇在儿子的搀扶下散步,早几年,金性勇的老伴也会陪着儿子在小区周边散步,回来都径直消失在那个黑黢黢的拐角,房门紧闭。

邻居们对金晓宇一无所知,金性勇也从来不讲。一位老大爷有时路过,看到金晓宇对着窗边的电脑直直坐着,他跟《中国经营报》记者开玩笑道,“我们讲他不会说中文,只搞洋文的。”

“我们的故事”

金性勇一直在等一封来信,或者一个电话。他有心理准备,也可能什么都等不到。

那是2021年底的一天,他决定写信给《杭州日报》的副刊《倾听 · 人生》栏目,讲述自己儿子金晓宇的故事。

彼时,金性勇的老伴曹美藻,患阿尔兹海默症卧病在床已经3年。大儿子金晓天远在澳大利亚定居,跟家里失联了3年多,小儿子金晓宇前不久躁郁症发作,被送进了杭州第七人民医院。

他在信里写到,过去这10年,儿子金晓宇翻译了英语、日语、德语的22本书(实际为17本),但翻译界还不知道金晓宇的名字,他是个天才。五六页纸写得很详细,后面附上电话和地址,迟迟没有等来回复。

到了耄耋之年的金性勇,习惯头戴一顶毛呢贝雷帽,酒红色的开衫毛衣打底,黑白格子围巾塞进棉袄领口处。额头有零星的老年斑,两条长寿眉高高翘起。说话时,露出仅剩的一颗被虫蛀的门牙,瘪陷的双颊被气流扇动得上下起伏,咬字并不很清晰。

他平时寡言少语,从来不会跟邻居们讲自己的故事。“没什么好讲的,他们都知道我儿子会发病,我说我儿子做翻译,他们也不会相信。”

“我跟老伴在一起,感觉很孤单。我希望有人来听听我们的故事,我一个人在寂寞之中,感觉能够给我儿子、给我老伴做点事情,我只能用我的笔写一点东西。”金性勇说,老伴身体每况愈下,自己年纪也大了,他最希望,是儿子以后能“有饭吃”。

一个多月后,金性勇终于接到了《杭州日报》一位编辑约访的电话。此时,老伴曹美藻刚刚离世,他百感交集,在电话里哭着说“谢谢”。

这个家庭的黑白往事,就此一幕幕重新浮现。

故事要从上世纪40年代讲起,金性勇与老伴曹美藻相识于两人共同的老家——嘉兴桐乡。曹美藻的父亲是桐乡一中的第一任国文老师。母亲是富庶家庭出身的小姐,也是老师,因为教书育人有方,被尊称为“先生”,为了子女读书,她不惜变卖自己所有的嫁妆。

金性勇就是曹母的学生之一,不仅如此,两家还是住在同一个巷子的邻居。

金性勇的爷爷手里有100多亩田地,父亲是桐乡一所小学的校长。后来时代变迁,家道中落。到了初高中,金性勇靠哥哥姐姐每月接济5块钱的生活费读书,一路省吃俭用,在当地最好的嘉兴中学读书,考上华东化工学院(现华东理工大学),于1957年大学毕业。

曹美藻比金性勇小3岁,本科南京大学毕业后,就赶往天津,追随在天津化工研究院工作的金性勇。金性勇还特意写过信给曹美藻,让她考虑清楚,曹美藻还是来了。

没有浪漫的恋爱史,两人的交往仅限于周末一起拘谨地吃饭,就这样过了几年。1967年金性勇和曹美藻成婚。“那时候乱得很,从天津到浙江,路上硬班车走了3天。”

曹家和金家的这桩婚姻,在现在看来,都是门当户对。金性勇和曹美藻退休前,都是化学制药方面的高级工程师,收入可观。他们各自有兄弟姊妹四个,两人在姊妹中,都是学历最高的。两个家族的近三代人,大多毕业于国内名校,包括军人、教师以及各行业的学术研究者。

毕业工作的那些年,是金性勇的高光时刻。他曾和妻子一起在天津出版专业书籍《工业催化剂的选择》。1984年,金性勇携带家眷辗转回到杭州,赶上杭州民生药厂人才引进项目,和妻子双双担任厂子里的高级工程师。房子有单位分配,两个儿子进了杭州最好的中学。

“他们工程师搞技术,拿个玻璃瓶甩,制药的,我们工人生产的药都要通过他们化验。”一位民生药厂的老电工向记者形容,那时候厂子里大多是工人,学历门槛有硬要求的高级工程师占比相当少。

