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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牧羊人:湘西抗美援朝老兵的爱情故事(纪实小说)

作者:蒋文龙

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 沈从文

时值寒冬,腊月二八,雪花飘飘,寒风凛冽。高岩山下的茅草屋没有像往常一样萦绕袅袅炊烟,高岩山寨的人都感觉到,那个孤独的牧羊老人——王壶,可能已经离去了。他的隔房侄子推开柴门,只见王壶老人安静地躺在床上,褪色的军装上挂着两枚金光闪闪的勋章,枕头边是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位穿着朝鲜服饰怀抱小孩的少妇在含泪跟抗美援朝志愿军挥手道别,眼神里满含眷恋与不舍......,那张照片很斑驳,有淡淡的眼泪的痕迹,堆满发黄的沧桑的回忆!

我的外公家是高岩山寨的,高岩山寨很小,百把十户人家骑在一个突兀的岩头上,高岩山寨因此而得名。站在高岩山寨的村头望去,山脚下是两河口(地名),小龙洞河与大龙洞河在此交汇缠绵,流经矮寨、吉首、泸溪、沅陵.......,很固执,很顽强,很坚韧,很执着,矢志不渝流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按辈分,我应该称呼王壶老人做外公,他和我的外公是同寨同宗,每年新春拜年我们家都要给他送20个糍粑、一只土鸡、20颗土鸡蛋、一刀土猪腊肉、一罐土蜂蜜,然后在王壶老人家吃个中饭。中饭的下酒菜每年都是一个:酸汤羊肉。这道菜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一道菜,最开胃下饭的一道菜,以至于在过了若干年后的今天,无论我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场合,在什么大的饭局都吃不到那样的味道了。

我第一次听到王壶老人的故事是在1998年春天,还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从湘西自治州州府吉首读书周末回家,在两河口下车,沿河溯流而上,在高岩山脚下我碰到正在放羊的王壶老人。他手拿一个酒瓶,打开瓶盖使劲吸了一口,然后使劲将口中的盐水喷在田坝边的草地上,然后扯开嗓子吆喝在半山腰吃草的那群白羊,羊儿听到老人的吆喝声就拼命的从半山腰狂奔下来,在喷过盐水的草地上争先恐后啃食油嫩嫩的青草。小羊羔不时咩咩地叫着,呼唤着妈妈。老人腑下身子将羊羔抱在怀里,不时抚摸羊羔的头,轻轻地拉羊羔的耳朵,在太阳的余晖下,老人的背影很孤单,很凄凉,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

老人看到我回来,招呼我坐下,我们两个坐在河边光滑的大鹅卵石上。老人问我的学习情况,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要去当兵,保卫国家,报效祖国......,说罢,老人打开一个很老旧的杉木箱子,泛黄的军装整整齐齐的叠放在里面,军装上有两枚闪闪发亮的军功章。我很好奇的问:“阿公,你当过兵吗?”老人回答:“我1950年支援朝鲜,抗美援朝!”我又问到:“阿公,你是哪一年回湘西老家?”老人回答:“我是1957年冬天回老家的。”边聊老人还边穿上那套旧军装,很骄傲地站在茅草屋的门口,严肃地给我敬了个礼。

此时,那颗滚烫的落日已经潜入西山头,鸣蝉嘶哑的鸣叫,河水潺潺地奔流,空旷的山野,高耸的崖壁,一切都那么的安静......,那一晚,我记得我是在王壶老人的茅草屋里度过的。当月亮开始爬上山崖那边树梢的时候,老人就开始给我讲述他的往事。下面,我用第一人称的形式给大家讲述老人一生最值得惦念的时光。

王壶老人喝了一口“包谷烧”(湘西人常喝的一种用包谷酿造的杂粮酒)后,开始往铜烟杆里塞一把旱烟丝,用打火机点着后,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将烟雾吐出来.....,说道:我和你阿公是一年的(1927年生),我们一起给地主家放过牛羊、插过秧犁过地。20岁那年我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跟小日本在安徽一带打了一仗,我在的那个团被打散了,我和一个老乡不得已化装成江湖看卦郎中,沿路乞讨回乡。在常德,我加入了解放军,后来作为解放军向导参加湘西剿匪,在湘西剿匪战斗中,我立过两次一等功。

