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的荣叔
首次见到荣叔（化名）是在我工作的慢性病院门诊，五十出头的他在医生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紧张得下嘴唇都在发抖。
荣叔祖籍广东梅州，最初当过两年的代课老师，后到国家单位任正式职工，3年后因工作调动来到深圳的国有企业上班，直到企业被私人收购，荣叔被迫下岗。下岗后的巨大落差让荣叔夜不能寐，适逢家中变故，无法接受现实的荣叔选择服药自杀，幸好妻子及时察觉，将他送到医院救治才脱离了危险。捡回一条命的荣叔自此经常情绪低落和焦虑，看不到生活的希望，有时会无故紧张，头脑一片混乱，后被诊断为双相情感精神障碍。
人到中年的荣叔无法接受每天闲在家里的生活，也曾多次去应聘商场保安或是其他一些比较容易应聘的岗位，但病情的不稳定让他数次与工作失之交臂。门诊室里的荣叔向医生和我提出了强烈的求职需求，医生安慰他先要稳定病情再考虑工作。
做好药物管理
荣叔同意接受个案管理服务后，我开始进一步了解他的具体情况。考虑到荣叔的焦虑情绪和睡眠欠佳与失业和服药不规律关系密切，我为荣叔分析了规律服药的重要性：双相情感障碍是一种既有躁狂症发作症状又有抑郁症发作症状的精神疾病，此病的治疗以药物为主，首选情绪稳定剂。但双相情感障碍易反复发作，需要做好长期治疗的心理准备，并定期到门诊复查，保持与医生的沟通，监测病情和药物副反应，这样才能维持病情的稳定和防止复发。
让“久病成医”的荣叔改变随意服药的习惯并不容易，经过荣叔的妻子和我的多番劝说，加之医生“要想工作就要先稳定病情”的“要挟”，最终荣叔接受了规律服药的建议，并与我签署了接受药物管理同意书，承诺按照药物管理计划来执行。以下是我和荣叔的部分谈话记录。
我：荣叔，我今天过来看看您，最近感觉怎么样啊？
荣叔：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除了吃饭吃药就是躺在床上发呆呗。
我：听您这样说，是在听医生的话服用药物，是吧？
荣叔：想起来就吃呗，我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就吃，想不起来就算了。
我：那听您的意思，您并没有遵医嘱服药哦。
荣叔（有点气愤）：天天吃药有什么用，还不是找不到工作。
我：吃药是不能马上找到工作，但不吃药找到工作也没用，因为您的情绪如果不稳定，也没有精力和体力去干活呀。
荣叔（迟疑地）：那听医生的话就有用了吗？
我：在治疗疾病方面，医生才是专业的。您上次去门诊的时候，医生不也交代先要稳定病情才能找工作吗？
荣叔：说是那样说，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医生总不会害您的，像我一样，都是想帮助您的。
荣叔：那你怎么帮助我？
我：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工作，对不对？但工作得有良好的身体状态才可以胜任呀。我觉得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稳定病情和养好身体，等这两件事情都做好了，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陪着您去找工作。
荣叔（良久思索后）：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是的，“磨刀不误砍柴工”，等您身体养好了，工作起来才更有干劲。
荣叔：那我需要做什么？
我：为了帮助您养成良好的服药习惯，我们可以制定一套药物管理的方法，方法是这样的……
我根据荣叔当时的服药情况制作了服药记录表，表格为正反面，正面是登记面，背面是每次的服药量。我要求他每次服药后都在对应的地方做记录，以便其家属和我检查其服药是否遵医嘱。
制订康复计划
打铁要趁热，趁着荣叔比较能够接受我的建议，为了减少荣叔整天待在家里胡思乱想、加重抑郁倾向的机会，我建议荣叔去附近公园散步和运动，在加强身体素质的同时还可以陶冶情操、调整心情。荣叔说自己并不是不喜欢外出运动，只是缺乏动力，没有坚持下来。于是，我提出通过制订康复计划来协助他坚持锻炼身体。