后期,金性勇从技术部门转岗,负责民生药厂的情报工作,参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与杭州民生药厂的一系列合作。应工作需求,金性勇在国内各地频繁出差,还曾前往泰国曼谷的分工厂,做了一年半副厂长,后又跟随领导赴日本东京考察制药项目。如果算上补贴,情况好的时候,金性勇能每个月两份工资,早早地置办了电器“三大件”。在当时,俨然已经踏入高薪阶层。

日本出差期间,他打电话问孩子们想要什么礼物。回国时,给侄子买了一辆日本进口的摩托车,小儿子金晓宇说自己什么都不要,金性勇直接给了金晓宇1000美元,在当时折合人民币约1万块钱。又为大儿子金晓天买进一套1万元的日本先锋牌音响,至今还摆在客厅里,左右两个音箱已经落了一层灰,中间是摆放杂物的电视柜,没有电视。

这段经历,被金性勇描述为“先甜,后苦,再甜,再苦”的人生经历概括中,第三个“再甜”的阶段,前两者分别是家境富裕之甜和求学之苦。

最后一个阶段的“再苦”,跨度长达金性勇的大半辈子。

逃避的方式

金性勇说,自从晓宇病了,家就变了。

到了20多岁的年纪,金晓宇突然被诊断出患有严重的躁狂抑郁症,这是一种既有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的疾病,也叫“双相情感障碍”。对这种疾病,金性勇和曹美藻是完全陌生的。

梳理金晓宇的人生轨迹,金性勇能想到的转折点,只有儿子6岁那年,被邻居家一个小男孩用气枪刺瞎了右眼。

这段经历,金晓宇记得很清楚。“他(邻居男孩)气枪上装了一根铅笔,我在那儿看小人书,他用气枪对着我,说‘我打你信不信’,我抬头看我哥哥坐在旁边,有了底气,说了句不信,啪一下打过来,就造成这么个后果。”当天晚上,他听了哥哥的话,没有告诉父母,睡一觉醒来,发现右眼看不见了。

正在北京出差的金性勇,接到家里通知儿子受伤的电话,急忙赶回天津。夫妇俩寻遍了天津的医生,都没有法子。金性勇只能带儿子去北京做晶体摘除手术,将眼球清洗干净,清洗到“黑的是黑的,白的是白的”,使其勉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长期用一只眼球看东西,导致金晓宇左眼斜视,到初中,又落了个近视。金性勇在给儿子配眼镜时,左右两个镜片配磨成一样的度数。这样一来,瞒过了金晓宇的老师和同学,没有人发现他的眼睛有问题,以为只是斜视。关于这个秘密,全家人达成默契,从来不会对外人提起。

金性勇琢磨,眼睛的缺陷,可能让儿子心理上有了不好的变化,具体什么变化,他说不上来。至少在当时,儿子没有展现出任何端倪。

1984年,金性勇一家选择落叶归根,回到杭州。当年担任杭州一中初一(2)班的班长俞晓岚记得,第二学期开学不久,老师领着金晓宇进了教室。

中等个子,长相清瘦,日常一件条纹短袖,下面穿一条浅蓝色西裤,搭一双咖啡色的小皮鞋,鞋头有两条线交叉成方格,整体看起来干干净净。人很安静,从来不会举手回答问题,除非被提问。

“他回答问题都带着拐着弯儿的天津腔,大家会笑,因为我们南方人听起来会觉得很逗。”俞晓岚说,那时候大家主要用杭州方言交流,金晓宇不会讲,所以朋友很少。

她偶尔能瞥到,金晓宇上课总是眼神游离,动不动看着窗子外面发呆。尽管如此,成绩却不差。全班48个孩子,他成绩好的时候能冲进全班前10。

“我不能说他成绩有多好,但他肯定是非常聪明的一个人。”另一位初中同学向记者举了一个例子,“我们班有个同学,学习特别好,后来读浙大物理系,又保送到北大。当时在我们班里稳居学霸地位。但是金晓宇来了之后,按我们数学老师的话说,终于有人能挑战那位学霸的地位了。”

初中班主任也评价:“这个孩子不响的,大部分同学跟他是不接触的。”金晓宇不否认,那时候他已经感知到自己有抑郁倾向了。什么原因,他不知道。

1987年,金晓宇初中毕业,直升杭州一中。他在学校的表现开始让家里乱了阵脚。社会上兴起了围棋热,金晓宇也跟着迷上了围棋,起初只是放学后跟三两个要好的同学,骑自行车飞奔到国货路的杭州棋院。后期越发不可收拾,大段大段地旷课去打围棋擂台赛。当时的同班同学都知道,金晓宇玩围棋走火入魔了。