1950年,湘西匪患基本肃清,可美帝国主义企图从朝鲜登陆威胁我刚刚成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去朝鲜参加战斗我是主动申请的,1950年10月,我们“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我编在以湘西土匪改编的独立团。我们湘西人作战相当的勇猛,那些干过土匪的志愿军战士更是机敏勇敢,把李承晚的部队都打到汉城那边去了。不瞒你说,我自己还亲自俘虏过几个美国大兵,我用湘西大砍刀架在一个美国大兵的脖子上,当时他就漏尿了,美帝国主义就是纸老虎,美国人她妈的就是怂包,哈哈哈哈哈哈......,后来,中美双方进行谈判,签订了停战协议。

停战协议签订后,我们志愿军就退回三八线这边。我们白天操练,操练完就帮朝鲜人民建房子,挑水,种地......,我和她是在一场文艺晚会上相识的。他是一个很美丽的朝鲜族姑娘,名字叫李正姖,那天晚上,她用中文唱的是一首《打败美帝野心狼》,歌声很嘹亮,真的,乖的很。我那天晚上,战友们都叫我表演节目,记得我那天晚上唱的是我们湘西的苗族高腔,把很多朝鲜女人都感动哭了......

真的,年轻时我感觉自己用现在的话说还是很帅的,我和你阿公赶场大兴寨的时候,两个人一到河滩上,二两小酒一下肚,高腔一扯,凤凰米粮那边山的乖乖女就会接,让我们心痒痒的!当时,我和你阿公赶场大兴寨,衣服都是穿得新宰宰(当地方言)的,苗族武功一打,气势雄的很!——现在话回朝鲜,后来李正姖经常邀请我去她家。她的父亲、哥哥、姐姐都在战争中被炸死了,她的母亲一条腿也炸没了。我经常去她家帮忙干些家务活,也跟他们学朝鲜话,一来二去,我俩就好上了,第二年就生了我儿王中朝。到现在也该有40岁了,不知道她们还好吗?说到这里,老人哭了,眼泪顺着他枯皱的脸庞流了下来。

我是老了,有生之年也不可能再去朝鲜了,以前我想去找过他们,但是一直没有去成。说着,老人从衣袋里拿出来一张发黄的照片,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站在路边含泪挥手与志愿军道别。老人用手抚摸着照片,眼泪滴落在照片上,老人用手轻轻擦去照片上的泪滴,将照片放进衣袋里......,陷入沉思,他的双目很深邃,像一潭无风的秋水,更像一个幽静的温柔的夜。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沿河回村了。谁知道,我这次回村与王壶老人的相见竟成了永别。当我再次回村,经过河边的时候,茅草屋已经不见了,河对面的半山腰上添了一座新坟,几片孝旗在山风中哀伤地飘荡......,我在河边驻足良久,不知道老人在那边还好吗?他的灵魂与身躯与故乡的山水融为一体,可他的灵魂深处是否还在想念远在朝鲜曾经的姑娘?也许,他的灵魂此刻已经游荡到了朝鲜,来到了那一块他曾经战斗过的土地!那里有他激情燃烧的岁月,有他的青春与热血的结晶。我坐在倾听王壶老人讲述往事的那一块鹅卵石上,想起了苏联作家尼·奥斯特洛夫斯基《钢铁是怎样练成的》里面主人翁保尔.柯察金说过的一段话:“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是应该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才能够说:我的生命和全部的经历,都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我爬到半山腰,我在王壶老人的坟前沉思良久。王壶老人在天堂里是不会孤独的,他把中朝友谊的种子播洒在朝鲜的土地上,他美丽的爱情之花、友谊之花是鲜艳的、永不调零的。老人把一生的青春都献给了为人类解放的事业,以湘西人敢于战天斗地的精神,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奏响一曲时代的英雄赞歌。老人家,你一路走好,我们向你致敬!

(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涉及请联系删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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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艾家 周登友 黄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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