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家的阁楼
江苏常州市中天实验学校 于 诺
江南小镇的巷口，夜雨初停的早晨，亭台轩榭笼罩在一片水汽里，显得迷蒙而清冷。檐角的雨水淅淅沥沥，滴落在赶路人的肩膀上。那人一惊，抬起头看了看，发出一声长而绵软的“哦”，然后继续前行。旁边的小河里，摇橹的舟子一声悠长尖细的吆喝破空而出，盖过了船桨划水时的“吱吱呀呀”声。
因父母有事，我寄住在婶婶家。我在婶婶家的房间是一个温馨干净的小阁楼，里面只放了一张柔软的小床，一张简洁的书桌，一把可折叠的矮凳，一个塞满了书的书柜，以及一个靠墙装着衣物的收纳箱。屋顶开了扇窗，从那儿望得见柔软的白云和闪烁的星子。江南多雨，所以不常开窗。
一大早，我收拾好了从阁楼下来，婶婶把香油瓶递给我，说是要我去打香油，实则是要我出门散散心。我出了门，隐约听到婶婶叹了口气，低声向叔叔说：“ 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她爸妈闹离婚的事就先别让她知道了……”
去香油店要出了巷子右拐。我慢慢地走着，记起不知谁说过：“ 市井长巷，聚拢来是烟火，摊开来是人间……” 今儿是个难得的好天，秋天的风划过凉薄似水的天空，不留痕迹，云则慵懒地飘着，像是海水涌动时掀起的浪花，洁白而清凉。巷子较宽，两边栽了柳树，柳叶细长。路边人家的黛瓦白墙，分割着宁静的岁月与清凉的阳光。干净的窗户映着纯粹的蓝天，窗边的风铃不时响起，声音空灵悠远。
巷口的柳树下，围着一群婶婶，手上提着五颜六色的购物袋，袋口露出一把把蔬菜。她们正热烈地谈论着，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男婚女嫁、生死无常…… 她们总是做出说悄悄话的样子，却又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大嗓门。
我想，我家的事情估计已经人尽皆知了吧。我本想面无表情地走过，假装看不见她们眼里的关怀与担忧，却突然被一位婶子叫住：“ 哎，小诺，来把蔬菜，水淋淋的很新鲜……”我
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低低地喊了一声“婶子”。她眯缝着眼笑，应了一声，迅速掏出一个塑料袋，抖了几下，将一把菜放了进去，递给我。我犹豫了下接过，嗫嚅道：“谢谢婶子。”
婶子摆了摆手：“别客气，都是邻居！”我怔怔地望着婶子那明媚的脸庞，心里想起丁立梅写的 “腾起细波来，碎碎的，是轻风拂过，每道褶皱里，都是柔软与温情……”我离开巷口，感觉日光晃动，看到了路边迎风的雏菊。
到了香油店，店主一边向我展示他倒油的绝活，一边微笑着与我谈话。我回以微笑。店主热情地多送了半两香油，笑着与我道别。回到婶婶住处，我去了自己的小阁楼，看见那扇天窗温柔地敞开，一方斜斜的阳光映在木质地板上，也照出了空中浮游的微尘。我抱住膝盖，坐在暖暖的阳光里，心中充实而恬静。
（指导老师：李建新）
评委点评
周李立（小说家、编辑。出版小说集《透视》《丹青手》《八道门》《欢喜腾》《黑熊怪》等。获汉语文学女评委奖、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等。现为作家出版社编辑）
《婶婶家的阁楼》的作者写景状物的笔法十分娴熟，难得的是，这些环境、景物和场景描写中，有充沛的情绪，有与人物处境相关的信息。见山是山，之后见山不是山，再之后亦能见山是山——这是境界，也是文章作法的要义。
王亚（作家、教育工作者。出版散文集《茶烟起》《营闲事》《声色记》《一些闲时》《此岸流水彼岸花》《今生最爱李清照》等，注译《东京梦华录》，编著《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读本》《四维阅读》等）
《婶婶家的阁楼》虽然也是一个充满温情的故事，但其中不乏一些酸楚。小小年纪的“我”得知父母闹离婚，却在叔叔婶婶和邻里的关切中渐渐释怀。作者开篇对早晨巷口的描写，
随后对巷子里烟火气的描写，以及对阁楼上一些细节的呈现，都在逐步推动情节发展，也映射了“我”的成长。
冯与蓝（儿童文学作家。出版《墨童》《满架蔷薇一院香》《一只猫的工夫》《奇妙小镇》《挂龙灯的男孩》等多部儿童小说、童话。曾获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特等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等）
《婶婶家的阁楼》的标题及开头，让人以为作者会重点描写婶婶给予“我”的关爱，而当“我”离开婶婶家去打香油时，沿途的一切皆成了风景。柳树下闲话家常的邻家婶婶们，香油店展示绝活的店主，他们随手送出的不仅是一把蔬菜、半两香油，更是烟火人间的情味。整篇文字节奏舒缓悠长，隐含的忧伤底色，因和江南小镇的景物交融而逐渐被稀释，呈现出自然的明亮。文章自阁楼起，至阁楼终，画出一个优美的圆。
张敦（作家，大学教师。出版小说集《兽性大发的兔子》。被评为第三届“河北十佳青年作家”。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大益文学院签约作家）
《婶婶家的阁楼》行文优美，字里行间弥漫着江南水乡的气息。故事讲得巧妙，写家庭的变故，只用一两句轻轻带过，只向读者展示“冰山一角”，但依然让人感受到“我”内心的彷徨与凄苦。文章前半部分，主人公内心的伤感与视野中的美景形成一种反差。后来，人出现了——善良的邻居、热情的店主，他们朴实的善意表达，真正温暖了“我”的心。从始至终，小作者都是通过生活中的细节来展现“我”的内心世界，有着很高的写作天赋。
李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译注《陶庵梦忆》。曾获“2015 年华文最佳散文奖”、林语堂散文奖、湘江散文奖等）
《婶婶家的阁楼》让人眼前一亮。本来故事的背景是父母闹离婚，但小作者没有细写自己的心绪。面对濒临破裂的家庭，小作者选择以温情抵抗生活的无常。整篇作品笔墨悠缓，低诉着幽微的人事：氤氲的江南水乡，温厚善良的邻人，热情的香油店老板，在作者笔下一一铺陈开来，营造出水墨般古朴的氛围，在一种自然、温柔的气氛中感染读者。
梦天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湘江诗歌》主编，出版有《老子》《周敦颐》《王夫之》《比月色更美》《神秘园》《屋檐三境》《单边楼》等多部作品）
《婶婶家的阁楼》所写的事看似与阁楼无关，实际上阁楼象征着一个小孩自我封闭的内心世界。小作者没有刻意渲染“爸妈闹离婚”的事，与其说她对这一事实漠不关心，不如说她是在有意回避。这符合当下某些小孩的心理。面对大人的世界，当一个孩子无力改变和维护什么的时候，她只想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阁楼。小作者把未卜的命运留给了时间，也留给读者去揣测，让一种担忧在读者的心中挥之不去，从而引发一些对于社会、家庭、孩子的深思。这也是我更喜欢这篇作文的原因。
（选自《初中生·作文》2022年3-4期）
责任编辑：P
图：井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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