所有人都认为金晓宇到了叛逆期,思想出了问题,需要大人们去跟他讲道理来矫正。

“他后面有一段时间就不来了,一直请病假,家长也很着急地和我联系,希望班主任能协助做小孩的思想工作。”吴思杰对金晓宇印象深刻,自己教过那么多学生,因为学围棋不上学,金晓宇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吴思杰觉得,金晓宇有这么好的机会,不读书实在可惜了。

炎热的大夏天,吴思杰两次骑自行车从学校到金晓宇当时住北大桥的家,八九公里路,跑得大汗淋漓,坐在沙发上喘气都得喘一阵。他一遍遍开导金晓宇“这条路(下棋)走不通的,不如好好读书,考个大学,以后找一个好工作报效祖国”,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现在想想,光做思想工作是不行的,要给他适当的心理干预。”吴思杰告诉记者,上世纪80年代,民众对于心理疾病的认识相对薄弱,学校对于学生的心理教育还没有普及。

曹美藻还想了一个办法,找来一个棋艺精湛的小女孩跟金晓宇摆一盘棋,仅一个回合,女孩轻松完胜。以此给金晓宇强化一个道理:专业围棋需要从小培养,他这个年纪已经晚了,走这条路肯定行不通。

金性勇则反其道而行,买来几本围棋的入门书送给儿子。这个举动,被曹美藻埋怨他父亲做得不称职,不劝儿子好好读书,反倒助攻浪费时间。

隔了一段时间,金晓宇还是回学校了,胖了一圈。金性勇认为是自己的方法起了作用,“我不管他,他自己就打退堂鼓了。”

高三,金晓宇选了文科,教化学科目的吴思杰没能继续带金晓宇。“从课堂提问和作业来看,金晓宇逻辑思维能力很强,学理科是不错的。但也不惊讶,因为有一个过程,看着他成绩在落下来,报了文科。”

为什么选文科?2022年1月19日清晨,金晓宇坐在客厅阴暗的角落,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我妈妈以前跟我说,我眼睛不好,将来理工科学不了。她是学化学的,说一只眼睛看显微镜,一只眼睛记录数据,像我这样是不行的。她让我学律师,将来把看病的车票钱、医药费都报销了。她说得无心,我听得有意。中学理科的分量越来越重,我也越来越不感兴趣,偏科偏得厉害。当时围棋比较热,国货路以前有个杭州棋院,他们都去那边,我也去了。”

“是因为围棋,所以不去学校吗?”

“不是,其实围棋只是一个逃避的方式,不想去学校,不是因为围棋引起的。怎么引起的,我说不清楚。可能那时候眼睛近视,大家都不戴眼镜,就自己要戴眼镜,被人嘲笑四眼狗,因为近视,不戴眼镜看不清。”

听妈妈的话

1990年,金晓宇没有参加高考,只拿到一张高中毕业文凭。

“考不了,老师说要考的话还是可以考上的,我自己认为缺课这么多,怎么考?”金晓宇知道,自己没有完成父母对他的期待。“他们理解的成功是顺利读书,考学工作,结婚生子。”

相较而言,大哥金晓天从小成绩拔尖,1989年高考顺利进入复旦大学,后远赴澳大利亚定居。自小,金晓宇也因为“好学生的弟弟”这个身份受益不少。“我哥哥保护了我6年,他成绩好,他们都不敢欺负我。”

“我要交保护费的,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金晓宇所说的“保护费”,就是听哥哥的话。包括将不响的鞭炮火药倒进塑料瓶,插一个炮眼子点燃,或者去图书馆摘抄和临摹哥哥想要的“武林秘籍”招式。

看到小儿子整天躺在家里无所事事,金性勇着急了。他通过熟人,寻了一份在工厂里搬运换气扇外壳的体力活。面对这份工作,金晓宇没有拒绝,他跟师傅们一起吃大锅饭,闲暇之余,就在空地上看教材,为复读作准备。

这是金晓宇第一次打工,一天工作八个小时,没有双休日,每月赚来的钱全部交给母亲。“反正家里讲了,我将来没饭吃。我要多吃一年饭,她养我一年,我就把钱交给她好了。”

没坚持两个月,金晓宇才说要高考,他画好一张课程表贴在墙上,把每星期需要复习的科目排得满满当当。金性勇松了一口气:“我求之不得,我说我谢谢你了!”