康复计划并不复杂，总时长为6个月，共包含四个方面的内容：第一，跟进范围为运动管理，通过参加户外运动，达到锻炼身体的目的。第二，跟进计划不限制运动类型，每天外出快走、慢跑或者其他运动都可以，不固定时间段，下雨天可以暂停。第一个月每天的运动时间为30—45分钟，以后逐步酌情增加时长。第三，期望达到的成效是每周排除天气因素可以坚持5天以上，直到养成坚持运动的习惯。第四，评估方法为工作人员家访时检查《运动管理观察表》以及家属不定期地监督和观察其运动情况。荣叔觉得可行，同意试试。
漫漫求职路
随着药物管理和康复计划的逐步推进，荣叔的身体素质在改善，同时服药和复诊趋于规律，找工作的事情也就提上了日程。对荣叔而言，求职有两条途径：社会性就业和到职康中心上班。但是，到街道的职康中心上班需要办理残疾人证，而荣叔不愿意将“残疾”的标签贴在自己身上，他还担心会影响正在读大学的孩子。
于是，我向荣叔夫妻俩解释：办理残疾人证只有相关人员知悉。有了残疾人证之后，荣叔不仅可以去职康中心上班，解决工作问题，还可以享受到残疾人补贴、办理免费服药和其他福利。荣叔患病已有十几年时间，不管是否办理残疾人证，都无法否认其精神残疾的事实，况且那些福利本就是他应该享受的。听了我的解释，荣叔和妻子同意了我的建议。但办理残疾人证需要时间，从递交资料到颁发证件需要4—6个月，为了不耽误找工作，我建议荣叔在此期间尝试通过社会性就业途径求职。
荣叔要求我陪他去之前工作过的单位求职，他认为自己在那里工作了20年时间，从工作强度和环境熟悉度来看，他可以胜任。应聘当天，为了锻炼荣叔的勇气和社交能力，我陪同荣叔到了该单位的招聘办公室门口时，便让他独自进去递交简历和介绍自己。荣叔出来后告诉我，该单位刚招了两名工人，暂时没有招聘需求，但该单位表示如果再招工将优先考虑他。
然而，直到拿到残疾人证，荣叔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他只好让我陪同去街道职康中心了解工作情况。对于在职康中心了解到的情况，荣叔还算满意，并表示下周将办理入职手续开始上班。
蜕变后的新生活
3个月后，荣叔已经习惯了在职康中心上班的生活，并且坚持每天运动和到市场买菜。他不再为工作收入感到焦虑了：职康中心为了调动会员的积极性，会按照实际上班次数发放工疗补贴。职康中心还帮他找到社保挂靠单位，解决了他的社保缴费问题，每个月他能按最低工资标准领取补贴。此外，逢年过节社区都会上门对他进行慰问，并送去生活用品。
最让荣叔高兴的是，工作中他被安排在珐琅画组，让他学到了一技之长。制作珐琅画是个精细活，是流水线式的作画方式，每个人负责画一部分，这也让他锻炼了团队合作能力。珐琅画的作画原料由职康中心提供，卖画的收入扣除原料成本后由大家平分，这让他的收入又有所增加。此外，职康中心还安排了丰富的娱乐活动，荣叔爱上了打乒乓球，并代表区里参加了市里的残疾人运动比赛。
看着荣叔各方面情况的好转，我开始跟荣叔协商终止服务。荣叔认为是我一路陪伴他艰难地走到今天，虽有不舍，但也同意了终止服务。
专业反思
由于历史文化和对疾病认识不足的原因，社会大众对精神康复者往往持排斥态度。有调查显示，有超过一半的精神康复者承认自己曾受到单位的不公正对待、受到同事或同学的歧视、被邻居看不起，并导致恋爱或婚姻失败……生活中的各种不公待遇让精神康复者更羞于启齿，怕别人知道他们所患的疾病。病耻感是大部分精神康复者共有的特性。病耻感是一种耻辱的特征，这种特征将一个完整的、正常的人变为一个被玷污的打了折扣的人。因此，社工需要宣传精神卫生知识，让社会大众认识精神疾病、接纳和包容精神康复者。作为精防社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作者系深圳市龙岗区正阳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精防社工）
作者：谢碧华
来源： @《中国社会工作》 2022年5月上刊，转载请注明来源和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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