一年后,高考分数出来,距离一本分数线只差3分。这让金性勇夫妇惊喜,儿子好好读书有了希望。

报考志愿时,金晓宇选择了一所外地的大学。他说自己想离开这个地方,具体选了哪里,他记不起来,只记得填好之后,妈妈让他擦掉。

他想报历史系,不是因为对历史感兴趣,而是觉得历史系比较冷门。“我不想跟人竞争,反正哪凉快哪待着也不错。”但后来交上去的志愿填报单子上,第一志愿是杭州大学(现浙江大学)的外语系。“我妈妈说,历史学出来难找工作,学外语比较好找工作。”

最终,一家人等来的不是杭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是退档通知书。金性勇赶紧找人打听什么原因。“招生办的人找到了档案拿给我看,上面写了:长期旷课。我想老师说的没有错啊,事实摆在这里,找谁都没有用了。”

无论如何,总得有个学上。曹美藻只好又找同事,辗转将金晓宇送进了杭州树人大学,一所民办的三本院校,每学期交1000元的学费。

树人大学没有外语专业,金晓宇再次听从妈妈的意见,读了距离外语最近的外贸专业。“那时候外贸热门,刚改革开放不久。他们都是普通考到这里的,我的成绩比他们高出很多的。”

没上两个学期,金晓宇就因为连续发病,退学了。

金晓宇再次回归到无所事事的状态,他时常跑到社区附近的一家茶室,那里聚集了劳改犯、小偷和皮条客等形形色色的人,只要花5毛钱点一杯劣质茶水,就可以坐一天。

其中,有一个劳改犯喜欢拿一根长杆到处吊衣服,偷钱包。一年夏天,他在金晓宇家吊衣服没成功,还把竹竿落在窗内,金晓宇想还给人家,脑筋一转,把竹竿拿去派出所。后来,那名劳改犯当了社区的保安,金晓宇见他一次,就跑一次。

这段关于茶室的经历,在金晓宇看来比较有意思,却让父亲为难。居民委员会动不动就跑过来通知他,金晓宇在茶室里闯祸了,跟人打架,金性勇前后赔了五六百元。“茶室老板说,叫你们儿子不要再来了。”

长期这样混日子也不是个办法,儿子以后“没饭吃”成了曹美藻最担心的问题。当时有人跟曹美藻说,这种情况还不如死了减轻负担。曹美藻很愤怒,反驳道:“不是你的孩子你不心疼啊!”

“我们都以为他已经走了,不知道他还在。”2020年10月,金晓宇的初中班主任和昔日的学生聚会时,大家提起这件事,还一阵惋惜。

而那次聚会的地点,就在金晓宇家的不远处。

敏感的话题

金晓宇有一个小册子,上面画了一些他在医院里看到的人和物,有护士、病友,也有摘抄的诗词和随笔,其中有一页写了大大的几个字:“被世界抛弃的人”。

算下来,自1992年开始,金晓宇因为发病每年至少住一回医院,每次需要花费近一万块钱。高额的花费让退休的金性勇夫妇有些吃不消了。

社区建议金性勇为儿子办理残疾证,金性勇打心里不想办,但考虑到以后能申请低保、报销医药费,咬咬牙,还是办了一张精神二级残疾证明。

“我当然不想承认他是个残疾人,但是没有办法,现在医院花钱很多啊,我是很矛盾的,在这种矛盾之下我只能这样选择,现在看来是正确的,否则我撑不到现在。”金性勇说。

2000年出头,金晓宇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杭州大学的外语系自学考试上,曹美藻重提精神,帮儿子规划自学考试的步骤。

“自学考试,网上查不了,怎么报名,哪里买教材,都是她(妈妈)帮我打听的。那时候,去图书馆买书,要办借书卡,还要排很长的队。”

金晓宇说,很多事情,都是妈妈帮他规划的。

“我姑姑一直是希望他能继续上学的,她跟他讲,自己同学的孩子也得过抑郁症,后面就克服了这种病,还考过了托福、雅思,最后出国了。”曹美藻的侄女小伟向记者回忆,那个时候,曹美藻表面坚强,总是鼓励儿子振作起来,一定能克服精神疾病。

但其实,曹美藻近乎绝望了。从她生前传达给亲戚的话语可以透露出来,她原来相信晓宇是可以恢复的,但确诊之后,她觉得晓宇的病情没有办法再逆转了。

金晓宇不在的时候,曹美藻偶尔会情绪崩溃。“我记得有一次清明节,我姑姑到桐乡给我奶奶上坟,本来她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但那次她抱着我妈妈大哭,说晓宇确诊了躁狂抑郁症。”

上坟前一天,金晓宇因为在公交车上跟人打架,刚刚从派出所出来。

2006年,金晓宇通过了杭州大学外语系的所有科目自学考试,曹美藻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亲戚朋友,透露满心的骄傲。

但金晓宇还是没有工作,他听妈妈的话继续自学外语,几乎看完了浙江图书馆三楼外刊室的所有外文书。曹美藻则去找亲戚凑钱,给儿子交上了社保。

那时候,家里最需要的就是钱。曹美藻不愿意跟人借,专门学习了炒股。把夫妻俩的所有工资拿来做底,在附近的股票交易所跟懂行的人请教。几年下来,赚最多的时候有300万元。她还特意跟金性勇讲:“这个钱我不会给你的,是留给儿子的。”

“我不要,你放心好了。”金性勇回忆,老伴身体健康时,两人就商量过遗产问题,曾让法律专业出身的小伟帮忙立一份遗嘱,大概内容是,身后财产主要留给金晓宇。小伟觉得立遗嘱为时尚早,没有答应。

小时候的金晓宇调皮捣蛋,逢人就讲唐山大地震后,家人如何在天津搭棚生活;他曾骑一辆自行车载着小伟在油菜花田边飞奔;在表姐家里舞刀弄棒折断一支红缨枪;毫不客气地把小伟的文学书籍带走去读;会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小伟买冰棍吃;缠着表妹下象棋,如果赢了会笑得很可爱……

但眼前的金晓宇,如果笑了,立刻会被视为发病的前兆。他是家里的头号危险人物,会无缘无故地砸电视,推倒冰箱,在外面跟人发生肢体冲突……

金晓宇的病情,成了一个敏感话题。亲戚们来访时,金性勇和曹美藻会提前打好招呼,让大家不要跟金晓宇讲话,指不定就惹他发病了。

“基本不敢跟他说话,打个招呼马上走开,有点怕他的。”曹美藻的另一个侄女佳怡说,每次去拜访,大家都在屋子外面聊天,拿院子里的凉亭当客厅。

一起吃饭时,只要金晓宇说不去,或不吭声,金性勇夫妇就不敢问第二遍。如果哪次金晓宇陪同吃饭,大家会开玩笑说,晓宇今天太给面子了。

顾及金晓宇的病情,金性勇一家很少再回桐乡,主动减少了与外界的联系。曹家兄弟姊妹的微信群里,没有金晓宇和金晓天。金性勇又坚持用社区分发的免费老年机,一般连电话都不打,只是有需要时,用笔画输入法一撇一捺地打字发信息。

他们很少参加同学聚会,几乎断了联系。老同学曾打来电话,叫金性勇去广东玩,全程报销,金性勇觉得脸上挂不住,没有去。“我的那些同学,他们(情况)都很好,都是研究单位的,还有当大老板的。我什么也不是,要掏钱我没有,要名气,我比不上他们。”

大儿子金晓天叫母亲去澳洲住一段时间,护照都办好了。临近出发时,曹美藻说,自己还是放不下小儿子,不去了。

大概在零几年,金性勇夫妇突然提出,请亲戚们帮忙为儿子找个伴,没有要求,能照顾金晓宇就行。没有人敢答应这个求助。

“他有这个病,咱们不能害人家女孩子啊!”金晓宇的一位表姐说,“以前不像现在这么包容,大家对精神病人偏见很大的。”

佳怡也打听过,想请个保姆照顾金晓宇。“但保姆听说有精神疾病,立马不想来了。”

想出去看看

“长城的砖块上,有没有砌砖人的名字?我心里想,如果我能出一本书,上面有我的名字,这辈子也值了。”金晓宇说,他曾跟父母表露过自己想做翻译的心愿。

2010年,在南京大学50周年校友会上,曹美藻通过老同学,为儿子争取到了一个翻译的机会。

资深出版人杨全强,是给金晓宇第一个机会的人,至今还负责金晓宇的全部译作。当时的他,是南京大学出版社一名编辑室主任。斟酌后,将美国作家安德烈娅·巴雷特的作品《船热》交给金晓宇翻译。

“一开始只是正常的合作。朋友介绍说,有个人想翻译,合作几本书之后,我比较看重他特别认真地去钻研这一点,这是非常重要的。”杨全强认为,金晓宇在做翻译的时候,方法非常专业,对于翻译文本的准备工作,完全没有问题。

因为有了第一本译作的基础奠定,金晓宇跟出版社的长期合作水到渠成,他的生活有了重心,一心扑在翻译上。“上天给了我翻译的本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收回去了。”

伴随着翻译,金晓宇发病的频率明显降低了,家庭又悄然有了变化。

最明显的例子是,父子俩的交流变多了。起初的一两本书,金性勇会作为第一读者,准备好厚厚的词典,用放大镜仔仔细细校对儿子翻译的每一个词,金性勇主动承担买扫描仪、打印机,收样稿,买资料书等一系列工作。

在翻译日本女作家多田和叶子的《狗女婿上门》时,金晓宇为了提升翻译的准确度,天天看相扑比赛,还叫父亲一起看着屏幕上系着腰带的大力士翻跟头,两人开怀大笑;翻译《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电影的元素》前,金晓宇看完了塔可夫斯基导演的所有电影,帮助自己理解原著;在翻译《嘻哈这门生意》时,他将书中涉及的300首嘻哈音乐循环播放,听了一年。

10年下来,金晓宇翻译了17本书,已经出版15本。每出版一本,金性勇夫妇都要将书寄给亲近的亲戚朋友,证明儿子的成绩。

大家会小心翼翼地照顾金性勇一家的情绪,每次见面最先说的一定是:“晓宇怎么样了?”

“通常她(曹美藻)就说‘挺好的’,然后说晓宇最近又翻译了什么书,很辛苦。”金性勇的外甥女张希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曹美藻在亲戚们面前提起小儿子,只谈好的一面,对病情的负面情况缄口不提。

2015年之后,曹美藻倒下了。

她患了阿尔茨海默症,记性越来越差,腿脚也变得不利索,到最后只能躺在床上,需要本就颤颤巍巍的金性勇来照顾。金晓宇也变得懂事了些,帮父亲一起照顾母亲,接大小便、擦洗身子。

后来,曹美藻完全不认识儿子了,金晓宇说没关系,自己认识妈妈就行。

显而易见的是,这个家庭结构逐步失衡、疲软,渐渐转变成了两个男人之间的生活。

金晓宇转而对父亲的依赖程度加强,一般情况下,他做任何事都会问过爸爸的意见。家里放了三天的剩饭,是扔掉还是放冰箱,他要问爸爸的意见。出门散步买菜、换身衣服、回家开门、进房间翻译、吃饭动筷子前,他都要先看一眼父亲,等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也试图模仿父亲的行为,再生涩地表达。当被来客夸“会照顾人”时,金晓宇说,都是跟爸爸学的。他会在不小心踩到路人时,轻声说“对不起,我刚踩到你了”,对方几次没听清,他就重复道歉几次;也会在进餐馆吃饭时,到服务员耳边说一句“辛苦了”,服务员都怔住了;一起逛超市时,他停在陈列遥控汽车的货架处,问记者,“很有意思的,送你要不要?”

金性勇承担的责任也相应加大。他要两个小时为曹美藻翻一次身,早中晚喂食牛奶和蛋白粉,一天接三四次小便,每五天抠一次大便,为此,还特意买回来一大箱开塞露和一次性手套。

清晨,金性勇要陪儿子到运河边上散步,两人各自用一根红绳子将月票(公交卡)系在裤腰带上,防丢。金性勇的是老年卡,金晓宇的是残保卡,等走不动了,两人就搭公交回家。

为了儿子吃得开心,金性勇要重复做金晓宇喜欢的菜和汤:每天拍一根黄瓜,倒点香油和醋拌起来,再煮一个鸡蛋汤,分上下午两顿吃,以及备上老伴喜欢的椰汁和午餐肉。有时候,金晓宇会做自己为数不多的拿手菜——炒虾,那是妈妈教给他的。

晚饭后,金晓宇套上围裙和一只袖套,先去厨房的石槽边刷牙,再将父亲放在瓶盖里的药片服下,金性勇站在旁边监督。

接下来,父子俩坐在客厅,不说话,只听广播,这是金晓宇获取外界时事的主要方式。

这些年,金晓宇主要在这60平方米的面积上活动,坐着、站着、躺着,皮肤因长期不受光照显得格外白皙。他除了在房间翻译,就是到病怏怏的母亲身边接大小便,到厨房将买来的便宜菜切切弄弄,或者到阴湿狭小的厕所里洗一个小时的澡,一天就结束了。

家里的一切,他都太熟悉了。两只袖套应该各自夹在客厅的两个木夹子上,大红色的围裙就挂在旁边,厨房里的两个抹布要折叠整齐,厚的盖在锅顶,薄的晾在锅的把手上,笔盒里有几支铅笔,具体的磁带和书在什么位置,他记得一清二楚。

“人只有在社会上接触到、眼睛看到、耳朵听到,才能创作出好的作品。”他羡慕雨果、巴尔扎克、波德莱尔这些有“生活”的人,随便写写东西,就很吸引人。“我一个人在家里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生活的。”

掌握四国语言的金晓宇,从来没有去过国外,没有一次正式的旅游,甚至连飞机都没坐过。他突然想出去看看了。

金晓宇知道,现在父亲离不开他。他计划到了60岁,攒够一定的钱,就去外国转转。“不知道那时候新冠疫情会不会好?”

2018年,他偷偷去过一趟黄山。只因为他父亲说过,之前一场理财产品集资骗局让曹美藻损失了几十万元,这件事给曹美藻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我心里想,我要开始旅游了。”他想找跟妈妈签理财合同的公司、管辖这个案子的安徽法院讨个说法,把被骗的钱要回来。

赶到黄山时,天已经黑了,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在救助站过了一夜,第二天被警车送回杭州。“没什么结果,但也是见识了一下。”

2021年10月的一个傍晚,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又跑了。

那天,金晓宇原本只是像往常一样,饭后出门散心,但随机坐的一辆公交将他拉到了火车站。

“我想我以前也到过黄山,没事到售票处转一转,一看有到广州的,福州的,温州的。到温州才62块钱,我就走吧,早去早回就行。”

这一转,把金性勇急得报警。社区民警张健向记者回忆,当时金性勇提供的信息是,儿子身上没有带钱,没手机,也没有身份证。张健查遍公安系统,始终找不到金晓宇的下落。最后尝试查了一下铁路系统,才发现金晓宇买了一张前往温州的火车票。

第二天晌午,金晓宇回来了。表哥张铮问他,没有身份证怎么买的票,他说:“办了一张临时身份证,很简单的。”

金性勇可以肯定,儿子这次反常的“旅行”,一定是发病了。

社区民警张建凭借多年跟金晓宇打交道的经验,也判断他在发病期。“他的状态跟药物有关系,精神类药物就是镇静剂,抑制思维活跃。让他坐在那里,很木,很呆,这就是药物最好的作用。他如果不吃药,很活泼,就是要发病了。”

当天晚上,金晓宇就住进了医院。他不会想到,那是他见妈妈的最后一面。

“他发觉自己状态不对,主动打了120。”张铮告诉记者,像这样主动要求住院,金晓宇已经有很多次了。

“为什么主动要求住院?”

“不想伤人毁物。”金晓宇说。

失去的,留下的

“佳怡,见信迟复见谅。下午去了一趟超市,回家赶紧准备晚饭,忙活完了赶紧给二姑娘回信。忙是忙一点,人很充实。可惜人老得实在有点快,我已经八十三岁了……人生就是一个单行道,这可能就是命,既然一切命里已定,我们就要乐观地面对,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我的哲学就是安康就是福。新年就给你全家送上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幸福永远的祝福。”

2019年1月1日,佳怡收到了金性勇的拜年信息。上次联系,还是前一年春节,祝贺佳怡儿子学业有成的信息。

“你这孩子命好,生个儿子不用操心,一晃孩子大学毕业了,又争(挣)大钱,真羡慕有点妒己(忌)了。想借点福气,姑父向你拜个早年祝阖家欢乐安康!”

那两年,正是曹美藻病情恶化的时候。2020年暑假,佳怡和母亲去杭州看曹美藻时,曹美藻瘦得皮包骨头,勉强能坐起身来,唤妹妹的名字,聊几句家常。到了次年5月再去看,瘫在床上的曹美藻已经不会讲话了,看到妹妹,只流了一道眼泪。

在佳怡看来,这个家,就是三个弱不禁风的人,在脏乱差的地方苟且生活,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2020年10月的一天,佳怡接到母亲的电话,说金性勇家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已经失联20天了,赶紧开车去杭州一趟。

“他们非常害怕发生什么事情。我妈一遍遍关照我,如果敲门没有人开,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警方。”佳怡也做好了最坏情况的心理准备。

“车开到半路,我爸打电话过来,说联系到社区了,他们住院了。”到了杭州,辗转两个医院,终于见到了金性勇。那段时间,他一直陪长痤疮的老伴住院。从医院出来时,他鞋底摩擦着地面,迎面一步步朝佳怡挪动。“颤颤巍巍的,那一刻,我真的发现我姨父老了。”

但82岁的曹美藻,还是没能熬过2021年的冬天。

遗体火化时,金性勇选了最便宜的火化方案,3500元。随后将骨灰盒放在殡仪馆,说等大儿子回来再安排。

社区书记黄丽娜记得,就在事发前一天,11月7日,她陪金性勇一起去托管中心,路上金性勇还提起老伴已经三天不吃饭了,他准备给老伴插管喂流食。

还没来得及插管子,曹美藻就走了。隔天早上,黄丽娜再来时,看到金性勇蔫蔫地坐在沙发上,说自己考虑好了,让儿子进托管中心。黄丽娜告诉记者,此前,金性勇一直在犹豫。因为他想跟儿子一起住托管中心,但这不符合托管中心的规定。

正在住院的金晓宇,对这些一无所知。他给家里打了几次电话,父亲都没有提及。直至2022年1月,他出院才知道真相。

金晓宇想把妈妈的骨灰带回家,这样才能每天看得到。金性勇没有允许,“就那么一个盒子,上面又没有照片,你打开来也是一盒子灰,哪个人的灰都一样,看什么东西?”

金性勇告诉儿子,“现在的问题是,你要保护我,我要保护你。两个人健健康康,我多陪你几年,妈妈也高兴。”

金晓宇在纪念母亲的笔记里写道:妈妈在我人生的道路几次关键环节就像火车轨道一样,扳动轨道,例如大学填志愿,坚决不让我填历史系,而是填英语系,从树人大学国际贸易肄业后,又让我自考英语系大专,终于拿到了大专文凭……

“如果没有她的管教,我很可能成为社会上的二流子。”金晓宇记得,妈妈曾用“金子总会发光的”鼓励自己,等到他翻译了几本书后,妈妈夸他“真金不怕火炼”。

“翻译这条路走了跟没走一样。”金晓宇时常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为什么?”

“没有赚到钱。”

他反复地提到钱,提到技能。在过去的50年里,以后会“没饭吃”的威胁,已经内化成了他身体的一种烙印。

他将学习西班牙语的计划提上了日程,买了一个100多元的光盘播放器,配套自学的教材,闲暇时间听一听;他还要将高中的数理化和机械工程专业的书籍再捡起来,不管有没有用,学习了都是技能;如果不是眼睛坏掉一只,他一定会去学车,考一个驾照,但不会开车上路。

一次,他一本正经地问记者:“我借给你一万块钱,你买一架便宜的钢琴,学个技能,没有技能很危险的,好不好?”

对技能的执念,是不是妈妈留下的东西?他没有回答。

媒体来访时,金性勇几次宣布,自己要在身后遗体捐献。当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带着器官捐献意愿书上门后,金晓宇发火了。

“妈妈走了,你也要走啊?那你们都走,我上医院去。”随即,金晓宇拿起手机先拨通了110,再打给120,叫来人接自己。

原本要签字的金性勇,当着儿子的面,将绿皮的意愿书撕成两半。“我不走,我把合同撕给你看,我不走!”

他知道,儿子又发病了。这天下午,金性勇和社区民警都劝金晓宇多加半片的药量,金晓宇偏不,嚷着要去医院,他只听医生的。

“太不容易了,真是太不容易了,不是一点点问题。他威胁我,要砸冰箱,我说砸就砸吧。”傍晚,金性勇瘫坐在沙发上,一脸疲倦。

他开始反思,当初给写那封信到底对不对。他慢悠悠地说,好事情变成坏事情了。

“老伴比我走到前面,实际上她是幸福的,假如我走在他们前面,他们两个人更没有办法,我心里不踏实。”他顿一顿,又自顾自地讲,“我已经尽了我的责任了,各方面该做的事我都做了。说难听点,他要是出了事,我也管不了了。”

隔天,金晓宇状态好些了,金性勇心情也随之转好,他会俏皮地开玩笑,称自己是老顽童,到了这个年纪,什么都不怕。

1月下旬,杭州阴雨连绵,这是金性勇最担心的季节。他看一眼窗外,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眯着眼睛摇摇头,小声地说:“他(金晓宇)现在这里很乱,阴天容易发病,过了这段时间,到3月就好了。”

春节前一天下午,金晓宇要去买卷笔刀和一幅南美洲地图,路上跟记者再次讲起了精神病院。

他说,这些年,他在医院里最短待过一个星期,最长住过63天,只有爸爸妈妈来接才能出院。还有的人会一直住在里面,没有爸爸妈妈来接。他感觉,不管是精神分裂症还是其他精神疾病的人,看起来都差不多。

末了,他又说,“跟差不多的人在一起,才会觉得正常。”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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